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月

　　阳历旧年的最后一晚，住宿楼前响起跨年的歌声，一群不知为何喜悦极了的年轻人唱着不着调的曲子，吵吵闹闹的，弄得陈轲有些心痒。去年的这个时候，她还有人说一句真心实意的自己也能真切体会的跨年快乐，今年却只是和母亲视频说了几句日常互相关心的话，见母亲困了她才挂断，之后就看着吕新月等人的朋友圈和微博上的八卦解闷。
　　视频电话响起，陈轲莫名地心里一紧。银狐在床上被暖气熏得迷迷糊糊入睡了，赵静岳的脸在下一瞬就出现在了陈轲的手机屏幕上。陈轲不自觉地露出了八颗大牙，心里微微一缩，她下午还在想着新年礼物要找一个什么样的理由给他才显得顺理成章呢，结果他主动联系了自己。
　　“一会儿出来一起吃顿饭吧。”赵静岳笑得如冬日暖意融融的阳光，陈轲心里就像聚着一杯姜丝可乐，甜兮兮地冒着小气泡，她忙不迭地点头道：“好啊。反正我也没有别的安排。我要去哪里等您呢？”陈轲能躺着绝不站着的人，这句话无非就是想告诉赵静岳，您老人家过来吧，省她两步路。
　　“你等我过去，到了我给你打电话，我已经在路上了。”赵静岳优雅好看的笑容跟搀了蜜似的，让人有一丝恍惚。陈轲抿着嘴点点头，她想让自己的笑意稍微矜持一些但最终失败，她怕被低看，虽然她相信赵静岳应该不是这样的人。
　　用了最快的速度梳洗打扮，陈轲为了避免自己在高大的赵静岳眼里像一米五的身高，便舍弃了毛呢大衣，穿了白色的夹腰羽绒服和黑色的做旧牛仔裤、过膝漆皮平底长靴，头上的淡蓝色铆钉毛线帽让部分人极容易看成绿色，陈轲也不管他们会想她的另一半是做了什么不好的事情，本着保暖是终极时尚的理念出了门。
　　“今天穿得很漂亮。”赵静岳用手挡着车门顶部，柔声对陈轲笑道。陈轲被夸得有些怀疑自我，这人今天的表达方式有些过于直白了吧。她礼貌性地对着静岳笑着道谢，算是止住了尬聊。“带你去一个地方……”赵静岳今天有些反常，陈轲一头雾水，这人是越发神秘了。
　　“您开慢点，路上滑。”陈轲对于铺满雪的路道十分警惕，那年在车厢里翻滚的体验足以让她谨小慎微一辈子。“我想让你早点见到人间极景，我想你很少体验过。”赵静岳的笑容有些诡异，陈轲心下冒上这样的念头，但是这张脸很快就打消了她的疑虑，应该是临近新年有假期才导致他如此异常吧。
　　“我原来的家，四面都是山，您知道吗？”陈轲笑道，她想静岳那么细腻的一个人，应该不至于不知道她不喜欢山林吧。“我知道。”赵静岳轻轻掩了掩衣角，低头笑道。“您带我来这儿……”陈轲话还没说完，山林上方的灯火就亮了起来，那些早就在天空中的孔明灯闪耀着温暖的橙红色光线，温馨又浪漫。“我知道你怕黑，所以，有我在，你不用担心。”赵静岳柔声说道。陈轲隔着车窗看着外面灯火通明的世界，眼中满是惊喜和满足。“谢谢……”陈轲看着橙红的灯火映着深蓝澄澈的夜空，一时怔得只说了感谢二字，再无他话。她趴在车窗上看着，赵静岳将车停在了小路旁边较为平坦的空地，二人下车。
　　林子里的路因为白雪把坑坑洼洼的地方都覆盖起来了，所以有些难以行走。赵静岳把手递给陈轲，陈轲却是笑着摇摇头：“谢谢您，我自己没问题的。”她又跨大步子，继续向前。三两分钟，眼前便是开阔的平地，奇怪的是，本来分布均匀的林木在这里竟然呈现出了一片近似圆形的空地，周围高大挺大的树木依然均匀地长着，就像有人刻意用刀剜走了一块地皮，仿佛你躬身敲敲沉睡的土地，便可以进入某处神秘之地。
　　陈轲拿出手机想找好角度，拍一张大气的风景照发朋友圈，不料，她的脖子被突如其来的力量快要卡断了。
　　“你干什么！”陈轲的的声带就像粘在了一起，她喉间逸出的几丝声音充满了惊吓与恐慌，眼前的人上一秒还是温柔郎君，下一秒就攥住陈轲的脖子，扒她的衣服！“你要干什么？”陈轲在慌乱中本能地击打对方，但无奈体格差距过大，她还没够着对方的皮肉自己却已经被攥得胸闷气短了。“赵静岳！你……骗子！”陈轲用指甲狠狠抓那只攥住自己喉咙的手，她的声音已经弱不可闻。她整个人被按在冰冷杂乱的地面上，但是她依旧在挣扎。那人想解自己的衣服，但一松手陈轲就开始反击；想要控制住陈轲，但是又没法行禽兽之事。陈轲很疑惑，赵静岳那么大的本事，为什么会用这种普通人类惯用的方式，行苟且之事。按理说，赵静岳这种男人，随便往人群里一站，不用说话，也有很多人想亲近……为什么？陈轲的大脑由于缺氧已近乎一片空白。
　　陈轲听说过一句话，只要你打心底里想反抗，就一定能反抗成功。“我今天不活也要弄死你！”陈轲从高中之后就很少如此发狠了，因为母亲告诉她，在何种情况下，保命最要紧。但是这一次，对方明显想置她于死地，横竖都是死，输了还能留个证据早日破案，赢了还能拉个垫背的，怎么算都不亏。
　　“呀……”陈轲咬牙大喝一声，身体竟然没有本能得僵直而是调动了她所有的潜在力量，将周遭禁锢她的能量撕开了一个缝隙。她用一口猛气，扯住了赵静岳的领带，赵静岳手上稍稍一松，陈轲便用头直接去撞赵静岳的头。陈轲的眼前发黑，但是她还未停下攻击，此时的赵静岳有些失真，那人的面容竟然出现了一丝变化。“你到底是谁！”陈轲定了定神看清了眼前之人，她下意识地一句话却让对方有了一秒的迟疑，趁这个空隙，陈轲从地上弹了起来，直接跳上那人的身子，用剪刀脚死死得锁住他的喉咙，那人没想到陈轲会如此难缠，他手中黑蓝色的气体瞬间就拍向陈轲的后脑勺。陈轲只觉得自己全身燥热，后脑勺一股劲风袭来，她把身子往左边一斜，右肘堪堪抵住了那一掌，她感觉到自己肘部的骨头已经成渣了，身体传来排山倒海的尖锐的疼痛感，陈轲一口气没提上来，昏死了过去，她想继续搏斗，无奈身体已经不听使唤了。
　　一道黑影急速从半空落下，只见丛林之中，积雪风暴瞬间四起，两股力量的对决颇有摧怙拉朽之势。赵静岳把聚集起来的力量尽数打向他，那人黑蓝色的气体凝成一股劲力，却不多时被那股力量吞噬。那些力量穿透了青瑀的心脏，顺着他四肢百脉冲撞乱行。
　　“还有遗言吗？”静岳将山岳河川的力量尽数利用，青瑀嘴角不停地流着血却只是笑笑，看了一眼怀里的陈轲说道：“没有。不过有我这半路夫人作伴，黄泉路上我也无憾。”赵静岳看着陈轲凌乱的衣服，心下发了狠，本来还想留活口的意念瞬间隐遁。他将那股天地为之改色的力量打向了青瑀，青瑀清楚陈轲的肉身无法抵挡这一击，索性让默风带回去给赵静岳一个更大的打击，顺便给自己的死去添一道光彩，他口中念念有词，但此时准备接应的默风，却在半道遇上了一个故人。
　　“你叫什么？”默风愣怔了许久才轻声试探道。“我哥哥说了，做好事是不能留名字的。小姐姐，您要是有什么事情，就去城郊找一个残疾的帅小伙儿，那人是我哥，我家就在那儿。”清平见面前的小姐姐脸上有几分善意，叫人很是放心便一不小心又说多了。“你像我一个朋友……”默风喃喃道。清平有些忍俊不禁，这不是自己平时勾搭妹子的开场白嘛，这么老套还有人用？“哪儿像？”清平笑嘻嘻地问道。“你是不是打小没有父母？”默风此话一出，清平有些扫兴，他在小道上好不容易碰见个同类结果还是个查户口的。
　　“这事儿跟您关系不大，您还是别问了，个人隐私，谈多了破坏气氛。”默风发红的眼眶让自己有些尴尬，但是这个孩子真的像极了自己的弟弟。“好，我不问。”默风正低头缓解胸口的郁闷，就听到青瑀的音信传来。她飘上半空定睛一看，陈轲的肉身就已经似一把镖般飞了过来。默风急速追到半空，往后退了好远才抵销了那股附在身体上巨大的冲力。“小姐姐，你这速度比我可是快了太多了吧。”清平既羡慕又惭愧地问道。
　　“叫我姐姐就可以了。”默风轻声道。“你莫要伤她！”清平仔细瞧清了默风怀里的女子面容，便一改调笑的语气大声喊道。“你认识？”默风惊讶道，这孩子连自己都不记得了，怎么会认识陈轲。清平在原地顿了顿，直接开打。默风被清平弄得有些摸不着头脑，便顺着这孩子的招数拆解，都是千年的蛇，会的都差不多。清平的力量积攒还很不够，都怪静岳哥哥不让他出门，清平不服气地想道，这蛇生第一战，输得过于难看。“我是你姐姐，你还记得吗？”默风扭住清平的双臂，这孩子也不做过多挣扎，只是垂头丧气地半躬着身子，脖颈上旧日的疤痕因为力量的减弱而显现出来。默风情不自禁地伸手想要触摸那些伤痕，其中最显眼的便是年幼时，姐弟二人被人用钢圈绑着当做玩物勒进皮肉而留下的。
　　“士可杀不可辱！我堂堂七尺大蛇，怎能落入你这等淫贼之手！”清平羞辱地吼道。“我是姐姐啊……”默风的眼眶溢满了泪水，痛心又自责地喃喃道。朝思暮想的弟弟就在眼前，可是他们却不能相认。默风将自己的脖颈也露了出来，慢慢地，许多条相同的疤痕也显了出来。清平摇摇头：“可是，我不记得……”清平非常尴尬但又于心不忍地小声道。虽然他天性善良，但是静岳哥哥告诉他，除了他和自己，谁都不能相信。
　　“不对，小姐姐，现在的重点是你怀里这女的，她有可能是我嫂子，你不能害她！”清平虽然震惊但也对有没有亲人这种问题看得很淡了，所以一旦有与赵静岳相关的事情，他还是第一个想到赵静岳，毕竟这么多年，他才是自己的亲人。清平也打不过人家，还在想着拖延时间，好叫哥哥来救人。
　　“你哥？”默风话刚出口便知晓了，不是赵静岳，还会有谁敢把一只被各方通缉的蛇藏起来呢。“你先救她，然后我带你去见我哥，咱们到时候慢慢认亲，不急啊。”清平握住默风的手肘，轻轻摇摇又拍拍，他知道陈轲在哥哥心里的地位，自然不敢怠慢。
　　“我救不了，得等你哥来。”默风十分惭愧地说道。清平正要拿出手机给赵静岳打电话，赵静岳已飞速而至。
　　“默风，我看在清平的面子上，不与你计较。顺便，把青瑀的尸体带回帝宫。我随后就到。”赵静岳面色凝重地放下这一连串的话，看都没看默风一眼，只是手指飞快地在陈轲的穴位处来回按压。
　　要是以前，默风可能会冲上去与赵静岳血拼，就算是博得一死，也不允许赵静岳灭了流云身边人的威风，但现在，她只有满心的感激和无地自容。“岳神，您一直都知道，可……为什么不告诉他？”默风往近处迟疑地走了一点问道。“有些事情，知道的越少越好。这句话你同样适用。”赵静岳边说话边将陈轲的袖子撕裂，他将青瑀传送的恶欲之力尽数祛除，帮陈轲接好折断的骨头，再输送浑厚温热的力量给她，山川河岳之力都是生命生存欲望的凝聚，这种强大的力量足以让她醒转。命理不到，谁也不能剥夺她生的权利。
　　“陈轲……”赵静岳轻声唤着，只做了简单的处理，陈轲就被带回了赵静岳的住处，清平和默风都在旁边坐着，只不过是默风一直盯着清平看，清平一直盯着静岳看。“有什么话就直说吧。”赵静岳开口。
　　沉默了半晌，默风开口：“他给您添麻烦了。这么多年，谢谢您的照料。”默风打小就与清平相依为命，后来她被流云救走，醒来时再也找不到清平了。流云脾气古怪，她出去了几次寻找未果便也不敢再提，但是这么多年，她始终相信弟弟一定还活着。她现在什么都不想，只想把这些年没有给他的疼爱都给他，看着他幸福美满，她才算是配做为自己拼死挡下那些毒打和凌辱的清平的姐姐。
　　“你想带他走，我没有资格反对。但是就你目前的状况，你自己都做不到全身而退，更何况再带一个连你都不打不过的孩子。”赵静岳替陈轲掖好被子，起身将沾了污渍的大衣挂在衣架上沉声道，他也不想顾及默风的体面，但是如果不把话说清楚，他们不会有好下场的。
　　“不是，你真的是我姐姐啊？”清平真的无法相信，他有一天也是个有哥哥和姐姐疼的团宠了。“她是。”静岳看着清平坚定地说道。这下，清平和默风都一脸震惊。
　　“呃……”陈轲就像刚从梦中惊醒，她长吸了一口气，从床上僵直地坐起，一脸的茫然。赵静岳不顾此时话题的进展程度，一个箭步冲到床边，陈轲转头见他，就下床疯跑，这幕画面让静岳有一种影片倒放的错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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