骨酒

　　不待于无思和孟珵落地，秦桓早早便候在了门口。
　　于无思看了一眼孟珵，询问着他的意见，二人方才驾云之时，就商量着如何将此事告诉秦桓，毕竟他也还只是个孩子，这接二连三的打击换做一般人都有些受不住。孟珵点点头，还是方才的意见——这一切都该交给秦桓自己去判断。
　　三人在房中坐定，还不待于无思先开口，秦桓已经将锦盒双手捧上，“于哥哥，请帮我酿一坛酒。”
　　于无思眼前的秦桓与初见时的他重合起来，只是现在的他好似褪去了那一脸的稚气，目光中多了一份坚韧，微微发颤的指尖还是暴露了他内心的惶恐。
　　“秦桓。”于无思并未接过锦盒，只是轻轻唤了一声他的名字。
　　“恩？”于无思鲜少会唤秦桓的全名，秦桓一时没反应过来。
　　“你想离开青丘吗？”
　　“想。”没料到于无思会突然这样发问，秦桓下意识接道。但随即又反应过来想全身而退自然是痴心妄想，自嘲地撇了撇嘴角。“母上下落不明，所有的事情都还没有弄清楚，我不能走。”在面对未知的恐惧时，逃避是最本能的选择，三界皆是如此。
　　“……你”于无思顿了顿，沉声道，“接下来说的话，你要有心理准备……”

　　秦桓半晌没有出声，只是手里的锦盒被捏出了一道裂痕。幽冷的月光透过窗子映在秦桓微微颤抖的肩膀上，于无思的手抬起又放下，不知该如何安慰眼前低垂着头的小狐狸。
　　一时间屋内静谧无声，屋外似有风，树叶沙沙作响，有些吵闹，有些沉寂。
　　“你若想要离开，我现在便可以带你走。”
　　秦桓没有作答，也没有动作，久到天边泛起了第一丝白光，于无思和孟珵才看到少年满脸的泪痕。
　　于无思恍若看见了五百年前的自己，一夜之间，物是人非。今日便是处刑的日子，但眼下这情形，也只有做最坏的打算了，没有证据，也别无他法。
　　于无思和孟珵都没有离开，不能把小狐狸一个人放在这儿，但现下，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秦桓到了还是一个字都没有说，只是呆呆地坐在榻上，盯着手里的锦盒。二人便将他留在屋内，趁着黎明的光亮在这断尾台上溜达着。
　　在房门合上的一瞬，榻上的少年突然低低地嘶吼了一声，现了原形。小狐狸蜷作一团，压抑了许久的哭声随着颤抖的身躯掩在了棕褐色的尾巴下。

　　“有把握吗？”孟珵低声问道。
　　“啊？”黎明的断尾台空气不错，就是凉了些。于无思有些受不住这寒气，只顾着搓搓手，并未听清孟珵的话。
　　看他这般模样，孟珵觉得自己问的有些可笑了，摇摇头。悄悄聚起灵力，不着痕迹地往于无思身侧靠了靠。“没什么。”
　　感受到了身旁传来的热度，于无思心里有些好笑，“这傻妖精，神仙自己也是会取暖的。”但偏偏身体却很诚实，也不说破，顺势就与孟珵挨得更近了。
　　“你说，要是我们都被那秦正给干掉了……”于无思咂咂嘴，理所当然地汲取着来自身旁人身上的热度，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句，语气里到是听不出多大的担忧。
　　“你是神仙。”孟珵恰到好处地提醒着，右手也不着痕迹避开了于无思悄悄摸过来的左手。
　　摸了个空，于无思转而打了个哈哈缓解自己的尴尬。“也是，他也不能拿我怎么样。不过你们要怎么办……”
　　还不待孟珵回答，于无思便先行一步立在孟珵身前，抢白道，“要是我将你们都救了，你要怎么谢我？”

　　“我将他们都打跑了，你要怎么谢我？”

　　眼前的少年仿佛还是那时的模样，眉眼弯弯，意气风发，一副什么都不怕的样子，笑嘻嘻地站在自己跟前。孟珵呆愣了几秒，飞快地撇开了目光，朝前走去。
　　“诶你说说嘛，要怎么谢我？”于无思不依不饶，跟着追上去。倒真是临危不惧，甚至还有点乱上加乱的意思。
　　“你有主意了？”孟珵停住脚步，回身看着于无思。
　　“嘿，行刑也就是在这断尾台，也不可能来很多人，小范围地闹一闹还是没问题的~”于无思眨眨眼，满不在乎地笑了笑。
　　“你好歹是个神仙……”
　　“打住打住！又没说要把他们怎么样，打晕还是不犯规的。”见孟珵要开始说教了，于无思忙摆手。
　　“那秦桓呢？他应该是不会想走的。”孟珵有些头痛，这根本算不上什么好主意。
　　“那个秦正也就是个草包，料想他手下也不会难对付。至于小胡嘛，到时候也给他一并打晕了，走也得走，不走打晕了也得扛走。”日头大半已经越出了地平线，于无思眯缝着眼，伸了个懒腰。
　　“……这就是你的主意？”孟珵也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面上一时有些僵硬。这人一贯如此，早该习惯了，可每每看到，还是会哭笑不得一番。
　　“不然你还有更好的？”
　　他都不怕，自己还担心什么。大不了就是落个天罚罢了，合他们二人之力，带走一个秦桓还是足够的。孟珵看着眼前跟五百年前如出一辙的少年，不自觉地笑了笑。于无思想做便去做，后果他来兜着便是。
　　“你还没说你怎么谢……”于无思话说到一半，抬眼便看到晨曦中微笑的孟珵。微光为他镀上一层浅金色，清晨的薄雾还有几丝没有散去，绕在孟珵身边，清澈通透的瞳孔中只映了自己的模样，温柔又安稳。纤长的睫毛上似乎还有些湿湿的雾气，薄唇微微翘起一个弧度，还是初见时那个不染纤尘的无双公子。于无思后头的话被孟珵这突如其来的微笑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我们阿珵以后可别笑了，笑起来可太勾魂儿了~”于无思率先撇开目光，嘴皮子仍旧利索，掩饰着自己那片刻的失态。
　　“耽误事儿啊耽误事儿！走，看看小胡去。”于无思一边碎碎念叨着，一边加快步子往秦桓房间走去。这妖精也太好看了，不管看多少次，还是会心神随之一震。

　　小狐狸眼睛有些肿了，发泄了一通之后倒是畅快多了，面上也没有犹疑，一副要与秦正好好对峙一番的样子。
　　于无思看了一眼孟珵，摇摇头。果不其然，秦桓现在什么也听不进去，要他现在离开，自然是不可能的。
　　三人皆是做好了准备，然而到了正午，白羽鸟将饭食送上来时，也还没见着行刑之人的影子。
　　“断尾之刑一般都会选择正午，没道理会不来。”秦桓倒是盼着他小叔快点来，好当面问个清楚。
　　“出事了？”于无思和孟珵心里也没了底。
　　孟珵否决了于无思下去看看的主意，让于无思留在断尾台守着秦桓，借着于无思的云只身去探探消息。回来的时候，这两人正为了一只鸡腿争得不可开交。
　　“这是给死囚的，你吃什么？”
　　“都要死的妖了，还吃什么鸡腿？”
　　……
　　看孟珵回来了，于无思忙将身旁的碗推过去，“喏，给你留的。”
　　见这二人满不在乎的样子，孟珵有些气结，自己这跑来跑去都是瞎操心。
　　“秦正怎么了？”秦桓见孟珵，想起来正事，鸡腿也不要了，忙开口问秦正的动作。
　　“你今天是不用死了。”孟珵走到桌边坐下，安抚了秦桓一句。
　　“为什么？”这次换于无思和秦桓一起发问了，一丝死里逃生的庆幸都没有。一个想着弄清真相，一个想着大闹一场，这下秦正不来，都落了空。
　　“好好谢谢你于哥哥。”眼下最坏的打算算是不用做了，情况还没有想的那样糟，孟珵心里也是松了一口气。
　　“谢我干嘛？”
　　“多亏你，秦正现在满城通缉那日的红衣女子，根本无暇顾及这边。”孟珵慢悠悠地说着，面上倒看不出喜怒，但明显是看好戏的语气。
　　“什么红衣女子？”小狐狸一头雾水，摸不着头脑。
　　“……没什么，怎么话这么多！”想起那日的女装打扮，于无思有些尴尬，“那现下要重做打算了。”
　　“于哥哥，请帮我酿骨酒。”秦桓忽的又提起这事，面色凝重了几分。“母上已经去世了，侍女也不知真相，现下真的只有这一个办法了。我要知道真相，为母上报仇！”

　　待二人趁夜里回了客栈，于无思便将自己关入房内，凝气酿制骨酒。刑期改到了七日之后，倒还算是好消息，预留出了足够的时间酿这一坛酒。
　　孟珵多数时候守在于无思房外，拦住送吃食的小二。偶尔去镇上打听打听消息，秦正认定那日的红衣女子存了异心，大力排查，封锁了城门，一时半会儿也出不去。不过也确实多亏了那日去宫里闹了一番，阴差阳错吸引了秦正的注意力，秦桓也可以多活几天。
　　终于，赶在在小二起了疑心要报官之前，于无思终是出了房门。二人当夜便上了断尾台，将骨酒交到已经等得十分焦灼的小狐狸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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