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穿）寻弦录

　　一切皆如任务目标所说，岑焉果然很快就和他再见面了。
　　名动京城的牡丹班肯赏光这四面环山、地域偏仄的江南小地，消息顿时一传十、十传百。在这消息闭塞、交通不便的年代，昆剧和和评弹再好听，琵琶二胡再是动人，对于一生只能拘于一隅的小老百姓来说也是有些腻味了。
　　据说这牡丹班班主素是个极有个性的，在京城唱响名气从此一票难求后，便定下了“一旬一出戏，留台不过十”的规矩——即每月有三旬，一旬只唱一出戏，而且若被邀出京后，一个地方最多上演十场戏就封台。牡丹班除此外还有个规矩，从不私赴堂会，反而为主，发出名帖邀各处乡绅地头蛇来赴“论戏雅宴”。
　　因着对听说在北方极度盛行的京戏莫大的热情，戏票刚刚发售便被抢购一空，即使有黄牛走高价，票子也不出几天所剩无几。
　　遇见任务目标后的第三天早上，岑焉醒来，就见她老爹不知从哪里摸来了张戏票子，和一堆已经用古法处理过的颇具江南特色的枯荷叶包的小零嘴包放一起，说是怕她这个熊孩子一个人太闷，打发她出门去领着小豆丁们到镇上听戏。
　　岑焉简直不知怎么形容的自己当时的感动，阮老爹和她自己的父亲……真是在教育熊孩子上完全是两个极端。
　　于是岑焉换了件豆绿色的斜襟褂子，配上一条藕粉下裙，用红丝带绑了两只麻花辫，随性惯了了她也算是好好捯饬了自己一番。之后就和小豆丁们赶着两辆大黑牛车，十几人浩浩荡荡的朝她向往已久的云镇出发了。
　　说来也奇，在岑焉这么多天的观察里，她所在的留棠村以及周边的村落就好似传说中的真世外桃源一样——典型四面环山的盆地结构。自古盆地易出繁华胜地，君不见那古时的锦官城？这儿除了留棠村，还有留荷村、留兰村等等，这些小村庄说是村，其实一点都不小，它们星星点点的包围了处于盆地正中央的云镇，而这些小村庄则个个靠山。在留棠村村长家后不远的地方，有一个大山林，常年迷雾笼罩，据说那里有一个大天堑，里面猛虎毒蛇，飞禽走兽皆是凶悍，久而久之成了公认的禁地，整个云镇以及周边小村的人无人敢去。
　　哦，忘了说了，留棠村的村长大人，正是我们的阮云嫣小朋友她爹——阮老爹。
　　岑焉坐在牛车里，嘴里含着一根狗尾巴草，松松散散倚在牛车上，大口呼吸着自然的气息。她这模样看得小结巴有些脸红，这这这软软姐不过平常模样，咋就能有点勾人捏？
　　岑焉要是知道了小结巴的想法，肯定会一脸正经的教坏小孩：小朋友，慵懒美了解一下？
　　岑焉却是无暇管吵吵闹闹的小豆丁，她看似一派悠闲，脑子里其实和米水你来我往过了不知多少招。可谓软硬皆施，啥手段都上了。
　　“小米米小米米小米米！你真的不能给人家透漏一丢丢关于目标的信息嘛？”
　　“……那个，我我我也不知道呀”。米水一脸委屈巴巴。一张蛇脸愣是被岑焉看出了正在摇尾巴的某哈犬类的味道。
　　“所以，你要我在一个陌生人的身上拿走一个我连是什么都不知道的东西？难道说七个目标每个都有把琴然后要我弄到手？压根不会这么简单粗暴对吧。”
　　“准确地说，我只知道一样信息。”
　　岑焉对天翻白眼：“说。”
　　“那样东西无论怎样轮经他手，不管怎样辗转，最终只会回到你或任务目标的手里。”
　　“下一句，你是不是还要告诉我，这是他娘的命运？你以为这是某国中二漫吗？”
　　“……不是……”
　　岑焉挑眉：“那是什么？”
　　“是，轮回，”米水的声音突然有些低沉，“避无可避的……轮回。”
　　岑焉失去了语言。
　　“如果，我是说如果，我任务失败了呢？一辈子在陌生的时空呆着？”
　　“不会……你放心好了……”剩下的话米水没有说出口，它知道这个人心里已经有所猜测。
　　她有些严肃地复开口：“米水，你活了多久了？”
　　米水羞涩：“人家——人家还小啦，单凭年龄的话，人家才活了几万岁呢！”
　　“……”
　　“？？？”
　　“！！！”
　　岑焉默默一声卧槽，曾几何时，自己竟然以为这只长得呆呆的小臭蛇很萌？！这不渣蛇欺骗感情现场吗？这厮原来是个老怪物！这么想着她不客气地怼米水：“呵，几万年的老妖怪还学会扮猪吃老虎骗小萝莉不觉得可耻吗？”
　　米水不服气：“你是小萝莉吗你这个母胎solo26年的老女人！！！”
　　岑焉语塞，气不打一处来，很快回怼：“呵呵，你是公的母的？”
　　米水：“我？我当然是公的……啊呸，我是男的！我是因为点意外才只能显露原形！你是没看见我英俊潇洒玉树临风的原形！”
　　岑焉：“呵呵，几万年的没有对象蛇的单身老公蛇。”
　　米水卒。
　　岑焉得意洋洋了一会，不过经米水无意识的提醒，她陡然意识到，自己因着环境的变化，貌似确实越来越幼稚了……
　　人在思绪多时就容易感到饥饿，岑焉回过神来，就感到自己现在这娇贵的小肚子在嘤嘤控诉。
　　岑焉只得打开一个小枯荷叶包，用阮老爹的爱心小零嘴来祭奠五脏庙，甫一拨开枯荷叶，周边儿顿时溢满荷香与海棠花香。食指大动，岑焉拈起一块精致小巧的海棠饼放进小嘴，不由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
　　完了完了，贪个嘴就满足成这样了？真的变幼稚了？
　　感受到周围投来的让岑焉倍感压力的绿光，岑焉无奈一笑，把荷叶包递给了小结巴，示意他把零嘴一个一个分给刚刚起就看着岑焉手上糕点看的如饥似渴的小朋友们。
　　“谢谢软软姐！”
　　“软软姐最好了！”稚嫩的声音此起披伏。
　　岑焉一笑，恩，幼稚一下，也真挺好。
　　一路花香、青草香、糕点香、女儿香，一路风声、笑声、牛啼声、雀鸣声。
　　岑焉终于望到了人群熙熙攘攘的云镇。
　　目标，开始接近。

　　琅苑阁，云镇最大的戏台。此刻座无虚席，雕花狻猊铜炉熏香袅袅述衷肠，满堂四溢茶香。处处嗑瓜子声伴着细碎闲语，在这处处精致好似阆苑之地的雕楼画栋里也不突兀，浮生偷的半日闲，烟火气弥漫的热闹总是能叫人欢喜的。
　　岑焉寻着一个较为靠前的空桌子，便招呼着小豆丁们来坐了。不过一刻，便有琅苑阁的人上来报幕。
　　堂灯熄灭，大幕阖闭，锣鼓一声脆响，胡琴便紧接着应和，留一堂漆黑。看客们开始鼓掌唏嘘，有的戏迷甚至吹起了口哨。
　　从开台仪式开始，再是一场场戏过去，岑焉倒也不觉得腻味。台上唱念做打、你来我往，台下捧和阵阵，热闹到了极致，岑焉也不由跟着打拍叫好，想着没有打赏的小物件，没经脑子顺手一抓，竟就甩了块荷花酥上去，可谁知那荷花酥触地就碎成了细粉，被那唱着关二爷的武生衣袂风一带，纷纷不甘心碎了般的可劲儿扬起来，反而来了一种战马踏沙风尘遍天的战场萧肃感。于是满堂皆喝“赏的好”、“扔的妙”，弄得岑焉难得的赧然眨眼就没了，得意的和小豆丁们笑成一团。那演关二爷的武生也是底子颇深，便随机应变真的在落了荷花酥粉的地儿阔步来往，导致“风尘”不断，一出“过五关，斩六将“愈发精彩绝伦。
　　米水：“喂，你今天还真的是来看戏的了？”
　　岑大爷道：“看戏赏美人嗑瓜子，人生一大幸事！憋烦我！”
　　这个女人还能不能要人好了！米水气呼呼的显了个形，小尾巴不停往岑焉耳朵里戳。
　　“好了好了，我跟你说美人儿马上压轴登场，我心里可紧张着呢，我这不找点热闹转移注意力嘛？”被米水的小模样撩的狠了，岑焉只得回到。
　　米水哼唧。这个女人情绪的真真假假总是摸不得的，谁能一脸惬意的说自己很紧张？谁一脸难过的却总是来套自己的话？真是老欺负蛇！蛇蛇不要面子呀？
　　这倒是米水误会了，岑焉是真紧张。
　　自古听戏讲究捧个极致，要么捧唱帝王英雄的武伶，要么唱奇女子的旦角，京戏却尤以捧旦为主流。这武戏下场，便是被安排好压轴的一出《花田错》。有道是“演悲易，唱喜难”，一出花田错，一场强取豪夺的戏码，错了几段姻缘，却要人演出哭笑不得回味无穷的效果，功夫不深可不行。这牡丹班班主也是自有思量，首演选了一出又热闹又要功夫的，倒是不肯掩饰叫板此地盛行的昆剧和评弹的野心。
　　岑焉却不知自己在紧张什么。
　　“嘿，那位莫老板可要上场了哩。”这从边旁的声音想起，岑焉的注意力瞬间被吸引过去。
　　“可不是，我今儿个可是辞了庄里的活儿，就等着瞅这莫惜棠的好戏，听说这莫老板身段嗓音呀，可是这个。”说话的中年大叔穿着一件黑色绣金色云纹褂子，戴着绿意逼人翡翠扳指的左手把玩着一枚紫砂茶杯，另一只手玩味的比了个大拇指。
　　岑焉眼角一瞥，登时心里嚎叫：“传说中的紫砂壶！玻璃种！这是活的土豪呀！腐败的封建主义！”
　　米水决定不理她这个没见识劲儿的。
　　“哟，您贵人事忙，这赶闲儿来听戏，是叫人家牡丹班蓬荜生辉呢!”
　　富贵老大叔脸上笑的散开菊花般的褶子，不置可否，继续漫不经心地把玩他那看似价值不菲的紫砂壶。
　　这时坐在他旁的一直默不作声静静给大叔端茶倒水的少年却开口了：“诸位可不懂我们爷，在我们爷眼里个那唱戏的可不是供人赏玩的行当，用西洋话来说，那是艺术！可见着我们爷今天特意坐于堂下而不去二楼的雅间么？”少年的声音好似娇莺鸣啼，岑焉不由得把头转了过去。
　　哟，美少年！
　　只见那少年约莫不过二十，还留着前朝的长发，取少量发随意用朱色的发带修饰了一番，一袭松散青衣加身，眉眼宛转间一派风流，甚至……还透着一股难以言说的妩媚。
　　美则美矣，但岑焉却心头一跳。
　　下一刻，就见那土豪大叔大笑一声，有些壮硕的大臂一捞，就把那少年放在了腿上，他有些狎昵的挑起了那少年的的下巴：“你们看，还是青竹最是了解我。”
　　岑焉心道：果然——
　　这人喜欢……男倌。
　　环绕他身边的人面面相觑了会，反应过来瞬时比比应是，一人一句应和着夸戏和戏子，简直要把那莫惜棠夸到天上去，从此不食人间五谷……岑焉甚至还听到了一人颇为洋派的学了句米国的“罗曼蒂克”……岑焉竖起耳朵还想要再接收点信息，然而锣鼓一声重敲，却是轮到《花田错》了。
　　那一敲直敲岑焉心上，被刻意按下的紧张感再次涌起。
　　大幕拉开，戏台被布成女儿闺房模样，两个佳人给看客留了两抹窈窕俏影，掩嘴含羞回眸，水袖飘扬，衣袂带香，好戏开场。
　　岑焉几乎一刹那就认出了戏装模样的莫惜棠。
　　不出意料，他唱的是花旦春兰。

　　21世纪的华国，诸类老剧种已见式微颓势，虽然传承者甚众，但仍然欣赏者少。岑焉素来涉猎诸多，她生来对古老的文化有一种归属感，作为一个半路子票友，她大大小小也看了不少戏，京剧昆曲豫剧黄梅戏都能道上两句、戏词戏腔戏妆行头都能赏的一二，各类现代角儿也见识不少。
　　而看任务目标的戏，她却无法忽视心中那一股异感。
　　台上，莫老板的春兰娇俏明媚、一颦一笑皆是女儿家的娇憨，花容月貌，狡黠又多情，唱念做打皆见得不下十年的功夫，嗓子真好似传说中好似掐了一汪春水，从脚尖到指尖莫不精雕细琢。台下哪个不为这小丫鬟捧腹倾倒？
　　到底是哪里违和？
　　岑焉皱眉，脑海里夕阳西下那抹独对菡萏海棠的的侧影挥之不去，先入为主，这场戏，对她而言就好似逼着哈姆雷特去演一出堂吉诃德一样——可悲中的可笑变成可笑中的可悲。
　　岑焉自嘲一笑，她这爱瞎想的毛病真该改改。

　　“嘿，这身段，果然是在那群芳争艳里的京城也能排上头名的角儿！”
　　“可不是，那比那雀儿还来得可人！”
　　“诶诶诶，你们听我说，我听说呀，这劳什子莫惜棠本姓不姓莫，这牡丹班在京城破了不下堂会的规矩，干这三十六行最下行当的，心气却比天高着哩，要不是那莫惜棠投靠了那为莫家的那位，认了那位当了个干爹爹，有莫家捧着，谁敢不给个面儿？”
　　“哟——干爹呀……嘿嘿。”
　　听着这在满堂喝彩里细细散散的极不和谐的亵狎之言，岑焉又挑了挑眉。
　　“米水，你知道世间最大的距离是什么吗？”
　　“啥？”
　　岑焉一脸深沉：“我爱着他，他却是个gay！”
　　“GUN！目标他喜欢的是女人！”
　　“咦？你咋知道？”
　　……自觉又被这从来不按常理出牌的主子坑了，米水选择无限装死。
　　新一轮小把戏点到即止，岑焉面上还是一派孩子气的看着台上红妆倾城，一派热闹，心里的思量却严肃起来。
　　这是一个演技精湛的人。而一个台上人，一个台下客，若是只是就戏论戏，自然无法拿到天杀的她必须要拿到的东西。
　　那么……
　　岑焉把目光瞟到那抱着美少年的土豪身上，见他不知从哪里摸来了一把白玉折扇，眯着几乎快没了的鼠眼，一脸陶醉的摇着折扇，嘴里还悠悠和着戏调。
　　岑焉不动声色的捏了捏拳头，突然变脸似的换成一脸鬼机灵模样，她对铃铛小姑娘眨了眨眼，勾勾圆乎乎的食指示意她把耳朵伸过来，铃铛一脸狐疑，最后轻哼了声后任岑焉对她耳语了几句，岑焉说了几句，听得铃铛小朋友登时大眼睛一亮。
　　接着，坐成一圈的小朋友们你对我说句悄悄话、我对你咬下耳朵，顷刻间就完成了信息的交换并表示坚决服从革命的统一意志！
　　岑焉玩味一笑，完美，接近目标有戏！
　　这一笑刚刚好落到台上此时正要退场的莫惜棠眼里，他面上不动，心里却不由失笑，上次见到这个小姑娘就见她众星捧月般被围着在那一本正经的讲着话本，古灵精怪地吐出教一些大人也讲不出的字眼，也不知看了哪些杂书拾人牙慧了，今天还是这般鬼精灵模样，真是……可爱的紧。
　　岑焉全然不知她现在顶着个小胖萝的身体却一脸中二的小模样被人在心里揶揄了一通，她正在准备搞个大事情。
　　前些天岑焉他们见过的忒严肃的老班主在台上道了几句客气之辞，算是表达了对诸位如此捧场牡丹班在云镇的首秀的谢意。
　　之后，大幕渐阖，胡琴停响，堂灯复亮，掌声熄停后偌大的戏堂变得嘈杂。
　　准备离开的已然起身，蠢蠢欲动的还在高谈阔论。
　　这个世道，台上的戏固然精彩，却总是台下的戏更动人心魄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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