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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伤
是夜。
看守毗娑牢狱的狱卒们此刻在安眠香的效力下睡得正酣,绿衣直奔重重深殿里,牢锁被水蓝色的长剑劈开,邝露拉起尚自迷蒙的少年往外狂奔,直至璇玑宫外的墨林。
“走!你怎么来的,就怎么离开!”
“那,你怎么办?我走了你怎么办?我不走!”
她竟违抗天帝来救他,翎羽嫣红的眸色微微跃动。他活在世上许久,第一次有人为他甘愿犯险。他用委屈而乞求的眼神望着她,好似第一次尝到糖果的小孩,你突然要把他嘴里的糖收回来,他会很委屈,会生气。
邝露甩开他揪住她衣袖的手:“若不是你任性,岂会给自己与鸟族招此大祸,事已至此你还想如何?我叫你走!”
顿了顿,红眸少年哑口,犹豫再三终是听劝。邝露遥望那个在墨林中掠起的红影,只轻声道:“别再回来了。”
还未出墨林,星辉月下,翎羽一眼便看到了那个静足而立的白衣人,月光照在那一袭白衣上,刹那间四周俱寂,肃杀之风迎面。
“你别杀我……”红衣少年声音颤抖,步步后退。
润玉仰面,天一般漆黑的眸子映射出道道闪耀光线,随之雷声轰鸣,闻之令人肝胆欲裂!
天帝震怒了。
殷红的眼睛只剩惊恐,纤细的脖子被扼紧:“不要……不要杀我……”
“陛下!不要杀他!”
黑暗中有人惊声急呼,水蓝色的光束划破黑夜,那只紧扼的手陡然一震,他身子微侧,胸前的衣衫发出破裂的撕响,一道血痕。血顺着白衣宽袖静静无声滑落,润玉震惊地看着前方暗中某处。
是他赠她的月露。
蹙了长眉,他仿佛才感觉到痛。
将那一剑掷出的人亦是震惊,她情急之下只为阻止润玉下杀手。然而,她却真的伤到了他,强大如天帝之尊,她如何伤得了他?她不想的,不想的……邝露巍巍跪倒在白衣脚下,仿佛竭力。
“邝露?”
“邝露。”
仿佛自问自答。
他松了手上的人,语声无怒无悲,一步一步朝邝露走去。每走一步,血珠便自指尖坠落三两颗。
“你说过,要永远追随我,永不背叛。”
你忘得这样快么?
“不是的……我没有背叛你……我明明没有对准你……我只是想你不要杀他……”
他只是淡淡,眼里却冰凉,如此刻凉风冷夜。
“你为了他,对我亮刃。”
“不……”他眼里的神色像柄利剑锥心,邝露想,如果只有死了才可赎罪,那便在这一刻死去好了。润玉走到她身边,她忽然抱住了头颅,一口鲜血溅上面前的白衣。
“邝露!”润玉下意识搂住她,手掌贴在邝露额上。
他眼神微黯,没再管一旁的翎羽,只抱起昏迷的女子,往墨林深处掠去。
“莫动。”润玉把邝露安放在竹榻上,指尖白华萦绕,灵力缓缓注入其灵台。她神思混乱,脑内血气乱涌。是怎么回事?
“陛下……我不是有意的……”
“我没事。”他像以前一般轻声哄着她,她阖着眼,满面的泪痕,尤自喃喃。润玉手掌犹豫地、想拍拍她的背。
却好像被什么刺痛了。润玉自不会惊讶,是他留在她身上的刺。
只是没想到,他自己会被刺痛。
“不可能……我怎会……”
他那样慌乱站起身,连胸口裂襟处有什么东西掉在地上也没发觉。
那是一截断了的红线,上面绕着谁的长发。
这时门外传来彦佑的声音:“陛下,不出所料,鸟族连夜有书信传出,已被我截下。”
润玉定了定神思:“传去哪里?”
“蝠国。”
“好,让书信原路而去。”
彦佑袖中一只纸鹤飞出。
昀影,可不是面上的与世无争,百年前,鸟族族长上位可谓腥风血雨,族内一场浩劫,手段何其。现如今,方知幕后推手是燕青山的蝠国了。鸟族、蝠国在背后的异动早有密报,与其坐等他族朋羽壮大,不如先发制人。鸟族族长下狱,处死翎羽,亦是想试试他们会不会急着做那跳墙的犬。他们若沉气不住,待时机成熟时,便可一网而尽。
彦佑诺了声,有些担心润玉的伤势,还有邝露的。
“皮肉伤而已。”他丝毫不在意胸前的伤,只是低垂了眼帘,“我没想她脑伤未愈,激动不得。”
“她何时有的脑伤?”
“应是忘川水的后遗之症。我早该想到,忘川水没那么容易化解。我,不该来。”
听得天帝那般语气,彦佑微微有些惊讶,他懊悔了。
其实,邝露若不来救翎羽,天帝也不会真杀了他。
今夜本该顺势放了翎羽。但当他知晓救人的是邝露,却偏偏出现在这里阻拦,那一剑划破衣襟时,润玉眼眸里的震惊和失望至极,彦佑看在眼里。
既知不该来,为何又要来?
一个伤人,情绪起落至脑伤复发。另一个被伤,怨怒之余又翻悔自责。
有情?无情?
彦佑自诩情中圣手,深谙男女情事。唯独这两个人,他却始终未曾看通透过。他该去月下那里借几部话本子补补脑了。
东方显现了鱼肚白,早晨的温阳照在润玉身上,一袭白衣仿佛焕然发出光华来。润玉的手指掠过一册册古卷的脊,那些都是他少时研读的书卷,有竹简、帛书。
邝露刚到他身边时,也很喜欢看书。那时,偌大冷清的璇玑宫里,往往只有她跟着他静静翻阅典籍。
二人皆寡言,偶尔说上一两句话,也是她向他请教,他指点迷惑。随着知见的广博,邝露越来越安静从容,眼眸里有知性的光辉,心境也更加平和明朗。
邝露整洁,屋内摆设具有条理,可知她平日都是悉心打理。奇怪,这些书虽理得整齐,却不分类别,如此就罢,甚至有的书名根本放倒了。
这不应该,他在书架间来回走了两次,眉锁着。
邝露醒来看见润玉站在窗前凝望那个方向,衣带当风,宁静而高华。她撑起身子,看着他的背影,惶恐不安。
“莫再激动,否则就麻烦了。”润玉声音平淡,“平时也会头疼罢,却未听你说过。”
语气中有责怪,责怪她瞒着他。
邝露忽地泪水簌簌落下来,心底依稀有暖意,此刻,陛下还会关心她么?
他转身去书架上取下一册书,随手翻阅着,不经心道:“这本《博物志》你看了多少?”
邝露愣了瞬,入眼的书皮只是一片模糊,她强答道:“看了一半许。”
润玉眼神凝了一凝,书卷上,赫然是《云海歌》三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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