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枫集

　　文 / 陆子喻

　　【“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一）
　　“南昱命里有个名叫叶柯的羁绊，无可化解，唯有好自为之。”南昱道，“这是我师父说的，他老人家从没说错过一句话。”
　　羁绊——谓之自相遇始，此后经年，纠缠不休。
　　“我只身前来，向道长借一梦。”
　　道人在破烂陈旧的道观里打坐，面容沉静如老僧入定。
　　闻言睁眼，目光如炬。
　　“不能借。只能让你睡一小会。”道人轻声问，“想要忘记，还是回忆。”
　　“都有。”南昱道，“顺其自然。”
　　道人指了指角落里破破烂烂的绣花枕头，于是南昱过去躺下。
　　闭目时脑海里划过光亮。
　　照亮了一整片记忆。

　　“叶柯。”
　　“叶柯。”
　　“叶柯。”
　　一个名字反复念诵，虔诚得像是刻在心上。
　　梦境里昏昏沉沉，只记得前方始终有人，步履从容，姿态优雅。
　　南昱朝着那人的背影伸出手去。
　　“咚——”
　　远处传来钟声。飘飘渺渺，有些不真切。而那人的背影，真的就像一阵烟雾一样，变得虚幻起来。

　　“叶柯！”
　　钟声里有轻笑声响起，模糊不清。
　　——“这样挺好，起码我们都还活着。”
　　哪里好了。
　　人活着，其他都死了。

　　梦境里道路错综复杂，叶柯在前方行走，始终头也不回，脚下生风。
　　南昱在后面追赶，只是伸出的手总是差了那么一寸，偏偏够不到叶柯。

　　——“什么人？”
　　——“救你的人。”
　　——“你叫什么名字？”
　　——“南昱。”
　　——“啧。名字起的就没水准。我叫叶柯。”

　　南昱忽然记起，他做这个梦，是为了见一次叶柯的。

　　（二）
　　南昱睁眼时，眼前仍旧是破破烂烂的道观，没有叶柯。
　　他扯住道人的袖子。
　　“如果可能的话，我能不能用这些年的道行，换一场梦？”
　　换一场足够长的梦，让我能再见一次叶柯。
　　道人摇头，语气深沉起来。
　　“枕上一梦，梦里三生，折的不是道行，是命。”

　　是命啊。
　　南昱听着这句，恍惚间觉得自己还没有醒。
　　世界上一切不幸，大抵可以总结为一个命字。
　　偏偏无力改变。
　　记忆里最后一次见叶柯，他靠在亭子边，影子被夕阳拉的很长。

　　“南昱。”
　　“保重。”
　　“从此不见，从此不闻，从此不识。”
　　“你我有缘，无命消受。”
　　南昱听着他说话，每一句都刺的人鲜血淋漓。
　　“叶柯。”
　　“有没有人说过，你特别狠心。”
　　叶柯无所谓地一笑。
　　“或许吧。”

　　南昱这辈子只信过一次命。
　　他命里有个叫叶柯的羁绊。
　　其余，不想信，亦不能信。

　　“南昱。”
　　叶柯只说过一次，语气郑重。
　　“你没必要信命。”
　　“其他都不信，这个也不需要。”
　　“你不是非要有个叫叶柯的羁绊。”他说，“就算叶柯死了，和你也没有关系。”
　　南昱道：“和我是没关系，”
　　“但是叶柯不想死。”
　　“所以我救了他。”

　　道人点起油灯。
　　他眉眼狭长，凤眸挑起，问南昱。
　　“那么，你还换吗？”

　　南昱道：“只能折命吗？”
　　“那就不能换了。我这条命值钱得紧，等叶柯死了，我再来找你换。”
　　他突然扬起了唇角。
　　“道长你等我啊。”

　　叶柯说过希望死了以后有人祭奠。
　　以朋友的身份。
　　……也只能以朋友的身份。

　　（三）
　　世上有许多人。
　　相遇到分离。
　　最痛的大概是各居一隅，老死不相往来。
　　叶柯说，都还活着，就是很好的事了。
　　南昱说是啊，很好。
　　人活着，其他都死了。

　　叶柯说我们做杀手的，其实都应该有觉悟，早晚有一天死于非命。
　　南昱笑，那你怎么没有。
　　叶柯说我只是不想死。
　　这个世上还有很多很好的东西，我还没有成为旁人眼里很好的东西，因此不能死。

　　南昱曾经不经意问起，对于叶柯来说，什么才是最重要的。
　　叶柯说，命。
　　这条命比什么都重要。
　　人活着什么都在。
　　命没了什么都没了。
　　所以后来叶柯活了下来。

　　“我还没死，你也不能死。”
　　叶柯道。
　　南昱感到莫名其妙：“你不是说，我们没有什么关系？”
　　叶柯道，玩笑话，莫当真。
　　他顿了顿，很认真地说：“你一定要死在我后面。这样等我死了，才有人祭奠我。”
　　南昱没吭声。

　　我以什么身份去祭奠你呢？
　　唯一的朋友吗？
　　叶柯，你知不知道，你很残忍。

　　“叶柯，我师父说过，你是我命里的羁绊。”
　　叶柯看他，看着看着轻笑出声：“挺准的。不过我觉得，我应该是个劫数。”
　　南昱道，是啊。
　　“那如果再给你一次机会。”叶柯问，“你会不会和我牵扯上关系。”
　　——从此学会心痛。
　　——从此学会苦笑。
　　叶柯盯着他的眼睛，问的一字一句：“你还会不会，和一个叫叶柯的人，扯上关系。”
　　南昱道：“不会。”
　　他板着脸说话，但还是没忍住笑起来。
　　“没办法不扯上关系了。”他说，“命里有的，我就只好认了。”

　　——就算命里没有，我也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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