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乐93年

　　好像没有看见那一眼中的威胁与暗示，林诗雅不慌不忙地走上前，对众人说：“我已经告诉过李先生身体和精神状况良好，今天见上一面，我想大家都应该放心了吧。”

　　有人对他说：“布利斯一直以你马首是瞻，你在这儿是最好的，只要别再……”

　　失心疯。最后几个字那人没敢当众说，大家却心知肚明，那段时间删除基因库的事闹得不可开交，他们眼里，李子游就跟疯子没有区别。

　　听见这话，他却没什么反应。

　　林诗雅让各部门主管报告上两个季度的营运情况。

　　如今的布利斯主要营利来自三个部分，应用程序游戏，创意娱乐和利润占最大比重的“极乐”。极乐是比现实广阔得多刺激得多的虚拟世界，以意识畅游服务器，玩家遍布全球，给布利斯创造了最高利润。

　　半月前，布利斯发布消息，极乐将推出新版本，非玩家角色将出现被动攻击意识，游戏刺激程度大大增加。没有人知道布利斯是怎么办到，专家猜测研发部门只是在游戏里写入攻击指令，模拟智能的噱头。

　　技术官何复生展示游戏效果，只有纽扣大小的银色接入器贴上太阳穴，他闭上眼睛，意识传送。

　　大屏幕上有了画面，何复生在游戏中的行动播放出来。一个程序设定的NPC出现在面前，二十多岁穿格子衬衫的年轻人，对自己为什么出现在这里一无所知。

　　这时，何复生走上前，拳头砸向对方。

　　被攻击的NPC始料不及，颧骨挨了一拳，脸上开始流血。他十分惊恐，向后躲避目露凶光的袭击者，可他并不知道自己只是角色，跑到哪儿都会被何复生追到，挨的打越来越多。

　　npc边跑边喊救命，声音通过扬声器播放，整个会议室充斥着他的惨叫。极乐推出十多年，除了李子游，谁也不会对这种场面大惊小怪，观众们聚精会神观看屏幕的画面，看得津津有味。

　　苦苦呼叫了许久，意识到根本不会有人救他，也不可能走出虚无的边界，npc露出绝望的神情，早已精疲力尽。

　　看着画面，李子游嘴唇微微颤抖，心脏狂跳。

　　何复生拦住npc的去路，可这次，当他要挥拳时，npc闪身躲开了拳头，一头扎向他，两人同时倒在地上。

　　npc从身体发出绝望的吼叫，扑咬何复生的脸。

　　脸上一块肉被咬出，血花四溅。观众中响起身临其境的惊呼声。

　　何复生恐慌而暴怒，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把利刃，一刀刺穿NPC喉咙，顿时血涌如注。

　　npc捂着脖子渐渐萎下身子，至死不明白为什么如此。

　　游戏的疼痛感都是真实的，何复生怒气未消，往npc身上又扎出多几个血洞，才键入退出游戏。

　　画面变成一片白噪声，他睁开眼睛，摘下接收器。

　　顿时会议室爆发一阵剧烈掌声，初始版本npc只会逃跑，无论如何都不会伤害玩家，新的设定虽然危险度增加，可相应的游戏感也大大提高，这不就是浸入式游戏所追求的吗。

　　一个股东鼓着掌用英语说，太精彩了，这远超于我的预期！

　　如此的赞美和鼓动，新版本带来的收益提高可想而知，自然由心而发。

　　脸上没有伤口，可神经依然会传送痛感，何复生捂着脸，忍痛说：“其实在npc身上新写入的代码程序，是在李先生的实验报告中翻到的，我想因为意外的关系，你没来得及公开，研发部的同事研究了三个月才将程序补充完整，变成现在的新版本。”

　　“没有李先生的洞见，我们根本想不到这样改进极乐。”

　　林诗雅带头起身鼓掌。除了贺世生和包志球，别的人也跟着站了起来，为他欢呼。

　　更多的声音，李子游都听不见了，耳内萦绕着何复生那句话，新的代码是在他的实验报告中找到的。

　　手杖碰撞地面发出清脆的响声，包志球冷哼一声：“还以为你死过一次会放聪明点，结果还是把自己当上帝。”说着，缓缓步出门外。

　　激动褪去，才有人提出忧虑，“刚才他要是来不及动手，可能会被角色杀了，在游戏里玩家岂不是很危险？”

　　马上有人嗤笑，“不是有安全机制的嘛，人怎么可能死在游戏里。”

　　林诗雅马上打断对话，说：“这只是研究成果的一部分，展示是为了让大家了解布利斯拥有的研发实力，身为董事的你们，应该跟公司站在同一条船上，而不是听信外界，提出无聊的质疑。”

　　人声讪讪安静下来，顾虑着主席位置上阴晴不定的李子游，没有人再敢说什么。

　　会议结束后，李子游被簇拥到记者会后台，等会儿将由他向媒体亲自介绍新版极乐。

　　不同的人影在他的面前来回往返，服装师、化妆师给他整理上台前的装束，策划在耳边不住提醒流程，也许是场面有些混乱，撰稿人在一旁说：“我们已经安排了相熟记者在场下，问的问题不会尖锐，你放心就好。”

　　他看了看旁边同样在整装的林诗雅，“为什么一定要我上去？”

　　从董事们的反应可见，新版极乐不需任何人背书，即便要证明他健康情况，公司发言人代劳即可，他猜不透为什么林诗雅一定要他站在风口浪尖上。

　　“这份功劳是你的。”她抬眼示意，停下手的化妆师继续为她添上口红，“没有人可以抢走。”

　　策划助理敲门进来，“两位，记者会五分钟后开始，可以准备上台了。”

　　大厅灯光亮如白昼，已经坐满了人，人声嗡嗡。后台则安静得只听见倒数音。

　　“我们一直都是一体的。”

　　传来的声音低而幽深，李子游一怔，转头只见林诗雅的脸藏在黑暗中。

　　“我做那些你不愿沾手的事，你专心研发。只有你永远站在顶峰，我的牺牲才有意义。”

　　“三、二、一。”导播小声，“两位上去吧。”

　　林诗雅忽然抓过他的手，两人并肩走上台，注视李子游的目光含情脉脉，开始还稀稀落落的闪光灯频繁眨动，将两人恩爱的表现摄入镜头。

　　他们走到台上，面向会场坐下，由司仪公告流程，他只要念完稿子的内容和回答一些不痛不痒的套路问题即可。稿纸垫在铭牌下，写得滴水不漏，一连串事件被标准化字眼稀释得平淡不已，一点看不出其中的胆战心惊——

　　绑架案进入司法途径，详情不方便透露。

　　昏迷期间使用非法冬眠技术的怀疑，纯属谣传。

　　没有所谓董事局“逼宫”，公司内部运作良好。

　　李子游在脑中快速思忖，他应该怎么做，或者原来的“李子游”希望他怎样做。

　　撕掉讲稿，在所有人面前揭穿林是绑架案的背后黑手，一定会引起轩然大波。即使没有足够证据，他作为受害人的指证，公众会相信，她也会身败名裂。

　　但是，这不是他来这个世界的目的。

　　他要让这个该死的游戏从这个世界消失。

　　利用在布利斯的权力，宣布关闭极乐。死去的他已经做过，然而下场惨淡，不单只赔上性命，人会为了利益前赴后继重启极乐，现状无法改变。

　　现实像个更残酷的游戏，他每做一个选择，马上会招来不同的结果，一旦选择错误，后果可能是毁灭性的。

　　“答记者问前，有请布利斯主席李子游先生发言——”

　　毫无头绪的当下，司仪的声音将他从思索引回现实。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上百双眼睛聚集在他身上，焦灼的感觉爬上后背，沉默向他重重压下来。

　　“李先生？”

　　身后背负的责任太大，走的每一步都要无比谨慎。

　　他深吸一口气，木然地念起讲稿的内容：“感谢大家出席本次记者招待会，本人希望向公众澄清三件事……”

　　正如撰稿人所言，场上记者都被公关妥当，问的问题都在稿子范围内。眼看记者会即将在沉闷贯彻到底，司仪“下一个问题”刚落地，一个女记者就率先高举手，她没有被安排问问题。可她举手速度比其他人都快，要是绕过她提问别人，怎样都说不过去。

　　司仪勉为其难点中她，“这位记者，你的问题是？”

　　这人透着一股娱乐刊记者的八卦气息，果然她问：“这个问题我想问林诗雅小姐。外界一直说你是李先生的红颜知己，请问你对今日李先生当街搂抱的照片怎么看，会影响你们之间的感情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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