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罩着你呀

　　十二月份的最后一个周末，初愿收到了《漫话家》杂志社给她寄过来的期刊。
　　她的画稿排在第三篇，登了二十四页，刚好止在陶萄觉得陈戈是那只鸟儿的画面上，

　　她一页一页地翻完，第一次看见自己的作品被登在杂志上，看见自己的笔名，心里感觉很奇妙。
　　有点小雀跃，有点小羞涩，还有点小畅想。

　　只不过偶然抬头望向窗外时，又会涌出一点小失望。

　　自从上次在公交车上分别之后，初愿就再也没看见过姜戈。

　　他的小伙伴们倒还一如既往地来网咖打游戏，时不时用一种奇异的眼神偷看她，被她发现后轻轻一瞪，就像缩头乌龟一般立马低下头去，比掩耳盗铃还掩耳盗铃。
　　——并且这样的状态，他们锲而不舍地坚持了两个星期。

　　而在这两个星期里，他们的领头羊漫画小哥哥，却一次都没有出现过。

　　初愿虽然因为失去了一位赏心悦目的灵感缪斯而感到失望，但其实心里更多的，是一种欣慰和喜悦。

　　毕竟不管怎么说，姜戈他都高三啦，再过半年就要高考了，现在正是最需要努力的时候。
　　而且他们家的情况那么复杂，沉迷网吧影响的并不仅仅是未来能读的大学，更攸关自身的身家和性命。

　　说不定姜戈同学听进去了她的话，现在正在认真地学习备考呢。
　　那当然没有空来网吧玩游戏啦。

　　初愿很乐观地为他找了个理由，并努力地说服了自己，就彻底把这件事情抛在了脑后。

　　结果她刚把杂志合上，房门就被打开了。
　　爸爸从外面走进来，视线落在她桌面的杂志上，整个表情就是一沉。

　　“初愿！”
　　他拧眉肃脸，“现在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空看漫画？”

　　“……我作业都做完了。”

　　“那课外的呢？马上就要期末考了，人家都在用力跑，只有你还原地踏步！你可真是心大，这学期都退步了多少了你心里有点数没有？早知道当初就不该让你去学画画！”

　　初愿小声顶了一句嘴：“本来也不是你让我去学的。”
　　是妈妈当初给她报的画画班呢。

　　“初愿！”

　　她低下头，揪着杂志的纸页，没有再说话。

　　“画画什么时候不能画？”初父开始采取怀柔政策，叹息道，“等你上了大学，你就是整天画画，我也不管你。但是现在正是关键时候，初愿，就剩一年半了，所有的辛苦都只是为了最后的高考，最多这一年半苦一下，高考考完……”

　　初愿低头鼓了鼓嘴，小小声的：“可是我想考的是美院。”

　　“你说什么？”

　　“我说我想考美院。”

　　“……”
　　初父刚刚和缓的脸色顿时就变得阴沉起来。

　　在画画这个问题上，固执的父女俩谁都不肯退步。
　　于是一场还算平和的训导，瞬间就变成了场面激烈的争吵，吵到最后，还把初愿给吵哭了。

　　她缩到床上，把被子一盖，拒绝再跟父亲有任何交流。

　　然后……她就真的睡着了。
　　一直睡到了第二天中午。

　　父亲把她叫醒，说是班主任打电话过来，因为理科竞赛那边有位同学突发急病，空下来一个名额，班主任不舍得就这样放弃掉，所以希望初愿能够补上。

　　初愿才刚睡醒呢，梦做到一半，整个脑子都是懵的，迷迷糊糊地穿上衣服背上书包，就被父亲赶上了公交车。
　　她坐在椅子上，慢半拍地反应了整整一站，才听见自己肚子里发出的咕咕声。

　　这一反应，就再也忍不住了，饥饿的感觉铺天盖地，她看着窗外一家家闪过的餐厅，心想等下了车，一定要先去一中对面的全家买个菠萝包。

　　——然而她失败了。

　　因为一下车，门口接应的老师就火急火燎地把她带往考场，并塞给她一张餐券和准考证：“号码按上面的填，名字写你自己的，快进去吧！”

　　“老师……”
　　“餐券是一中食堂的，晚饭可以在这里吃。”
　　“可是......”
　　“怎么，要上厕所吗？”
　　“不是，我……”
　　“那其他事等考完再说，快进去吧，加油啊！”
　　“……”

　　一整个中午，初愿的人生都不由自己控制。

　　她坐在考场里，肚子咕咕叫，脑袋发昏，手脚发凉，看试卷上的字通通都变成了黑蚂蚁。
　　整整五分钟，她连选择题第一题都没做出来。
　　于是她果断地放弃了这一门。

　　“总之，我蒙完了物理的选择题和填空题，就提前交卷了。”
　　小姑娘咬了一口芝士年糕，简单描述了一下自己这两天的遭遇之后，用这样一句话表示总结。
　　“说起来，你们学校真的好排外哦，食堂要用饭卡就算了，居然连超市也不能付现金。”

　　江行烨靠着椅背：“那你交都交卷了，怎么还留在这里？”

　　出了学校一中门口一排过去都是饭店呢。

　　“因为后面还有化学和生物的考试啊。”
　　初愿用毛茸茸的头顶对着他，“我想着，弄糟一门总比弄糟三门来的好吧，所以我就出来吃饭啦。”

　　她仰起脑袋，加了一句：“而且没有老师带着，我怕我进不来你们的校门。”

　　江行烨没来得及说话，视线落在她的红彤彤的眼睛上。

　　芝士年糕里加了韩式辣酱，虽然已经跟阿姨说了辣酱要少放一点，但就算是少放一点的酱，对于初愿来说，也还是很过分。
　　小姑娘吸了吸鼻子，揉掉眼睛里冒出的泪花。

　　唉。

　　男生无声地叹了口气，从兜里掏出一张校园卡，塞进她的围巾里。

　　面前的小脸顿时浮现出几分茫然。

　　“那边有饮料店。”
　　他倚着椅背，用下巴点了点食堂左面的奶茶柜台，“去给自己买杯喝的吧。”

　　小姑娘怔了怔，而后红彤彤的眼睛里就冒出几点欢快：“真的吗？”

　　初愿其实早就觉得渴了，但是毕竟跟姜戈同学不是那么的熟，不好意思提太多的要求。
　　认真算起来，人家已经帮了自己超级多次忙。

　　但是既然小哥哥都主动提出来了，那就当然恭敬不如从命啦。

　　她站起来，一边抱着自己的围巾不让饭卡掉下去，一边快乐地冲奶茶柜台那边跑去。
　　卷起的风送来她欢欢喜喜的小奶音：
　　“谢谢你呀姜戈！”

　　“姜戈”同学蹙眉瞅着那道嫩黄色背影，觉得自己今天真的是好善良。
　　以及，惊叹一下肘子妹妹无与伦比的表现力感染力。

　　——微表情和小动作简直可以去拿演技大奖。

　　叙述原因的时候，愁眉苦脸，绘声绘色，让人觉得她怎么会这么惨这么可怜呢。
　　吃年糕的时候，嚼啊嚼的，腮帮子鼓起一大块，让人觉得这年糕怎么就会这么好吃呢。
　　被辣到的时候，眼冒泪花，鼻尖泛红，让人觉得天哦这辣酱怎么会这么辣呢。
　　然后情不自禁就丢出去一张饭卡。

　　江行烨打心底里觉得，这姑娘要是拿个破碗在街边拉二胡，一天就能赚的个盆满钵满。

　　不过刚才说了那么久，时针已经转到了午休结束的时间，食堂二楼陆陆续续出现了人，大多数都是刚睡醒过来买奶茶的女生。
　　看见坐在不远处玩手机的江行烨，表情顿时就变的兴奋起来，拉着自己身边的小伙伴，叽叽喳喳聊着什么。

　　这位少年退役的“神枪手”，其实高一高二的时候，除了开学演讲，大家几乎就没有在学校里看见过他。
　　那时候他要训练，有知道内部消息的人说，江行烨其实平时都在体校上课，之所以学籍放在一中，是校领导为了名气专门去协商过的。

　　所以那个时候，一中同学对他的印象，和其他学校的学生并没有任何区别，都是属于在传说和新闻里的人物。

　　结果上学期，这位前途无量、全国闻名的人物，忽然就宣布退役了，开始回到学校念书。
　　而且非常低调，大部分时间都呆在教室里，成绩也从倒数慢慢升到中等水平，看上去真的是要退出体坛好好学习的意思。

　　当时，高二年级有个特别拽的“老大”，以打架狠出名，因为认的干妹妹跟江行烨表白被拒，也为了扬威，就喊了好几个兄弟在停车场那边堵他，最后的结果当然是……没有结果。
　　不知道为什么，第二天，双方都毫发无伤地回学校来上课，既没惊动老师也没惊动家长，甚至再见面还能点头打个招呼。
　　所有人都惊呆了。

　　而且后来大家渐渐发现，他们学校里最难搞的几个刺头，跟江行烨都玩的特别好，操着一口大嗓门，见天儿地喊他“江哥”。
　　久而久之，就再也没有人敢惹他了。

　　——当然，肯定不包括那些情窦初开的女孩子们。
　　.

　　初愿抱着一张饭卡站在奶茶铺前，开开心心地：“我要一杯芋圆奶茶姐姐。”

　　店员翻了一下材料柜，抱歉地抬起头：“不好意思啊，芋圆好像没有了，给你做一杯椰果奶绿好吗？”

　　“唔……那我要一杯布丁奶茶吧。”

　　“不好意思呀，红茶也没有了，椰果奶绿行吗？”

　　“那可以做布丁奶绿吗？”

　　店员小姐姐：“实在实在抱歉，布丁也没有了。我们家的椰果奶绿很好喝的，要不然来一杯椰果奶绿怎么样？”

　　“……那就椰果奶绿叭。”

　　小姐姐如蒙大赦地点点头去。

　　站在初愿身旁，两个穿着一中校服的女生互相推诿着，老半天才有一个女生站出来，轻轻拍了下初愿的肩膀，语气里带着笑：“小妹妹，你好呀。”

　　初愿抬起头，看见两张陌生的圆脸。
　　她好奇地挥了挥爪子：“你们好呀。”

　　“那个，我们就是想问一下，你……认识江行烨啊？”

　　江行烨？那个体育冠军？
　　这已经是第二个人问她这样的问题了诶。

　　初愿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劲，但是又思考不出究竟是哪里不对劲，只能先摇摇头：“我不认识呀。”

　　眼前的女生瞪大眼睛：“不认识？那你怎么会跟他同桌吃饭呢？”

　　“同桌吃饭？什么时候？”

　　“就刚才啊。”对方看上去比她更惊讶的样子，伸手戳了戳不远处的少年，“不是……同一桌吗？”

　　初愿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

　　哦，那是同一桌。
　　可是......等下。

　　姜戈。姜戈。江戈。江戈……江哥。

　　初愿脑子里陡然浮现出一个画面：

　　日料店里，少年垂眸看着她，神情平静，语气淡然：“叫江哥就行。”
　　而眼睛里分明闪过几丝笑意。

　　……

　　她捏紧手里的饭卡，奶音严肃：“是同一桌。 ”

　　然后在两个女生错愕的目光中，像个小炮仗一般，气势汹汹地冲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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