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墟将夜

作者:顾芳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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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中夜莺


      明月别枝惊鹊,细楼阁,人影攒攒。白日里逛园子有些乏了,入夜时,柏乐等人便歇在岳白的岚汀苑,在前堂吃酒用膳。

      昏黄的灯光下,岳清悠闲地推了一盏酒,道:“小白,我想了想,还是让柏乐留在宫里吧。”

      岳白接过酒,眼里满是疑惑,问道:“表哥还有别的打算?”

      岳清笑着点点头,解释道:“柏乐与我尚未成婚,就这样随我搬进王府,我怕流言蜚语会对她不利。我想借机求皇上赐婚,风风光光的迎她回府。”

      他其实还有另一番用意,若是将柏乐放在皇帝的眼皮子底下,岳安便不敢轻举妄动了。

      岳白不知其中缘由,只当他是情深至此,于是有意促成此事,回道:“也好,明日我便向父皇和母妃引见柏乐,定能助表哥成事。”

      留在皇宫自然是最稳妥的选择,柏乐知道岳清的用意,却有些不情愿,轻轻拽着他的袖子,“我住在皇宫,是不是就不能经常看到你了?”

      “怎么会呢?”岳清安慰着她,而后放眼四周,对着岳白旁敲侧击道:“我看小白这里还有不少空屋子,不如……”

      岳白哈哈大笑起来,“好说好说,表哥若是留下,也能与我做个伴。”

      恒远最爱热闹,看到他们商量同住,也撩着衣袂凑了过来,挑眉道:“既然你们都留下来,我一个人回去也没什么意思,小白,干脆我也留下来和你挤一挤算了。”

      难得一聚,岳白也心里高兴,连声答应,“好,干脆让冉弟也搬过来,我们互相也好热闹一番。”

      岳清摇了摇头:“不可,他身子弱,适合静养,我们平日多瞧瞧他便是。”

      恒远这才发觉萧冉不在,问道:“冉弟不在紫竹轩吗?今儿一天都没有见到他的影子。”

      岳白向他使了个眼色,提醒道:“师兄难道忘了,今日是春分,他母妃的忌日。”

      萧冉是上尧皇族,七岁那年他被送入上禹皇城当质子,他心思聪颖,却从小体弱多病,因此岳白他们对萧冉更加怜惜,平日里对他照顾有加,彼此间情同手足。

      只是萧冉一直介怀自己的出身,凡事宁可自己撑着,也不愿给别人添麻烦。

      宫中只能祭拜皇室和神明,萧冉为了避嫌,在城郊密林为过世的母妃立了一座衣冠冢,冢边只搭建了一座三室木屋,每年的春分和清明,萧冉都会去那边住些时日,悼念亡母。

      恒远摇头轻叹:“冉弟生来便有寒疾,又总是满腔心事,我真怕他有一天会吃不消。”

      萧冉懂事得让人心疼,他虽是少年人,身上却带着看破一切的沉寂,有些卑微,有些无奈。屋子里一下子安静许多。

      最后还是岳白打破了沉默:“时候也不早了,今夜你们且在东厢房歇息,那边刚好有两间空屋
      子,我昨日派人收拾过了。柏乐是女孩子,将来还是跟着我母妃一起住在长盛阁吧。”

      “就依你吧。”岳清道过谢便拉着柏乐往东厢房去了。

      别院书房,岳安正坐在案台前翻阅着卷宗,神色有些疲惫,他眉头紧锁,正在一个艰难的选择中游移不定。

      “主人,”胧烟看到他憔悴的神色,有些不忍,“您若是下不了手,就让属下来做吧,请您不要再折磨自己了……”

      “你懂什么!”岳安突然失控,将桌上书卷猛力一推。

      胧烟只是关切地望着他,什么话也没说。

      岳安慢慢地冷静下来,可眼神还是冰一样的冷峻:“他们竟然住进了皇宫,不知是有意还是无心呢?”

      他几乎可以确定,清晨发生的一切,不过是一场戏。

      他的妻儿早已将他背叛,而他却因为顾念儿女父子之情,生生错过了两个机会。愤怒和心痛几乎将他击碎,他眼神冰冷,额上青筋隐隐暴起。

      “主人……”胧烟蹙眉,眼中满含担忧。

      岳安冷笑着走到她身前,粗暴地捏起她的下巴:“你也会背叛我吗?”

      她艰难地吐出一句话:“胧烟誓死追随主人。”

      闻言,他眼中的阴鹜散去几分,松开了手,他终于恢复了冷静,背过身去,“你继续监视王妃,皇宫那边我自有安排。”

      话说到一半,他的目光忽然变得警觉起来,只见他一挥手,袖中有一把匕首迅速弹出,牢牢地插在了门上,一抹鲜红顺着门缝缓缓流淌。

      “有刺客!”胧烟登时拔出长剑,飞身到门边,将门一脚踢开,门外的人影早已溜走了。

      “他受了伤,应该跑不远,派人去追。”岳安阴沉着脸,没想到自己小心谨慎,还是被人盯上了,难道岳江已经怀疑他了?

      此夜无月,冰冷的风声穿过密林,更添寒意。

      密林深处,萧冉安静地坐在墓前,目光柔和而随意,那神情就像是与久未谋面的故友叙旧,无喜无悲,他安静地往火盆里添纸钱,窜动的火光映照在他的脸上,勾勒出他俊秀的面庞。

      他的脸色比月光还要惨白,立体的五官越发显著,带着些淡淡的凉薄,却是美得极致,瘦削的身子裹在袍子里,愣是把紧身的袍子穿出些宽松的感觉,有文弱之美。

      身后的树林隐约穿来脚步声,他侧耳细听,那脚步声有些沉重,还伴着弱弱的喘息声。空气中的血腥味也愈发浓郁,他喃喃道,“好像是有人受伤了,”他将手里的纸钱全部投到火盆里,伴着细小的爆破声,火焰一下子窜高了许多,他起身循着声音前去一探究竟。

      夜莺捂着肩膀,步履蹒跚地走着,恨恨道:“岳安这老狐狸,竟然在匕首上淬了毒。”

      那药性十分霸道,她觉得全身真气都被打乱了,头脑也越发昏沉了。若不是有自制的解毒丸压着药性,她也许撑不到现在。

      虽然暂时甩开了追兵,却难保不再被追上,她只好在腿上狠狠刺了两刀,借以保持清醒,可身体已然是筋疲力竭了。

      身体越来越冰冷,她跌在地上,向着远处那一点温暖的火光艰难爬行,寒凉的感觉伴着血液游走全身,她双手抱住肩膀,“好冷啊……”

      她觉得自己要被冻在地上,生根发芽,远处窜动的火苗是她仅剩的希望,她死死地盯着火苗,不肯让自己睡着。

      恍惚中,一个人影缓缓蹲在她面前,隐约中,她看到了一张俊秀的脸,那双清亮微冷的眸子疑惑地看着她,“姑娘……你还好吗?”

      “冷……我好冷……”她呢喃着,再也没有力气,闭上了眼睛。

      萧冉犹豫了一下,轻轻地将她抱起,不经意间碰到了夜莺腿上的伤口,她闷哼了一声,脸上露出了痛苦的表情。

      “竟伤得如此严重,”萧冉有些过意不去,手上的动作更加小心了。

      朦胧中,他的胸膛虽然微凉,却也能让人心安,夜莺悬着的心终于松懈下来,她埋在萧冉怀中,彻底失去了意识。

      萧冉将她抱回木屋,燃起了火炭,方才太过用力,他已出了一身冷汗,只得在床边调整呼吸。他有些气恼自己的无能,因为生来寒疾,方才竭力将女子抱回木屋,身体有些吃不消了。

      可当他看到床榻上熟睡的女子,心中却很是欢喜。成为医者,一直是萧冉心底的愿望,医者也是凡人之躯,却能从死神手里夺回生命,萧冉喜欢这种感觉,这种与命运抗争的感觉。

      可惜他生于皇家,又不得宠,无力选择自己的命运,今夜他看着被救下的女子,心里很是愉悦。

      冥冥之中的相逢,将他们此刻的生命紧紧相连,至少在这一刻,他有幸成为女子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哪怕将来分道扬镳,这一刻的联系也足以让他感动。

      原来,他的人生并非是苍白无力的,至少,他从死亡边缘,救下了一条生命。

      他细细地端详着女子,只见她苍白的脸色被点点血迹点缀,娥眉修长却不失英气,眉心一点朱砂血玉般通透,更是动人心魄。她双眸紧闭,睫毛微颤,似是承受着巨大的痛苦。

      “姑娘,得罪了。”

      萧冉轻轻褪去她的上衣,小心翼翼地为她包扎右肩的伤口,伤口处的血已经凝成了冰状物。

      “广寒散”,广寒散药如其名,一旦中毒,全身的血液都会慢慢凝成寒冰,很多中毒者都会在血液完全凝固前,被活活冻死。萧冉目光一凛,这姑娘到底是什么来历,竟遭遇如此毒手。

      还好他精通药理,平时也喜欢钻研各种解药,广寒散的解药他倒是配过一碟,也许能派上用场。他转身从抽屉里端出一碟药,小心地敷在她伤口上,处理好伤口,又添了一炉火。

      药顺着伤口渗进血液,在体内游走,冷却的血液重新沸腾起来,夜莺眼皮微颤,缓缓地睁开了眼睛。看到萧冉,她警觉地想要挣扎:“你是什么人!”

      “别动,”萧冉一把按住她,“药会溅到衣服上。”

      夜莺啧舌:“衣服已经脏了,没关系……”话说到一半才发觉自己的半个肩膀暴露在空气中,她一时愣住,满脸通红。

      萧冉却依旧熟练地给他覆着药,头也不抬,淡淡道:“姑娘误会了,我是怕弄脏我的衣服。”

      他手法娴熟而温柔,在她伤口上轻轻地按着,夜莺一下子就羞红了脸,她又羞又气,一把捞过被子要遮挡,却又被萧冉止住了。夜莺一下子没了主意,红着脸嗫嚅道:“亏你长得白白净净的,竟是个臭流氓。”

      萧冉浅浅的眉毛微挑,缓缓道:“广寒散的解药我只此一瓶,沾在被子上便可惜了,还请姑娘再忍一忍,待解药完全渗入肌理即可。”

      夜莺登时没了气焰,问道:“你是谁?为什么要救我?”

      “一个过路人,救你不过举手之劳。”

      见他隐瞒身份,夜莺有些生气,噘嘴道:“我可真是幸运,随随便便就能遇到一个会解广寒散的路人。”

      萧冉闻言微微一笑,眼中却有些苦涩:“久病成医而已。”他说着转身端来一盆温水,并递给她一沓药布,“你腿上的伤,我就不替你包扎了。”

      夜莺闻言脸有些发烫,别扭地接过了:“你转过身去,我不喊你你不许回头!”

      “知道了,可否请教姑娘名讳?”萧冉背过身去,话里带着些笑意,他今夜是真的开心。

      “你都没有告诉我你的名字,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在下萧冉。”

      “萧冉?”夜莺轻轻喊了一声,觉得不像是个假名字,于是也回道:“叫我夜莺就好。”

      “夜莺?”萧冉抿了抿唇,想起了她方才的机灵模样,不觉说道:“这名字倒与你相衬。”

      夜莺包扎好伤口,抬眸望见他背影,他身材虽然挺拔,却略显单薄,在空荡荡的蓝色袍子里更显无力。

      看上去的确像个病人,她轻声问道:“你生的是什么病?”忽然又怕伤害到他,便忙忙改口:“你不说也没关系的。”

      他回答得倒是干脆:“寒疾。”

      “哦。”

      窗外夜色渐渐褪去,风中似有鸡鸣声,夜莺突然想到了什么,神色慌张:“萧冉,现在是什么时辰?”

      “就快五更天了。”

      夜莺猛然从床上坐了起来:“你这里有没有换洗的衣服,借我一用。”

      “你要去哪?”

      “与你无关。”

      “可是你的伤还没好……”

      “与你无关。”

      “……”

      萧冉拗不过她,只好扔给她一套衣服:“你是有什么急事么……”

      “来不及解释了。”夜莺迅速换好衣服,略带蹒跚地走了出去。

      “我送送你吧。”萧冉鬼使神差的说了这句话,他意识到,自己竟有些不舍。

      “不用了,谢谢你,萧冉,我会回来找你的。”

      林中似有夜莺啼鸣,音色婉转悠扬,落在萧冉心田。萧冉望着窗外若有所思,原来不知不觉中,春天已经走了一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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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萧冉的春天,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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