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不能娘！

　　不管是开门查看还是报警，宋磊都是出于一种不能放任不管的责任感。但是会被彻底牵扯进来，也是宋磊始料未及的。

　　女同事说的时候，宋磊一开始没有反应过来。

　　女同事说完，她自己先后悔了，垂下头去，仿佛自己做了什么丢脸的事，又下了一个丢脸的决定一样。她的身体开始微微颤抖，这种颤抖通过二人紧贴的皮肤传递给了宋磊。

　　在最初的茫然和后续的无措之后，宋磊先镇定了下来：“你想好了吗？这是一件不能逆转的事情。”

　　女同事想了想，又小心地抬起头来：“……你觉得呢？”

　　“……”宋磊没想到问题会推回到自己身上，“要不然你先去休息，仔细想想？它在你的肚子里，应该是由你决定的。”

　　“那……你能不能陪我聊聊？”女同事又问。

　　宋磊这回没有拒绝。一会儿说不定有警察要来，她作为报警人应该也是要去配合的，在等警察来的这段时间里，她陪这个女同事一会儿，也是可以的。

　　然后宋磊就听到了一个烂俗了的故事。

　　这个故事可能发生在每一座城市的每一个角落，无非是原本耽于爱恋的两个人，在是否要进入婚姻，以及该如何步入婚姻的这件事上开始争执，这个争执从星星火苗蔓延出了燎原之势，最终将那份爱恋给烧为灰烬。

　　失去了名为爱情的滤镜，这一对男女终究看到了彼此的狰狞。

　　“我们家里觉得他至少也得出个首付，在帝都买房吧，他们家就是不干。”女同事絮絮叨叨地。

　　宋磊摆出一个听的架势，慢慢地就开始神游天外了。

　　“我两头劝着，跟家里一套说辞，跟他一套说辞。我们都有孩子了，我也不希望就这么黄了婚事，可是两边都不肯让步。”女同事哭着说，“他哪怕跟我家里好好商量呢，他就不，硬气得很。我说让他考虑考虑孩子，他说有本事你把孩子打了啊。”

　　宋磊来来回回安慰人就只有那么一套说辞，她自己都听够了。不过女同事显然也并不是真的需要什么行之有效的安慰，可能更要紧的是需要一个发泄的口子。宋磊就充当了那个垃圾桶。

　　到后来宋磊干脆闭嘴了，只听她在说。

　　结果两个人等了好久，警察也没有来。

　　女同事轻描淡写，似乎是这个结果并没有出她的意料之外：“这种家务事，人家不一定管的。我们老家那边有个男的就经常打老婆，邻居给报警，三回能来一回。”

　　女同事应该是哭累了，开始觉得不好意思，借宋磊的洗手间先整理了一下头发和脸。等过了一会儿水声停了，女同事才顶着一张带着倦意和红眼圈的脸出来，跟宋磊说：“小宋，打扰你休息了。”

　　她停顿了一下，又腼腆地笑了笑：“明天，我可能真的得去一趟医院，你能不能……”

　　宋磊想了想，这回答应了下来：“你决定了的话，好吧。”

　　*

　　第二天宋磊就陪着这个女同事去了一趟医院。

　　女同事轻车熟路，说是她怀上的时候就是在这里预约的检查，月份还小，她也就来过那么一两回，但没想到，这回要把这个还没出世的小生命给留在这里了。

　　女同事的腿有点软，明明还没做手术呢，步伐就带着些踉跄，但是却意外地没有犹疑，还是在很坚定地往前走着。宋磊跟在她身后半步的位置。

　　一切的流程都是女同事自己在跑，这一点上，她没有麻烦宋磊的意思。甚至宋磊都开始奇怪了，为什么她还要喊上自己。

　　但想了想，可能她还是在心底里害怕着，需要有人来给她鼓气，告诉她她做的对的吧。

　　宋磊只好忠实地充当了这样一个角色。

　　妇产科的这一层楼上，大多都是夫妻结伴。宋磊和女同事的组合，有那么一点的古怪。

　　女同事手里拿着单子，微微颤抖着。她的唇紧紧地拉成一条直线，生怕一不留神，脸上的表情彻底垮掉。

　　她们在手术室外的长椅上坐着，时间一分一秒地在流走。女同事的手抖得越来越厉害。

　　宋磊想了想，把手搭在了她的肩膀上。

　　手心里的颤抖终于渐渐停止了下来。

　　等到护士出来叫女同事的名字的时候，她已经不抖了，腿也不再发软，很坚定地走了进去。

　　宋磊被一个人留在了外面。

　　*

　　宋磊将双手撑在双腿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已经关闭的房门，不知道房门里头正在发生怎样的事情。来来往往的有幸福的和不幸的情人们，间或就挡住了宋磊的视线。宋磊身边原来女同事坐着的那个空位上还坐下了一个挺着大肚子的妇人，一坐下来就笑眯眯地在问宋磊：“你几个月啦？”

　　宋磊被这一声问话唤回神来，然后尴尬地摸了摸鼻子：“我是陪人过来的。”

　　“哦，我看你年纪差不多，误会了。”女人笑着说，“不过呀，最好还是趁着年轻早生，我这个年纪了，要个孩子，简直像要了半条命呢。哎呀，八个月了，总算是要熬到头了。”

　　女人其实也没什么坏心。

　　宋磊却尴尬地不知道该回什么才好，干脆就没有回了。

　　女人见她沉默了，也恍然明白了自己的失言。本就是萍水相逢陌路人，坐在这同一张椅子上的两个人就重归了沉默之中。

　　等了一会儿，一个步履轻快，像是遇到了天大喜事的男人手里拿着几张单子小跑来，把这个女人给搀走了。那是一种很少在三十岁以上的男人身上看到的神态，大概只有在真正开怀的时候才会展现出来。

　　椅子上又只剩下了宋磊一个人。

　　又等了不知道多久，女同事惨白着脸，终于出来了。

　　护士叮嘱着她先到旁边坐着观察，宋磊就从护士那接过了女同事，扶着她坐了下来。女同事好像还没回过神来的样子，瞳孔散着，没有投落到现世的焦点。她仰在长椅上，好长一会儿，忽然对宋磊说：“小宋呀，你以后有了对象，不要着急要孩子，得先看好他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先磨合好了。打胎这件事，痛不在男人身上，只能痛在咱们身上。”

　　短短的时间内，宋磊从两个女人那里，对同一件事，居然收到了两个完全相反的建议。

　　不过宋磊并没有提起过刚刚走掉的那个怀孕八个月的女人，简简单单地“嗯”了一声就算搪塞过去。

　　女同事没再说话了。女同事昨天晚上絮叨了很长时间，与今天的安静形成了格外鲜明的对比。宋磊也不说话，她一向就是个安静的人。

　　两个人沉默地一直等到了护士探个头出来，问了问女同事的情况，最终挥了挥手，说她们可以回去了。女同事这回居然嘴角撑起了笑来，还跟小护士说了声：“麻烦你们了。”

　　女同事走的时候脚步更是软的，宋磊想，她那个没了的孩子其实还小，这种伤害其实不是在身体上的吧。宋磊还是跟在她半步之遥的身后，一边想着这些乱七八糟的，一边出了医院，身手拦了一辆出租车。

　　“咱们坐车回去吧，别挤公交了。”宋磊这么说着，搀着女同事坐到了后排上，跟司机报上了公司宿舍的位置。

　　女同事又笑了，这一回居然还真带上了笑意而不是客套：“小宋，你留着这种发型陪我来这儿，倒像我对象似的。”顿了顿，她又把自己的说法否定了，“你比他做的还好，要是换了那个家伙，才不会体谅我身子正虚，让我打车呢。他肯定觉得坐公交回去就行，没什么大不了的。”

　　宋磊抬手摸了摸自己的板寸，毕业也有段日子了，原本理得很平的板寸已经开始向外蹿升，宋磊的头发又软，边角上的头发已经立不住地往下在垂了。宋磊乱七八糟地在想，怪不得王师傅那里流水线作业的板寸店每天都络绎不绝的人，这个发型也太难维持了。

　　“好啦，别摸你的头发了。”女同事像是在转移自己的注意，尽可能地不去想那个已经丢在了医院的东西，把注意力往宋磊身上扯，“小宋，咱们同事好奇了挺久的了，你一个女孩子，怎么留这么个头？”

　　怎么留这么个头？宋磊想了想，好像也没有什么好的理由。

　　她就说：“我讲个笑话。”

　　“哎？”女同事懵了，怎么宋磊忽然要讲个笑话？

　　宋磊虽说要说笑话，但却一本正经：“我以前的发型太娘了。”

　　“太？”女同事彻底转不过弯来了。

　　“女人太娘了，是要嫁人的。”宋磊把她的笑话说完了。

　　“噗！”笑出来的却是前面在开车的司机师傅，“小丫头你怎么这么逗！不过现在咱们帝都的姑娘是难找对象，好多剩女，你留这么个发型，估计是不好嫁人了。”

　　女同事思来想去，也没觉得宋磊的笑话哪里好笑了，只好假惺惺地：“哈哈，小宋你真有幽默细胞。”

　　宋磊讲完笑话之后，就陷入了沉默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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