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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闲亭丹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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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声色


      文 / 陆子喻

      《声色》(GL)

      #一个造化要相隔三百年之久
      #不动声色,声色犬马

      [以女子血肉为胚,养育凡妖,此为饲姑。]

      余念撑着把破烂纸伞晃晃悠悠打桥上过时,望见一片灰蒙蒙的雨雾里,河上有条极小极窄的船。

      船头见那个名为林仪的女子,怀里抱着盏发出微光的灯笼。隔着灯罩,也能看到烛火一跳一跳的,在细密的灰色里把她照得分明。

      那天谷雨,她坐在船头,鞋袜放在一旁,她肤色白得如玉,两尾赤鲤游到她足边,竟是舍不得走了,凑前又游了转身,鱼尾轻轻扫过脚踝处。

      后来余念才知道,那是一抹狐印。

      1.

      余念在桥头不自觉地看了许久,一直到透过破烂纸伞打进来的雨丝一缕接着一缕,把她一身外衫尽数打湿。

      船头的女子也是诡异,她在风雨之中安然坐于船上,无遮无挡,发丝依旧柔顺地飘飞,身周干干爽爽。她就端坐在那里,隔着重重雨幕迎上余念的目光,轻轻弯了眉眼,在灯笼的光晕里笑出了三分媚态。

      余念外袍尽湿,有水顺着她的衣袖滴滴答答淌成串断了线儿的念珠,只是混在雨里倒也不甚分明。

      那女子忽然轻启朱唇,在一片风雨的声响里呢喃了句什么话。

      余念并未听清。

      然而她的身体像是先于她的大脑做出了反应。余念只觉得自己心里一阵颤栗,随即大脑里袭来成片的巨浪,湮没尽她全部的意识。

      破烂纸伞“啪”地一声,跌进了一地的泥水。

      2.

      余念恢复意识时觉得自己好像是躺在一张柔软的床上,同时感觉到自己的手背上有双冰凉的手在轻轻抚摸。

      她心里一惊,抬手捏住了那只手。

      手的主人“咯咯”地轻笑起来,声音柔媚动听:“终于醒了么?”

      余念心说这简直是废话。难不成姑娘我梦游抬手把你抓住了?不过此时说这个不太合适,余念睁开眼翻身坐起,看到面前的女子一身青布衣衫,眉眼间尽是媚意。

      余念记起来了,这是船头那个女子。

      女子掩唇轻笑,衣袖下露出来的一截皓腕白皙得可凝霜雪。

      “青萝,好久不见,可还记得我么?”

      纵是余念平日的洒脱淡然,此时在她那带着笑意的目光打量下,也不由耳廓微红。

      她不自在地垂下眼睫,目光落在女子的玉足上。她现在身在一间朴素得近乎家徒四壁的茅草房子里,房子里除了她身下这张床似乎并没有什么可供歇息的地方,面前的女子赤着脚踩在一地的泥浆里,一手还提着她那把才从泥水里捞出来的破烂纸伞。

      余念眼看着伞尖上一滴水滴下来,溅起点浑浊的泥水,在那女子的青衣下摆添了个不甚美观的装饰:“抱歉,不过这位姑娘可能是认错人了。我名余念,不是什么青萝。”

      女子放在唇边的手还未放下,闻言笑意似是更深了几分:“不要紧。”

      余念还没细细琢磨她这句“不要紧”是什么意思,就听她又添上一句:“我叫林仪。双木的林,心仪的仪。”

      3.

      余念不知道林仪把她带到了哪一处所在。

      只是这茅草屋像是被布了结界,她每每行至门口就觉得头晕目眩,甚至有些窒息之感。

      每每这时林仪便开始装傻充愣,满脸的不知所云,倒像是此事当真与她无关一样。

      余念确也无法。幸好林仪这处所在她本人是能自由进出的,每天带些吃食给余念,也不至于把她一个大活人饿死在这。

      余念百无聊赖间,常常和林仪对坐交谈。林仪会讲许多故事,讲她在梦里曾经变作一个养了只凡妖的女子,起初对身上那只凡妖恐惧厌恶,后来不知何时就难舍难分了起来。

      她说起来的时候满脸都是认真,那股子媚态半点都看不出来。余念就也很认真地问她,凡妖是什么,要怎么养。

      林仪说起这个有板有眼:“凡妖就是一种妖怪。专用女子的血肉为胚,养凡妖之人身上会有个狐印,等到凡妖成熟之后脱离女子的身体,狐印会消失,那个时候养妖的饲姑也会死。”

      余念淡淡地瞥她,似是并不相信:“饲姑?这名目倒好。我听着养妖似乎也很有趣,你看看我,能养不能养?”

      林仪又一笑,葱白的手指在余念颈边摩挲了两下:“只是个梦,不必当真。”

      余念看她笑,总觉得此前在书里读过的“祸国妖姬”,笑起来不过也就是这个样子了。

      4.

      十几日光景过去,余念还是有点坐不住了。

      她与林仪陌路相识,却好似多年老友,这等异事暂且不提。

      单说林仪一个姑娘家,把她这个素昧平生的人关了这许多天,总归是有些过分。

      于是她跟林仪说:“我要回家。”

      林仪很诧异地反问她:“你有家?”

      “有啊。”余念说。

      她无父无母,自幼独自住在一处破烂院落这一条,不愿在人前提,更不愿随意告知一个陌生人。

      然而林仪丝毫不停顿地戳穿了她的这个小小的谎言:“你没有。”

      余念一时之间有点不知道怎么接下去,她把自己那把晾干了的破烂纸伞拎在手里翻来覆去地摆弄,生硬地接上一句:“你不是也没有?”

      有家人的话,也不会在这茅草屋里,把一个陌生人关上许久。

      林仪唇边的笑意深了几分,她唇色殷红,更衬得眉目如画:“我有的。”

      她拉起余念的手笑靥如花:“我这几天一直在想……”

      “我终究没办法关你一辈子的。”她说,“可是不管你信不信,我们其实是这世界上最亲近的两个人了。”

      “那么余念姑娘。”林仪很认真地道,“你知道两个女子也是可以在一起的吗?”

      5.

      余念怔愣着被林仪推上了床。

      那对纤细白皙的手腕很有力气,把她压在榻上,林仪这时俯身下来,在她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就贴上了她的唇。

      余念只觉得林仪的唇一点温度也没有,冰冰凉凉,像一块细腻温润的玉石。

      林仪只是在她唇上磨蹭了两下,便抬起头来,余念这才皱眉,刚想问她到底是什么意思,便见林仪突然痛呼一声,滚下床去缩起身子摁住了自己的脚踝。

      余念低头看去,见她脚踝上一抹红色艳极丽极,发出明亮的光,几乎晕染了周围的一圈皮肤。

      “你……”余念不知道这是怎么了。

      然而林仪紧紧咬着下唇,两道好看的眉揉在一起,她喉咙里传出一声压得极低的喘息,似是痛得无法忍受。

      余念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只能蹲下身去,一遍又一遍抚摸她的背脊。余念隔着一层青衫也能摸出她瘦的凸起的蝴蝶骨,感觉那骨头轻而脆,只消气力大些便能折断了去。

      余念终于问出了她想问的问题。

      “青萝是谁?你是谁?我是不是忘掉了一些事情?”

      或许是感情这东西出现的太快,让人迷茫得近乎不知所措。

      6.

      林仪没听到她的问题。

      她从疼痛中解脱过来的时候如同大梦初醒,她在噩梦里辗转挣扎,一身冷汗打湿了浑身上下。

      余念抱着膝坐在她对面睡了,睡前把她的双足放进了自己怀里。

      林仪身上冰冷一片,唯有足底有温度传来,暖融融的甚至有点不真实。

      她有些不习惯地动了动脚,于是余念睁开眼来,扫了她一眼,依旧是满面淡然:“你没事了啊?”

      林仪启唇,刚打算笑笑让她安心,便见余念面色不改地把手指搭上了她足边的狐印:“别笑,我知道你还难受。关于这个,你不解释一下?”

      林仪没能笑出来,她低头看了看,刚发过光的狐印此刻黯淡了下去,几乎是肉粉色的,不仔细看已经没法看的太分明。

      “你想知道?”林仪问。声音依旧是轻声细语。

      然后她突兀地笑起来,这一次笑得惨然,甚至有几分绝望之色。

      “青萝。”她道,“我知道了,你定是我的劫。”

      7.

      “我是个饲姑。”她说,“上辈子养了一只名叫青萝的妖。”

      “是我?”余念疑惑。

      林仪依旧在笑:“上辈子怎么死的我都记不起来了,不过我还记得青萝。”

      那是怎样一种感觉呢?

      你生来分文不值,用自己的血肉自己的一切供养了另外一个生命,也就算是自己活过的一个证明了。

      “青萝很小的时候,意识模糊,只会喊我林,后来过了很久才学会林仪这两个字。”

      “青萝曾经说过很多遍青萝喜欢林仪,说过很多遍青萝是林仪的,说过很多遍青萝想永远和林仪在一起。”

      “青萝成熟离体那天我其实很痛,那是血肉一下子被剥离躯壳的感觉。不过我心里很开心,因为青萝能出来啦,青萝能长久地生活下去啦。”

      “本来青萝不记得我我应该很生气的。”林仪突然抬手环上了余念的颈,“不过若是青萝都还记得,心里会很痛吧,那么痛的感觉,不能让青萝尝试。”

      余念有些复杂地看她。

      “林仪……”她说,下意识地觉得自己有些软弱,“我记不起来啊,怎么办。”

      林仪抬手摸了摸她的头:“无妨。”

      她勾着红唇又吻了过去:“便算作是我心仪于余念,想和余念永远在一起。”

      8.

      林仪说青萝是她的劫。

      余念觉得这跟她脚踝上那个狐印脱不了干系。

      只是林仪似乎并不想听她谈起那个狐印,每每笑着环上她的颈,顾左右而言其他。

      余念日复一日被她关在这院落里,一转眼寒来暑往,春秋已过,转眼入冬。

      这处院落似乎是处冬暖夏凉的所在,余念仍穿着暮春时节的鹅黄色外衫,看到院落里飘了雪花,竟也不觉得冰冷。

      倒是林仪的狐印,日渐频繁地闹将起来。每至夜里发出红光,像是抽去了林仪一身的气血。余念只能看着她白日里依旧笑得三分温婉七分妩媚,夜里缩在床边一角,嘴唇发白,睡也不得安稳。

      那一日夜里三更,余念蓦地惊醒。身侧林仪似是被魇住了,浑身冰凉眉头紧锁,嘴里轻声念着的也不知是什么,足边红光大盛。

      余念焦急起来,然而无能为力。她只能俯下身子用心去听林仪嘴里念的是什么,一来二去都只能从一句漫无边际的话里听出“青萝”两个字来。

      青萝怎么样呢……

      青萝是很重要的人吧……

      若余念是青萝,为什么我一点儿也想不起来呢。

      那么对于余念来说,林仪算是什么?对于林仪来说,余念又算是什么呢?

      余念心里正五味杂陈之时,忽然耳畔传来一个极轻的声音,只是说的话冰冷极了,一字一句都像是砸在人的心上。

      “你是谁?”那个声音问她,“我是青萝,那么你又是谁。”

      余念愣住。

      9.

      青萝是个生得玲珑纤巧的女子。

      她身上月白色宽袖袍服松松散散,脚下踩着双木屐,踏在地上发出些“咯吱咯吱”的响动声。

      余念觉得自己的心脏几乎要停止跳动了:“你是青萝吗?”

      “是啊。”那女子点头,笑容里满是天真与不谙世事,“我叫青萝。”

      她走过来,伸手在林仪的额头上抚了一把,极快地把手收进了袖子:“真可惜啊。”

      不知何时,林仪的低喃声已经听不到了。

      余念突然有些惶恐起来:“什么可惜。”

      她急切地看着名叫青萝的女子,生怕她口中吐出的是她最不想听到的事情。

      然而青萝语气很平淡:“她死了。”

      余念双膝一软,几乎是要摔倒在地。

      “你有什么可悲伤的呢?”青萝偏了偏头,似是不解,“你我同根同源。若是她不死去,你我怎么会出现在这个世上呢?”

      10.

      余念觉得此时天真地笑着的青萝像是一个梦魇,她抱起林仪向后退去。

      青萝依旧笑的很开心:“你怕我么?你怕我什么呢?我已经说过了,你我同根同源,我们是同类啊。”

      她说:“你知道我为什么叫青萝吗?”

      余念有些不敢听下去了。

      青萝在笑,说出的话却像一把刀子,在余念心里翻滚割搅:“因为她还记得你啊。”

      “三百年以前你就是我,你叫青萝。”凡妖托着腮娓娓道来,“你只是不记得了,对不对?”

      “她上辈子用血肉养了你,这辈子为了记起你用血肉养了我。”名叫青萝的女子笑靥如花,不知为何和林仪有了几分相似,“你就是她的劫啊,她这两辈子,说到底都是被你毁了呢。”

      余念退了几步,已至床边,此时她重心不稳,向后跌坐在床上,也不起来,只呆呆地坐在那里,怀里抱着林仪。

      林仪在她怀里安睡,轻的只剩下一副皮囊。

      11.

      “那么,我在想这一切会不会继续。”青萝说着,向屋外走去,“时间过后我会忘掉这些,你应该也会再次忘掉。而下辈子的她说不准还会养上一只凡妖,取名青萝,用大半生的血肉供养,只为了记起你的存在。”

      她的语气里升起些兴奋:“这可真是太有趣了。”

      余念垂首呆坐,有一滴冰凉从她睫上滴落,像是初遇那天从她衣袖上淌下的雨水,转眼就滴滴答答连成一串。

      湿了林仪鬓边的青丝。

      余念在这时忽然想起,那天林仪在船上隔着雨幕轻声的呢喃。

      接下去的生生世世,青萝都会和林仪在一起。

      ——“青萝想和林仪永远在一起。”

      ——“接下去的生生世世,青萝都会和林仪在一起。”

      ——“真的吗。”

      ——“是林仪心仪于青萝,并许下承诺,自然当真。”

      12.

      一场造化要相隔三百年之久。

      三百个春秋过后依旧周而复始。

      冬天里第一场大雪飘落下来时小院里寒风凛冽,冷得余念不得不裹上两层厚重的棉被。

      林仪仅剩一副皮囊,不腐不老,摆在榻上倒也像是睡得安稳。

      余念冻得神志不清,几乎要昏睡过去。

      心知自己这一睡或许就是三百个春秋一万多个日夜。

      她用素娟记下这段漫长的过往,期待着自己醒来后能记起这些。

      林仪下一次来的时候,可一定不要让她失望了啊。

      13.

      不知道多久以后的后世,有书生夜里点上油灯,奋笔疾书,记载不知道是从哪个老一辈人口里听来的妖魔鬼神。

      书生后来写就《声色》一书,记载了世上妖类共计一千二百六十七种。

      书中对凡妖的记载是这样的:“以女子血肉为胚养育而成,成熟后女子身死,血肉剥离炼成妖身。寿数五百年。”

      《声色》一书在京城里被各处传抄之时,有小孩儿拖着一把破烂纸伞东跑西颠过大街小巷。身后白胡子老头惶急地一边追赶,一边大喊:“那可是多少年的古物,臭小子你给我放下,弄坏了看我不扒你一层皮。”

      小孩儿拖着纸伞跑到河边时,河上飘来一条极小极窄的船,坐在船头的女子鞋袜都放在一边,把赤足浸在水里。

      那女子肤色白的如玉,只足边一抹红色亮得有些刺眼。

      拎着伞乱跑的小孩儿看的有些呆了,被白胡子老头追上来抓在手里,胡乱打了一顿屁股,就拖着他往家走,嘴里兀自教训个不停。

      船头的女子对此熟视无睹,只是扬首向河上的石桥看去。

      只是,这一次。

      桥上却没有人撑伞而过了。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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