我男友好像见不得光

作者:极限一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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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舞蹈


      四十一、

      以法莲跟亚伦一起进入石洞另一侧刚满一年。

      严格来说,他们生活的地方叫做圣所,再往上的至圣所只有亚伦自己可进,那是点燃香炉的地方,像一个探出的阳光阁楼。有时以法莲会听到亚伦在那儿同人说话,问他在跟谁聊天,便答是一位天使。
      以法莲:“天使找你干嘛?”
      “借梳子。”
      “上周呢?”
      “也是借梳子。”
      “为什么?”
      “因为别人不像你这般邋遢。”

      以法莲认定他是为了教训自己而故意骗人,还不如猫诚恳。大部分时候亚伦都在沉默地绘画,重复枯燥的事,有时教他抄写,内容是一些远古战争,比如示罗的灭亡,尼尼微大城得恕,都蛮有乐趣。

      “咪咪。”
      以法莲捋着猫的胡子:“怎么了嘛,起来玩了。”
      姜黄的猫侧趴在地上咕噜咕噜叫,连续几天好说歹说不肯运动。

      “你这样会更胖呀。”
      以法莲一筹莫展,把切成块的水果喂到它嘴边,猫耸动鼻头闻着,纵使果气清香也不张口,它努力把眼睛睁大,尾巴只能翘起一个尖,证明自己听到他的话了。
      “怎么回事?你来看看。”

      他是喊亚伦,对方正在挑一些能用来染色的种子,准备泡进水里唤醒生命。看到猫的状态,立即珍惜地把它接在怀里:“啊,我的猫,它又活了15年,它要死了。”

      “才15年。”以法莲想起戴夫也有15岁了,正值青春活力。“你想想办法救它。”

      “谁能救它?牙齿松弛,□□衰残,不断继往等死。”
      以法莲多愁善感起来:“真的会死吗?我想给它雕刻一个小小的木碑。”
      “墓碑?你要埋葬它?”
      “是,它应该有个名字,你怎么一直不取名呀。”

      “猫。”亚伦坐下了,回想起那一日来,“我兄弟起的名字。灵光一现,就像狗一样,三个字母就代表一种动物。”
      “唔,可是宠物都有名字,像人一样的。”
      “猫不需要人性化,它可以成为野生的,家养的,宠爱的,被讨厌的,受人类定义,可它本来就是猫。”
      “它是我们的猫。”
      以法莲闷闷不乐地强调,认为有一个专属的称呼方显正式,可是猫要死了,再取名也是崭新的,失去了本身的用途。他握着猫的尾巴扫过自己的脸颊,过了一会又说:“我好难过呀。”

      亚伦:“你会为它哭吗?”
      以法莲:“我现在就想哭了。”
      “那你过来。”亚伦教他贴近猫的耳朵尖:“像这样,你说宝贝,请回到我身边。”
      “宝贝。”
      以法莲把脸枕在猫咪尚有起伏的的肚子上,它的心跳缓慢,有跟自己一样的绿色大眼睛。
      “你是体贴的朋友,又胖又软,我被这个人欺负得好惨的时候,都是你让我抱抱,才会好起来……”
      亚伦点着他的额头:“嗯?对我的猫乱讲什么。”
      以法莲:“你是最美的猫猫,好漂亮,超绝可爱,又听话又温柔。”
      猫微弱地叫了一声,久不动弹的尾巴弹了下以法莲的鼻子,让他开心地哽咽了:“我会记住你的,我很荣幸,感谢你这一生做我的猫猫,我还希望你能回来,继续做我的猫猫。”
      猫咪开心地接纳了他的赞美,眼睛眯成一条缝,像要睡着了一样。

      亚当曾经评价过,说它这么小什么工作都干不了,可它本来也不需要做什么,只因存在就丰富了这个世界,填满了他和以法莲两人之间这一处缝隙。
      亚伦抱着它,看它的肚子终于憋下去,尾巴渐渐僵直,一身黄色的毛失去了光泽。

      以法莲的眼泪终于掉出来,咬着嘴唇,最后亲了亲它的小脑瓜。

      “怎么这样爱哭?”亚伦擦去他眼泪,“难道是被我欺负了以后没有东西让你抱了。”
      以法莲责问地看着他:“你太冷酷了。”
      “离别是暂时的。”
      “但是是离别呀,好不甘心,没人知道他们从前有多好了。”

      他像在说猫,又像在说别的,生死是永远的屏障,尤其当父母死于未知的非命,凶手难寻,这更触及了伤心之情。
      “有个好去处。”
      亚伦提议:“就在我院子后面有一块地,长满了接骨木,我们把猫埋在那儿。但是要悄悄地,不要让我的学生和其他人看到。”

      进入圣所前,亚伦已当着所有人的面把决策权完全移交给加拉赫,让他早点得偿所愿,此时便不好再出现,怕令这人神经质一般疑神疑鬼。
      两个人用布包着猫的尸体,当夜下了通天塔,门外有从世界各地各方来朝敬的人群,他们三五成群唱着赞美诗,地上堆满白色的蜡烛和花朵,让整个伦敦心脏地带长灯不寐。雨水把玫瑰冲进下水道,别人说塔林区的老鼠都是吃花瓣长大的,这话也不假。
      他们俩白衣长帽蒙头遮脸,穿行在肤色各异的人群中,闻见无酵饼和烧熟的羊肉香,不认识的人彼此也在祝福问安,一直“Amen”就对了。还好亚伦的院子很近,那座叫逃城的城堡不过离此地两条街外,今天似有聚会,街畔堆满马车,很容易就钻进来。

      以法莲拿着铁铲,在亚伦所指的地方挖出一个浅坑,把猫咪和从至圣所摘的一个苹果一并投进去,插上临时画了猫脸的十字架,做了一个追念的祷告,就算完成了。

      “回去吗?”以法莲左右看看,“我们没有被邀请就踩在别人的花上呢。”
      “什么别人,是我买的,不然你怎么能进来?在这儿等一会儿。”
      “等什么?”
      亚伦也不告诉他,又叫他注意一切细小微弱的声音。

      夜晚的声音在柔美中有复杂的韵律,睡觉的呼吸,可以倾诉衷肠的笛,以法莲竖着耳朵听了一会,还有诗人的脚步与饿肚子的蝙蝠叫,马蹄与车轮时远时近,不清楚赶车人急着奔往何方。
      “舞曲的声音太大啦,城堡里的人在跳舞呢……”
      以法莲注意到城堡的一层灯火辉煌,人影交错:“看那,他们在你家里跳舞却不叫你。”
      亚伦也很担忧:“是啊,别把我的象牙管风琴弄坏了。”
      “家里还有管风琴?”
      “工厂要我的通行令才能在苏格兰招工,他们杀了十只大象做成巴洛克管风琴送给我……说实话,没钢铁簧片吹得好听。”
      “你不喜欢这个礼物是吗,你心疼它们。”
      “我年轻的朋友,我不会心疼,万物皆死,只有事实陈述者将一切记录。”
      亚伦坦诚地向他说:“当你活得够久,一眼就知道所有人的底细,这就令人厌倦了。”
      “你说了好多次厌倦。”
      “我曾经有很多情绪,但最后都沦为了厌倦。”
      “好,好,我听过了。”
      以法莲无话可说,觉得他有时活该,有时可怜。就是那种总是翻来覆去讲同一件事的老头,在他们看来世界披着花哨的披风,底下却是藏着一样的睡衣,怎么沟通都会回到这个死气沉沉的话题。

      两个人穿着白衣还是太明显了,就算是人类也看得见。巡逻守卫以为他们是闯错门的外地人,摆起优越感十足的架子,提灯向他们昂首阔步地走来:“这里是私产!通天塔那么大个儿还能找错吗,乡下的蠢货们?”
      亚伦手指一动掀起一阵狂风,往那人眼里吹迷了沙子和花粉,守卫又痛又痒,顿时叫着揉起眼睛跑去清洗,无暇顾及其他。

      “过来。”
      亚伦带着以法莲飞近城堡的墙底下,这里隔窗就能看到不少贵族绅士们吃喝玩乐,伴着弦乐队的琴声,一些人进入舞池,身着盛装在跳最流行的法式的小步舞。
      “教你跳。”

      “唔?!”以法莲被他抓住两手,局促极了:“我们在葬礼后跳舞?这不好。”
      “猫的葬礼?我觉得可以。”
      亚伦扶着他,触及到小孩背上的肩胛骨,一个内旋转了半圈,像抱着一截柴火般无趣:“嘿,能不能跟上我?”
      以法莲磕磕绊绊,不明白手为什么要这样放,他的脚总跟亚伦起冲突,被男人摇来摇去,如风中残烛。
      “这是什么规律?也太难了。”
      “我根据巴伐利亚舞改编的,你要成为世界上第二个学会的人了。”
      “哦,哦,我很荣幸……”
      以法莲满头大汗,低头看脚尖生怕被踩,是真正跳起来在跳舞。
      亚伦问他:“你要挂在我脖子上吗?”
      “我我我……”
      “你要听音乐,有一个重拍,听到没,伸左脚,下一个重拍伸右脚,一共三拍。”
      亚伦带着他走步:“重拍迈大点儿,弱拍收回来。看?好些了吧,重点就是听音乐。”

      以法莲找到了窍门,好像有点样子了,渐渐他笑起来,仰头看到亚伦的脸,对方也正望着他。
      “你的舞好像很热情。”
      “会吗。”亚伦挑眉:“那我们来加快速度吧。”
      屋内音乐的节拍也起了变化,绅士们牵着女伴跃动脚步,空气热了,谁把酒杯碰倒,砸在地上叮当碎裂,仍旧不改变欢快的节奏。

      “音乐,音乐。”
      以法莲念着,全神贯注踩在拍眼上,亚伦的手又往里半寸扶住他脊柱,转得更快了,三步并作两步,重心不断转换,以法莲贴在他怀里格外消耗体力,甩晕了一般。
      “不行啦,跟不上了……”他闭着眼睛瞎走,听见亚伦的呼吸也重了,“而且你也累了。”
      “我是因为带着你的重量才累,没发觉你的身体在我掌握中吗。”
      “要跳到什么时候?”
      “等曲子结束。”

      小步舞轻盈,他们跳得却很重,以法莲在一段混乱之后又掌握了音乐新的律动,小提琴顽皮,大提琴稳健,在耳朵里分成几束不同的弦,分别押中两脚的前后摆动,由听觉支配了四肢。
      亚伦赞赏他:“哦,小木匠可以来舞会了。”
      以法莲眨眨眼:“什么时候你能带我进去?”
      “进这里?我想想……大概三十年后。”
      “切。”
      “至少二十年,让我那学生过点安稳日子吧。”
      “你对他真好。”
      亚伦不爽了:“你是在骂我吗。”

      音乐在主旋律变调重复三遍时来到了结束的高潮,在一个悠扬的高音后所有人停下脚步,恢复站姿,赞美各自的婀娜舞态,再接下来是聊天时间,侍者倒满酒水,好让他们在充分活动之后更加头脑空白飘飘欲仙,就可以谈些妄为之事了。

      “他开了我的酒窖!?”
      透过明亮的窗,青金的酒色看得十分清楚,亚伦渐渐变了脸:“我把钥匙带回通天塔了,他撬了锁?这个小偷,把俄摩拉的葡萄用来招待跟他一样的谎话精……”

      “好啦,好啦!”以法莲把他拉开:“你都不要了……俄摩拉不是被毁灭了吗?”
      “所以没有了,以后都没了!”
      以法莲把他又拽回接骨木灌木丛:“消消气!你干嘛这么生气?”

      “所以你还觉得我对他好?我们是各有所图。”
      亚伦顶着自己两个额角,觉得眼前一片黑暗:“加拉赫一出生就被野兽咬掉半个身体,死在土里,后来一只难产的母鹿把血滴在地上才把他唤醒,我可怜他,收留了他,教给他别对世界有太多甜美想象,如何巧妙地利用人心之惶……然后他学会了,都用在了我身上。”
      以法莲听出了问题:“你看,你就没教点好的东西。”
      “我不想养一个时常伤心的人。”
      “但即便如此,你还是支持他。”
      亚伦认为自己的决定是理性的,应该与私人感情分割:“欧洲需要他,新世界也需要他。”
      “可是。”以法莲折下一枝野生的南瓜苗:“当别人都需要他,他就不需要你了。”

      亚伦如被敲响的钟,定在原地十几秒。

      以法莲同理地想了下这种情况如果发生在戴斯蒙德身上会怎样,从小教育的弟弟背后给了自己致命一棒,他肯定也会被气死了。于是拍拍亚伦的背:“不要难过嘛,至少最开始,他肯定是感谢你的。”
      “开始很好。”
      亚伦泄气一般,慢慢平静下来,在一堆开着紫花的藿香草里忧愁:“开始……都很好,后来他想用尽,榨干,完全取代我,好让我彻底消失。我想,离开跟抹去痕迹是两码事。”
      以法莲:“那你在乎吗,要夺回来吗。”

      “不知道。”
      他坐下来,把长腿搭在台阶上,仰头看空中多云的月色,它被千万祈候的香烛熏得飘渺如幻:“我不知道,就是有点难过。”

      是在乎和不在乎的中间地带,他明明讨厌世界,已然躲去无人之地要完全脱离俗务搅扰,一边念着尚且美丽的回忆,不想让世界忘记他……谁想呢。
      先前旺盛而后干涸的河,先前干燥而后沉默的湖,曾经存在然后灭亡的语言,只存在于他一个人的记忆里,随着尘土层的覆盖沉积与生命更替,逐渐连问起历史的人都稀少。他只能到处收藏起一小部分,以供失落文明的存留。现在这些存留也被他的学生毫不在意地消耗,大咧咧摆在一场舞会里,以供遣乐。

      以法莲蹲在他面前拔着野花,组装起一个纤弱的花环,说道:“我以为你不想教我。”
      “嗯?”
      “跳舞。之前想跟你学画画都好难,你太难说话啦。”
      “一时兴起而已,以后不会了。”
      “不要啊,不要对我太冷酷了。”

      风儿吹拂,以法莲想把做好的花环套在他发顶,被亚伦用眼神拒绝了,他只能戴在自己头上,飘来的瓢虫蚊蚁闻见藿香气味远远地避开。
      此处星光无际,蝙蝠飞来飞去捕捉食物,跟伤心的人无关。以法莲想起接骨木的花语是辟邪与守护,一时心跳不已,觉得亚伦内心其实十分温柔,不过被他含着苦意的陈腔滥调包裹起来了。

      大约等候半小时,草丛远处一阵嗦嗦摇晃,传来吱吱叫声。以法莲警觉地瞪着:“唔?你听到什么没有?是老鼠吗,小鸡吗,我好怕老鼠。”
      “这不是老鼠的声音,你去看看。”亚伦说。
      他一路小心寻过去,在一大片蒲公英的根上,有一只手掌大小的白色动物没头没脑地乱撞,把铺整齐的雨花石子抛开,它看到以法莲的鞋子,立即咧着嘴巴露出两颗小小的尖牙冲他叫了两声,蓝色眼膜尚未脱落。

      “是、是小猫!才一个月大哦。”
      以法莲惊喜地抱起小不点,拿给亚伦看:“小猫呀!在地里种下一只,然后又收获了一只,像豌豆似的。”
      “这就回来了?不容易。”亚伦拍拍身上的灰尘站起来:“养着吧。”

      以法莲把小猫放在怀里,跟它亲昵:“好,我来养,要喂成猪一样大的,我会好好宠你哟。”
      而后他又想到亚伦今晚的安排,不禁开始怀疑:“你是让我等这个吗,怎么会知道有其他的猫来呢?”
      “我就是知道。”
      “你真好。”
      “什么?”
      “我现在觉得你人真好。”
      以法莲认为是他特意找了人来放的,让离去的旧友再度回来,有可拥抱的柔软,于是不停地说:“你太好了。”

      亚伦心里发烫,许久没有这样的感觉令他颇有些淤闷,更不想畅快表达:“回家吧。”

      “没什么能给你的,我擅长做面包你又不喜欢吃。”
      以法莲抱着小小的猫,心情雀跃,突然转身垫起脚来吻在了亚伦的左脸上,短暂地一沾,随即离去:“那就亲亲你。”
      他理所当然,毫不客气,没有羞涩,直白又大胆。

      有的吻是甜的,有的像阔斧,本来记忆是捆好的包袱,本可以背着行囊独行一千年。但有人把这个包袱一刀砍开,里面被攥得乱七八糟的纸团纷纷滚落出来。

      亚伦想起他的学生也曾这样做过,用狡猾的纯洁卖力地吸引他,不经意间靠在他身旁,手里还捧着书,头一沉,滑在他的肩膀上瞌睡。
      那时还不知道那个小孩心机深重,一切行动皆有所图,目的明确,不断套走许多秘密。
      那时也不觉得那些是秘密,权当做应该对他的坦率和豁达。这种豁达和大度持续了非常久的时间,在非常深的地方,导致二人走到这一步也无法完全恨他。

      说起来丢人,才不想说,想起来惭愧,才不想去想。他怎么突然间看不懂假笑的人?
      不关傲慢和粗心,那可能是一个太荒凉的世纪,死疾蔓延,征战不断,连续有坏消息,让他想获取除了至圣所的光芒以外的温度,就仓仓促促选了不对的人。

      亚伦的心钝重,脚步停滞,脸上的印记灼热。
      “你在,做什么?”

      以法莲正沉浸在失而复得的喜悦里,不曾察觉主人的变化:
      “小猫猫好可爱好漂亮,毛茸茸的,叫你茸茸好不好。”

      “我在问你话,这是仆人会做的事吗?”
      亚伦一把捞住他的下巴,让他的注意力转移到自己身上:“是我对你太好了,导致你敢为所欲为?”

      以法莲发懵,被他的情绪感染得又惊又恐,更多的是不解:“我,我冒犯您了吗,对不起,可我们以前不是接过吻……”

      亚伦反驳:“那不叫……接吻!哪里是?”
      “那是什么?”
      “当时我饿了,尝尝你合不合胃口。别搞错了,不要觉得你懂我,谁也不能懂我,做好你的分内之事,不要擅自触碰我,非我所说之外也不要窥探我。听懂了?”

      他拒绝了来自外界的一切探索,只带一个帮衬隐居,还让唯一接近的人滚远。再次,滚远。

      以法莲聆听着他的训斥,本该顺承应声,但心里的鼓胀让他发问:
      “为什么一靠近你,你就觉得不安?”
      “我没有不安。”
      “你有,我都不知道你是想对我好还是不好了。”
      以法莲的眼神很受伤,抱紧了小猫,不想让它也被吓到:
      “你为了不让我难过,特意领我到这里来,但又不喜欢我跟你太亲密。是因为你的学生吗,亲密让你觉得不安,怕有朝一日被背叛?”
      “别说了。”
      “我不是他,还记得吗,他把我在街上抢来的,我也讨厌那个人!”
      “别说了,不是这个原因。”
      “你教我认字,读书,是你教给我的,你让我看懂人和人之间的关系!为什么又推开我?”
      “够了……”
      以法莲还是要说:“你没问题的话,谁会离开你?”

      他本来意思是你要我留下我就不会走,亚伦理解成了另一层面,觉得以法莲在戳他的痛处,瞬间毛了。

      “好,我是最失败的教师。”亚伦的耐心到头,“他把你抢来的对吗,抱歉,至少让我这个老师做些纠正吧,现在就送你回家。在最初我有这样想法萌发的时候,就该执行了。”

      以法莲心里也郁闷起来,不知道什么东西在刺痛着他,哪种感情煎熬着他。
      “我不想回。”
      “这是团聚。”
      亚伦抓住他的胳膊,把他往逃城门外带:“让你跟弟弟团聚,提前说圣诞快乐吧。”

      “你把我送回家就没法做生意啦!谁也不会来光顾了,邻居也会讨厌我们的!”
      亚伦充耳不闻,把叫嚷的小孩拖着走,路人纷纷侧目,以为是一起被捉现场的抢劫案,毕竟游客众多,是些流浪孤儿的肥肉。
      以法莲一看没办法了,只能喊:“好吧!那你主动吧!”
      “什么叫我主动?”
      以法莲野蛮地撞在他身上掰开他的手:“就像跳舞时你带着我那样,如果你觉得这个时候能跟我一起跳舞,就主动来找我,不然我就不碰你了,你又不是毛茸茸的,我为什么要碰你?”

      他也生气了,绕到亚伦前面自顾自走回通天塔,跟猫小声数落:“他真奇怪,反复无常,是吗。果然只有在至圣所的时候脾气会好点。什么气流和凡人的情绪……哪个凡人对我这么凶的?他就是个怪老头!”
      猫当然知道前因后果,它趴在以法莲的肩膀上朝后看,由于刚获得了新的生命正在兴头上,就喜笑颜开地问他怎么被瞧不起了呀:“咪咪叽嘻!”

      “站住,你回来。”
      亚伦虽是这样喊他,以法莲却不回头,一个劲儿向前冲,仆人冲到主人的前头,并且气势十足,风把兜帽都吹掉,花环吹落散开。
      闹一会儿还行,闹久了就被亚伦揪回来:“真是胆子……”
      他一扭他的脑袋,就看到以法莲两眼汪汪,被他一吓就掉出水来,无名火立时消了一半。
      “……一天要几回啊。”

      “我想跟你做朋友的,但你怎么……”
      以法莲说着又要哭起来:“没办法啦,怎么有这种神经病,半句不合就要打人,亲亲你怎么了,我又没下流的意思!”

      “哦!”
      路上一位头发全白的老女士听到半句,她收紧了自己的狐毛外披,略作心痛地按住他肩膀:“甜心,你说的没错,趁你还正年轻,赶紧亲吻自己所爱之人……”
      亚伦指着身后让她走:“看好你脚下的路,于佩尔。”
      “你怎么敢直呼一位贵族女士的姓名!”

      以法莲继续站在路中央哭诉:“在家里,我和弟弟都是这样互相鼓励的,你不是把那里叫做回家吗,我们不是家人也是朋友了吧。”
      亚伦重复:“朋友?”

      牵着三只斯宾格猎犬的男人路过,优雅地拍拍以法莲胳膊:“我觉得可以,主动示好没错小兄弟,像个男人那样上吧。”
      亚伦摘下自己的白兜帽,那男人看到他脸瞬间张大嘴巴走过去,半点声音不敢发出,权当今晚没遛过狗。

      以法莲用猫的毛擦掉眼泪,见亚伦不说话,又道:
      “你为什么这样看着我,不要吓我了,如果你被这里的空气影响了,我们就回去吧,不要下来了。不是朋友也可以,你说了算。
      但是祂曾说‘我从粪堆中提拔穷乏人,使他们与王子同坐’呀……我以为说的是我这样的人,本来挺高兴的……”

      亚伦被精心捏出的五官太出挑,周身溢满淡蓝色的风息,又是在日夜人流不断的塔林中心街,任谁都会多看他一眼。一个浅黑皮肤的女孩憧憬地握着双手:“是你吗亚伦大人,我从埃及坐了一个月的船才到这里,他们说你不出来了,能见到你太好了。”

      凡人的情绪确实没有那么狂烈,也许他该承认有一部分是源于自身的焦躁,那来自上千年的风被日头晒热了又凉,把他循环往复地吹袭,仿佛被夹在岩页里用余震来回磨损的菊石。

      “我又想,如果风会把我们的意念都带给你。”
      以法莲靠近他,鼓足勇气地说:“你会感受到我的心情吗?”
      他翠绿的眼睛像宝石一样,掺着水在夜里深澈又易碎。

      “你想让我感受到你吗,”
      亚伦问他,“你一个人?”

      以法莲不知自己应不应该答应,他拧紧了衣服。
      埃及女孩看了看周围聚集过来的人群,悄悄说:“呃,我想在路上不太行,亚伦大人。”

      众人聚拢而来,静静看着他们俩争执,很为顶撞亚伦的男孩子捏一把汗,希望无论他犯了什么错误都能网开一面。

      “当你答应了。”
      亚伦说:“从现在起,把我的猫抱好了。”

      既然必须由他来主动,那就主动一点。

      亚伦把他的头按进怀中腾空而起,霎时伦敦的屋顶全部立在脚下,引得众人仰首围观一片讶声。刚开始还能见到通天塔在不远处伴随,后来伦敦多云多雨的天气掩埋了许多风景,便只有风声本身。
      “我在,我在飞吗!”
      以法莲叫着:“哇————”
      猫也叫:“咪吱——”
      “闭上嘴,吃了凉气肚子疼。”
      “唔!”

      飞翔是鸟和天使的专利,以法莲搂紧猫咪,下巴垫在亚伦的肩膀上,风圈在周围环绕,如安全的气囊将湿冷屏蔽在外。以法莲又在他耳根上说话,闻见铃兰的香氛:“是风啊,你现在能感受到我吗。”
      “还不行。”亚伦向上纵飞着,他的头发都被吹起来,露出额头。
      “你们的心正在这里汇聚,小孩失落的哭闹,酒鬼迷糊的吵嚷,崩溃的喧嚎,密密麻麻埋伏在低空,你们的心太重了。”
      “明明你的也很重。”以法莲适时地揭穿,“我们的情绪至少住在天上,你的事住在心里。”
      “谁的都在心里。”
      “我知道你是不好意思。”
      “你已经听不进人话了。”
      话音刚落,他们穿越了低空的云层,像从洗碗清洁液的泡沫里冒出头,腾起来打破平静。水雾隔绝了高空,气流纯然干净,澄黄月色毫无阻碍地映在他们身上,影子投进白云间,黑为天,白为地,万象星转,浮于夜幕。

      他们在世界之外,在宇宙之内。与盛大的虚无接壤,这里有初始的气旋正在形成,灵魂被解放出来。

      “知道我为什么也会被赶出那园子吗。”
      亚伦谈起往事:“我看见亚当吃了果子,一边跟他们夫妻俩聊天一边看他们吃完了,看他把核扔到棕树上。我说接下来我们去骑鸵鸟吧,在西南有一片广袤的草地。他却说,不行,兄弟,现在我想去穿件衣服挡住我自己的鸟。听听!说的是什么猪话,我还得去帮他找无花果叶子。”
      以法莲憋住笑:“啊,好吧,祂气你不去阻止罪恶。”
      亚伦丧气地说:“所以我被罚住在人间,看着这一切,看当初的一条罪发酵成现在的模样。”
      “可怜哦。”
      以法莲把脸贴在他的脸上:“我也能体会到许多的情绪就好了,或许就可以明白你的烦恼,不那么的自作多情。”

      这时天空突然变亮,橙红色的热力逼近,亚伦让他抬头:“看,流星群。”

      远渡重洋的陨石被地球引力吸入,脱离母星的游牧者们坠落于北海,烫伤冰凉的水域,接连不断的摩擦加热引起燃烧,在他们一侧逆向而行擦肩而过,呼呼生风,炸出一道粉尘。

      小朋友大叫:“好好看!呀好热,可是好好看哦!哇!”
      猫也叽叽叫,想去抓一只火球放进碗里。

      “为什么不去圣所?”以法莲扭头问他,“家里也没人嘛。”

      “但是有天使。我们再往上一点就到零下60度了,凡事稀薄,只有你我。”

      原来他是要把一切干扰因素都去掉,以法莲突然担忧:如果自己就是个大坏蛋怎么办呢,当心里隐藏的恶被看穿,被揭示,会把他直接扔下去坠入海的深渊吗,不然只能祈祷另一只难产的母鹿路过了。

      又有薄云飘逸而过,风托住脚底,亚伦让他踩稳了,可以像在地上行走。
      以法莲始终不敢松开手,一手握着他,绕着圈在旁边跳:“天空好大呀,现在只有我了,你能感受到吗。”
      亚伦:“可以。”
      “那你说说看。”

      亚伦感知着空荡荡的四周,风中全然单调:“这,大概是,充满了第一位登上高空的游客的欣喜之情吧。”
      “是的,我是很开心啦,现在又觉得你人很好了。”
      “别过来。”
      “我知道啦!你很怪,我也很怪。”他嘿嘿笑,还不懂自己是很容易被满足的小孩。
      “我们都正常一点吧。”
      亚伦冷眼看他:“我一直很正常,直到有人突然亲我,还骂我是神经病。”

      以法莲现在有点不好意思了,在这没有殿堂没有鲜花之地,任何所踪都无法隐藏,他原地跺跺脚抓抓毛绒绒的头发:“你既然可以看穿人心,就看我会不会骗你吧。”
      “问你自己。”亚伦背着手,低头跟他平视:“请问以法莲·布鲁克先生,你会欺骗我、背叛我,对我有所隐瞒吗。”

      以法莲点点头:“我会哦。”

      亚伦:“…………”
      亚伦:“什么?!”

      “我承认我背着你干了好多事!”
      以法莲退后两步用猫捂住脑袋,生怕挨揍:“我我我我拆了你的某个画框,很久前的啦你肯定不要了……就做了十几把梳子,全藏在地毯底下了。”
      “你废了我多少东西,有几个脑袋要梳理?!”
      “叫你送人的,”他说,“每位天使,人手一把!”

      他在万米高空挨了一脚,把猫笑得唧唧叫。

      *

      李英仍在地下溶洞中,跟徐哀密谈。

      “陛下,有一事臣妾当说,预见是一样危险的异能,因与果是可以对掉的。”

      如果你看到了未来的一个苹果被咬了一口,那么你就知道了现在厨房里有个苹果,马上可以去吃,破坏它的时间线,也可以送给别人吃,介入它的干扰线,也可以等到它发霉了扔掉,毁灭整个事态。

      徐哀:“现在与未来在预知者的眼中不再是直线,它是一个环,从任意一点都能切入,臣妾想问,是否要教给云过其中道理,让他精进使用呢。”
      李英默想片刻,拒绝了她:“迟一些吧,朕想见凭他自己能做到什么地步。孩子要长大,还得靠他自己啊。”

      徐哀暂时诺下来,心里略有些惴惴不安。他们俩隐藏了许多感情,编织了一些不被觉察的小小谎言,全是为了这个孩子的安全而已。

      “那么关于于戚,陛下又是如何想的?”
      徐哀担心于戚为丈夫挡枪之后又有偏心,冒死发问:“李云琅衰弱之日,臣妾以为让他服用血契者之血肉即可,为何要割云过的肉,让我儿受这罪呢。”
      “那日,朕一直记得。”
      李英回忆起当时的惨状:
      “云琅不食不饮有数年,突然受伤进入衰落,躺卧在床不能动作。于是看着刀子撬进他弟弟的背,挖下他的肉。那口子正在心后,全身营养最旺之处,他不得已食下,病立即好了。”
      徐哀心疼:“我儿哀声,今日亦回响于耳中。”

      李英看她:“那你说,李云琅是什么样的人。”
      徐哀回道:“陛下说过他冷漠,也说过他多情。”

      “那冷漠和多情,冲突吗。”
      他笑了:“你说朕是多情的人,还是冷漠的人?”

      他是找上门来的,尚幼的徐哀被他一身才学诱走,到达悬河后才知她也是被预言指定之人。李英找了一位格格,也找到了徐七娘的后人。
      约定在前,情感在后。

      徐哀一下子想通:“为多情时多情,为冷漠时冷漠。用到何处,便是何人。”

      暗河清水滴落,碧玉翠湖乍看湖面沁凉平静,其实被一串串气泡拱得震颤,涟漪阵阵,微波细细荡漾。

      “青山本不老,为雪白头;绿水本无忧,因风皱面。”
      他叹起来:“打开人心有很多方法,我选了一种深刻的方式,并不是对戚儿的偏袒。乃是让云琅将来时时念着云过对他的付出,真诚以待。你又用妇人之心度我了,徐哀。”

      “臣妾愚拙。”
      徐哀松了口气,打算退下去办事,又想起来:“云琅带那个上了锁的孩子回来,陛下可有其他用法?”

      “………”
      李英望着她:“你怎知有锁?”

      “先前,云琅出门后给于戚打过电话,说被一人扣在家中无法脱身,问他对策。现在看来两人已心意相通,不受拘束牵累了。”
      徐哀说着说着突然明了:“是他忘了跟陛下呈报吧,不要责怪。”

      李英摆手:“罢了,都是小事,早不为这些上火了。”

      徐哀上了楼,发现隔着客厅一侧的毛毛被李云琅关在门外,正撕心裂肺地叫唤,把李宅再度叫得像个鬼宅,她那个被猫挠了上百次的儿子正拿着营养膏蹲在地上逗它:“看这4森么,随4乖宝宝?来次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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