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骨妖幡

　　那大妈问：“一两银子？”

　　朴通点了点头。那大妈仍是不信，说我们村小，本身也没有干这一行的，村里闹鬼之后，村里的人不能出，外面的人不能入。你要真是个捉鬼师，那真是天意。只是那鬼着实厉害，不知你有没有把握，不好到时把你也捉去了，岂不可惜。

　　“世间鬼怪千万，各有各的收法，只要做到知已知彼，谋事在前，便也不是难事。”朴通道，“怕的只是毫无准备时突然撞见，那确实是凶多吉少。”未了道：“那鬼既然已经在这闹了你们三年，你们可知其底细？”

　　“底细嘛，大家都知道的。”那大妈沉默着磕了几口的瓜子，道，“是个十五不到的女娃娃，说起来也是作孽。”

　　隔壁的风门村，十五年前，一户姓花的人家诞下了个女娃。

　　那女娃刚出生时，小嘴翘鼻，虽然眼还未睁开，单看那眼睑，也能猜到是个美人胚子。不想半月一过，那女娃睁开眼，有一只眼睛竟是绿色。眼有异色，不是吉利的事，那花家虽比不得城里的大户，在风门村却也是说一不二的富裕人家。家富遭人妒，大伙都说，这家主肯定是没积善德，老天爷才降下这么个瞳色有异的女娃娃来。

　　许是觉得丢人，那女娃娃自出生起，就没出过自家大院，在家中，也是常遭人欺侮。她那家母，是个从良的花魁，做妾的，也护不得那女娃娃的周全。直至次年，又诞下了一枚男婴，眼里便再没这个女儿了。

　　村里去花家做工的人曾经见过那女娃，都说那女娃可怜得很，脸上常年都是青一块紫一块的，家里佣人都打她，长到十几岁了，个子比外面八九岁的孩子都不如，一身骨头，瘦得渗人。

　　听花家里头的人说，有一日，那女娃娃饿得很了，抢了弟弟的一块吃食，竟被那家主往死里打了一通，那女娃娃被打得跑到大街上哭喊救命，却是无人向前劝一句。

　　这也怨不得旁人，听说那女娃被打时，那亲生母亲就在门口看着，怀里抱着弟弟，眼里一丝心疼也无。亲生的都这般了，旁人哪里敢上去劝啊。

　　际尘听得心惊，问：后来呢？

　　后来？那女娃娃被那家主拖回去的时候，还是有气的，眼睛还直勾勾盯着街上的人求助呢。不想第二天，便听说那女娃死了。

　　那大妈说到这，脸色平静，道：“死了也好，省得活活受罪。”又道：

　　那女娃下葬的时候，家主本来准备葬在外头的，毕竟那样的女娃，入了宗祠太丢脸，但又恐其有怨，便请了个道士来做法。那道士给花家出主意，叫家主花大价格买了个压棺面具，命人烫热了，盖在那女娃的脸上，说这样，这女娃的怨气便不会出来作祟，保其魂魄永远困在棺材里，便是永世不得超生的意思了。

　　那家主依言将面具给那女娃烙上了，买了个便宜棺材，就叫人拿到乱葬岗去扔了。

　　便是那女娃娃死后第二年，我们村上便闹了鬼，是个厉鬼，本事大得很，听见过的人说，那女鬼带着个符画面具，便跟那女娃下葬时戴的一模一样。

　　朴通听到这，问：听你这么说，那女娃死在风门村，怎么又会到茅坪村来闹呢？冤债有主，这跟茅坪村有什么关系？

　　“这谁知道啊？”大妈道，“我们三年没出村了，风门村现在啥样都不知道，指不定现下那边也闹鬼呢。”

　　际尘和朴通听到这，都想起了那天在桥上见到的女人。

　　“我们来的路上，见过你说的那个女娃。”际尘道，“她戴着画符面具，有一只眼睛是绿色。”

　　那大妈看着他，受惊般长大了嘴巴，问：“她竟然没把你吃了？！”

　　“怎么会呢，她还提醒我们，说茅坪村闹鬼呢。”际尘道：“她虽看上去略有诡异，但现在回想起来，却不觉得她是鬼。”

　　“她就是那只厉鬼啊！”那大妈似想起什么事，心有余悸，手上瓜子也不磕了，指着朴通道：“赶紧叫你兄弟给你祛祛邪！”她口中念着阿弥陀佛，起身走回对面屋子里去了。

　　际尘与朴通面面相觑，朴通问：“你咋知道那天桥上的女人不是鬼？”

　　际尘道：“那天夜里寒冷，那女子虽戴着面具，但说话时嘴边却有哈气冒出来。我们三人之中，只有长梧仙君说话没有哈气，要说是鬼，长梧仙君不是更像吗？”又道，“而且我看那女子也是有影子的，应该不是鬼。”

　　际尘说得不错，人死身冷，魂魄无温，是断不可能带出哈气的。

　　朴通倒没注意到这些，如今听际尘这一说，倒勾起好奇心了。如果那女子不是鬼，大妈说的，长明灯灭时出现的厉鬼，又是什么？

　　际尘问：“你说要帮茅坪村捉鬼，是真的吗？”

　　“这世间，鬼有三十六等，只有知根知底，收杀时才能做到万无一失。这大妈口中说的厉鬼，是我们那天看的女子吗？大妈说是，你又说不是。这鬼怎么捉？”朴通道，“算了，我现在法力全无，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此时长梧从茶楼上走了下来，他指使朴通去付了茶钱，带着际尘在村里随处走了走。

　　这村里大概是真的很久没有外人来了，整个村里也看不到一个客栈，茶楼和饭馆里人丁稀少，门可罗雀，加上这沉阴阴的天气，整个村子仿佛被一层死气罩住，透不出一丝一毫的生机。

　　中午还没到，际尘已经开始担心晚上要住哪里，经人指点，这村里唯一的客栈是在村口，他与长梧回到村口，目及一溜的平房，唯一带阁楼的只有一家，正是一行人早上吃笼饼的地方。

　　那姑娘正在屋里擦桌子，际尘站在门口，那姑娘察觉到了，便转过来看他。

　　虽然只是早上见过一面，这姑娘却让人觉得分外亲切，际尘笑着问她：“听说这是客栈，晚上能收留人吗？”

　　那姑娘笑了，道：“能。只是好久没人来了，楼上堆好些杂物，入夜之前，恐怕只能清出一间房来。”

　　一间便好，我们三个人，挤挤暖和，际尘也不客气，说麻烦姑娘了，否则我们今天晚上恐怕要睡在大街上。他说话的功夫，肚子已经咕咕响了起来，那姑娘听到了，问他要不要些吃食，她说着安排际尘地厅里的桌子坐下，便去后厨陆续烧了几个菜出来。

　　际尘与长梧坐在桌边，等那姑娘烧好最后一碗汤，便道一起来吃吧。那姑娘有些不好意思，却也不敢扭捏，硬着头皮坐下了，吃了几口，又看了一眼旁边的长梧，问：“你朋友不吃吗？”

　　际尘跟着看了一眼长梧，说仙君你别愣着，也吃一点啊，说着还夹了几根青菜到长梧碗里。

　　长梧第一次被人夹菜，那表情仿佛有人夹了一只蟑螂到他碗里。

　　际尘正困惑为什么这人脸上会露出这样的表情，门外已经传来了朴通的骂声。“你们俩个没良心的！我在外面算命赚钱，你们竟然自己吃上了，也不叫我！”他几步走了进来，理所当然在桌子坐下，伸手拿过旁边长梧的筷子便吃起来。

　　长梧皱眉看着他，只想一脚把他踹出去。

　　几人吃晚饭的功夫，门外的天色已经暗下来了，有雷声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看样子是要下雨。

　　那姑娘收拾了碗筷，去楼上理了一房间出来，他跟际尘交待了房间位置，便站在了门口。

　　那厅里靠柱的位置，放着一张绣花的台子，际尘转着圈研究了一会，外面天已极黑了，那姑娘还站在门口。际尘便走上前去，说这下雨天，姑娘一直站在门口做什么。

　　那姑娘转过身来看他，道：“守灯。”际尘跨出门槛去，才发现这雨夜里，家家户户门口的灯下，都站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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