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职周叶]生花(ABO)

　　周泽楷梦见自己在做梦。

　　这是种很奇妙的感觉。他梦见自己躺在一张行军床上，周遭空气湿润，有泥土和血的味道，然后梦像野兽一样从黑黢黢的林子里猛地窜出来，撕咬着把他拖进了梦境深处。

　　梦里仍然是潮湿的。似散非散的晨雾中，他站在树下，被深绿色的树叶挡住了视线。他熟练地、像已经做过千百次一样伸手去把树枝拨开，却意外听见声物体落地的闷响，低头一看，是颗熟得不能再透的橙子砸到了地上。橙子周围还零零散散地躺着不少落橙，有的已经腐烂大半，绿色霉衣上裹着泥，半埋进土的底部软烂不堪。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站在这里，身体却本能地继续动作。树枝被撩得更开了些，一截窄而高的田坎出现在眼前——原来他是站在田地里。不远处响起阵唢呐声，他下意识想走过去，橙树周围却有层看不见的结界阻得他迈不动步。唢呐声由远及近，呕哑嘲哳，不是喜庆的调，是给人送葬的悲乐。

　　送葬队伍在田坎上缓缓行进，人不多，也没几个身着重孝。纸钱在前头漫天洒下，抬棺材的人走在末尾。棺材不大，隔着这么远的距离看就是个黑盒子，几片纸钱落得迟了，贴在上面，黑白分明得刺眼。

　　他手里抓着截树枝，无意识地紧了紧。盒子里躺的是谁他不知道，但视线就像生了根似的扎在那黑木板上，片刻也挪不开。

　　身侧突然有异香传来，是这个季节不该有的味道。他转头去嗅，却发现周围树枝像活物似的密密麻麻地缠作一块，织成张网将他兜头罩了进去。有什么东西在混乱中被递到手边，柔软，微凉，像朵带着晨露的花。

　　下一秒他睁开眼睛，军绿色的帐篷顶映入眼帘。他下意识往身侧摸去，直摸到冷冰冰的枪柄才松了口气。枪旁有类似木棍的东西戳到手上，他举到眼前一看，居然是枝开得正好的橙花。

　　然后他就被手机闹铃彻底震醒了。

　　冬天天亮的晚，屋子里还暗着。叶修面朝他睡在一旁，眉头微蹙，将醒未醒。周泽楷把闹铃按下，小心翼翼地起身穿衣，突然听见身后一声开关按下的脆响，白炽灯在头顶大喇喇地亮起来。

　　“……抱歉。”

　　叶修把手盖在眼睛上眯了半分钟，翻身下床：“没事，早点走也好。不过现在什么时间来着……五点半？怎么，你赶着回去？”

　　周泽楷一边打电话一边点头道：“今早有会。晚点来接你？”

　　“不用特意顾我。我之前还纳闷来着，这都年末了你怎么看起来一点也不忙——工作要紧。但你那车怎么办？”

　　“叫了人。”

　　“嗯，那就好。你不介意我再蹭你趟车回城区吧？反正兴欣离轮回不远，我走过去就行了。”

　　“好。”

　　两人穿戴整齐简单洗漱一番，刚到楼梯口就听见大门外有人按了声喇叭。江波涛提着伞和两袋早餐守在柜台，见叶修和老板一齐出现，半点没惊讶，笑眯眯把纸袋递了过来：“我就猜到叶神你也在。”

　　周泽楷还在办退房手续，叶修接下早餐，打了个招呼随口问道：“这都能猜到？”

　　江波涛瞥眼正埋头签字的上司，凑到他耳旁边用眼神示意边小声道：“托您的福，最近加班挺多。”

　　五步外看似聚精会神签字的Alpha立马转头：“江！”

　　“哎哟这山区是挺冷的，我先去把发动机点燃啊！叶神你们慢慢来，不着急！”

　　江波涛带的早餐一份是粥和包子，另一份是豆浆油条，叶修随手拿了装粥的那袋。Omega看了眼袋里的构造，又凑过去瞅了瞅旁边人手里的，等江波涛再看见人转回身时，粥碗里已经泡上了两截焦黄松软的油条。

　　屋外，雪已经小了很多，雨一样绵绵落着，触地即化。

　　六点过，汽车驶离旅馆，在门前留下两道无限向远方伸展的辙痕。

　　“所以你们就盖棉被纯聊天了一晚上？”叶秋从果盘里拿起一个橙子，边剥边诧异道：“我巴巴等了五天，居然等来的是这种比雪还纯洁的八卦？”

　　“有干货也不会跟你这个叛徒讲。”叶修从他手上抢下半个，挨瓣撕开，“没聊天，纯睡觉。人第二天还得赶回去开会，哪有你想的那么闲。不是我说，你实在把人使唤得过分了吧？他又不是在轮回当甩手掌柜的，哪有那么多时间跟着我跑来跑去？你上次让他来地铁口接我，后来整整加了三天班。”

　　“哟嗬，这还怪到我头上了？”叶秋劈手夺回一瓣，塞进嘴里：“地铁那回我也来了啊，一直把车停在路边看着，等警察来了才走的，这不想着给他个表现的机会吗！上山这事儿我倒只是和他提了一句，哪想到你们还真碰上了。”

　　“不对，等等——你这护犊子的语气怎么回事？终于愿意接受人家了？”

　　“……结婚肯定不行，就……先试着谈谈呗。不然看他那样还得加不少班。”

　　“啧啧啧，我就等着看你什么时候自己打脸，这还没过门就开始心疼了，以后还不得宠翻天。不过你Alpha耳根子是不是太软了点？我告诉他的时候都让他保密来着，怎么转身就一五一十全跟你交代了？”

　　叶修没回他话，慢条斯理地吃完橙子，边擦手边翻短信：“唔……老实点挺好。而且人家也没交代啊，这不你刚刚自己招的么。我等会儿出去一趟。”

　　“喂你——”叶秋被噎得气结，双手往桌面一撑，转头冲厨房喊：“李妈——我哥今晚不在家，你不用准备他的夜宵了！哦还有，明早早餐也不用管他！”

　　当哥的正忙着回短信，听到最后一句差点按错键：“什么叫早餐也不用管？”

　　扳回一城的叛徒收拾完桌上果皮，同样慢条斯理地回道：“你刚要不是在和周泽楷约今晚跨年，我就把这皮吃了。”

　　周泽楷把车停到地下停车场，见离约定的时间还有二十分钟，先提着礼物上楼买了两杯奶茶。这家商场里的奶茶颇受天性嗜甜的Omega欢迎，他虽对作为非典型O的叶修的口味没把握，但大冬天喝鲜榨橙汁实在太冷，喝咖啡又过于提神醒脑，思来想去，还是奶茶最合适。

　　已经在为下班做准备的店员在收银台背后噼里啪啦敲击一阵，向他确认：“两杯都是大杯全糖吗？”

　　Alpha正低头整理礼物的包装袋，闻言思索了几秒，才不太确定地回：“呃，一杯……无糖吧。”叶修在他面前从没表现出过什么特殊偏好，倒是叶秋在和他吃饭时提过苦丁茶的事，他在半糖和无糖之间纠结一阵，干脆选了无糖。

　　等店员将打包好的奶茶递到他面前，叶修的电话也正好打进来：“小周你在哪？我到广场了。”

　　卷帘门在身后吱吱呀呀落下，周泽楷将奶茶提到半空保持平衡，步伐飞快：“马上下来！”

　　商场沿河而建，楼下就是全市最大的商业广场，周围环绕着的全是高档写字楼或酒店。广场中间矗立着一座老式钟楼，每逢跨年都会举办倒计时活动，灯火辉煌、好不热闹。眼下离12点还有一段时间，跨年人群都集中在岸边看烟火去了，钟楼下有卖气球的小贩、滑冰的小孩，还有逛完街往地铁走的情侣……人来人往却驻者寥寥。

　　周泽楷赶到时，叶修已经在钟楼下站着了，见他手里还提着两个袋子，面露惊讶：“不会吧，见个面还带礼物的？”

　　“合适。”周泽楷对他两手空空来赴约完全不介意，先将奶茶递过去：“无糖还是全糖？”

　　“哟，这东西我就跟着所里小姑娘喝过一次，简直甜齁了。无糖吧——小周你还挺周到啊，一般人都不喝无糖的。”

　　“你喜欢苦丁。”

　　叶修正把奶茶从袋子里取出来，闻言一顿，挑眉道：“叶秋还有什么情报没卖给你？是不是连我身高体重肺活量都一并交底了啊？明年真得好好收拾收拾这个叛徒。”

　　“没，可以……自己量。”

　　对面人正低头小心地往杯边凑，听见这话差点没把奶茶泼出来，Omega叹口气，抬头换上副正经表情：“说起来还有件重要的事要跟你商量，旅馆那晚你睡着后有听见什么声响吗？”

　　周泽楷皱眉回忆片刻，道：“没。”

　　叶修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继续道：“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想和你商量……那啥，咱俩的合作要不停了吧？这该做的不该做的，早越了八百回界了，不合适。”

　　周泽楷端着奶茶立在原地，张开口，却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奶茶的香味飘上来，光闻着就能在胃里模拟出那种令人作呕的甜腻，他竭力维持住声音的平静，反问道：“商量？”

　　对方若无其事地喝下一口奶茶，再次点头道：“是啊。其实我这人挺不靠谱的，工作狂一个，抽烟、熬夜，作息混乱导致信息素不稳定，还日常装B逞强——总之一看就不是个正经好相处的。而且我暗地里挺要面子，一旦觉得不合适了就会及时退出止损，暂时也没任何结婚生子退居二线的想法……唔，跟我这种自私的人谈恋爱真挺辛苦的。”

　　谈话似乎有些偏离正轨，周泽楷咬咬牙，又换了个方式继续问：“还商量什么？”

　　“所以……你要不要考虑和我试试？就那什么——谈一谈？”

　　“啪！”奶茶落地的声音。

　　周泽楷端着奶茶愣在原地，迎面吹来的河风里有烟火味，似乎还夹杂着丝未燃尽的热度，吹得他整张脸都发起烧来。他整个人像台失灵的机器，一时失去了任何行动能力，只听见身边有人在不断道歉，有人在无奈叹气，然后叶修的声音把他拉回了现实：“小周！”

　　“嗯——？”他锈迹斑斑的颈骨重新被注入了润滑油，转起来飞快。

　　“问你有没有纸巾啊。”叶修摊开手，向他展示被泼了一身的新鲜奶茶渍，“以后谈事情还是去个人少的地儿吧，人家学轮滑也是不容易。”

　　周泽楷这才手忙脚乱地翻出纸巾替面前的人擦起来。整整一大杯奶茶威力不小，连最里面的衬衣都被浇得透湿，忙活半天不见成效，Alpha索性把纸巾收拾好，拉起人就要往别处走：

　　“不能感冒，得换。”

　　“这个点商场都关门了能上哪儿换？就将就擦擦吧……等等你怎么往那个方向走？哎周泽楷你不会吧？！”

　　还温热着的奶茶自布料上滚落，从钟楼到酒店滴了一路。

　　衣服送洗加烘干最少也得两个小时，两人干脆开了间房暂时休息。叶修刚把门打开就钻进了浴室，周泽楷在床沿上坐着，听见水声一断，默默挺直腰背，视线有意无意地往浴室门口飘。

　　门锁转动声响起，叶修穿着身银灰色丝质睡衣走了出来。他把浴巾盖在头上胡乱地擦了两把，边朝周泽楷走边道：“这衣服还挺合适，就是样式有点眼熟。谢了啊，小周，你这跨年礼物送得真是及时！”

　　周泽楷把他拉到身边坐下，拿过浴巾认真帮人擦起头发：“和我一样。”

　　Omega垂着头乖乖任对方蹂躏，这才想起上次在人家家里穿着睡过一觉的黑色睡衣，不由失笑：“这位周先生，看不出来你还挺有心机啊？算了，你先回答哥之前的问题，咱这商量有结果了吗？”

　　Alpha停下动作，把手移到人颈后腺体处，低声道：“我……”

　　肌肤相贴的热度和着心跳无限放大，察觉到脖子上的要害被人制住，叶修身上先是本能地起了层鸡皮疙瘩，反应过来后直接把人拉到眼前，嘴对嘴响亮地啵了一口：“要亲就亲，磨磨唧唧干什么？你不会还——唔！”

　　屋里的橙花香和焚香逐渐浓郁，窗外一朵烟花炸开，正处绚烂顶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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