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月光竟是我自己[重生]

　　接下来的几天，佩妮和海伦的晚间活动便加上了打牌这一项。通过提问，佩妮一点一点接近着自己想要的信息。
　　“我想想要问什么，”佩妮说，“唔，小姐为什么要辞退上一位家庭教师？”
　　“因为我爸爸回来的那天，那个女人换了一条粉裙子。”海伦说，“我不喜欢。”

　　这个答案倒是出乎了佩妮的意料，她挑眉看了海伦一眼，又问：“再上一位呢？”
　　海伦的眼睛闪烁了一下。
　　佩妮慢条斯理地说：“小姐，我们可是说好，要做到坦诚的。”

　　“我才没有打算说谎，我只是在思考要怎么说。”海伦对她怀疑自己的坦诚感到很不高兴，凶巴巴地说，“那位老师是一位很有学识的绅士，我很尊敬他。但是，我已经半年没有见过爸爸了。”
　　“所以？”
　　“所以，”海伦有些不自在地垂下眼睛，“我让管家辞退那位老师以后，爸爸就回来训斥了我一顿。”
　　“噢，那我可真是庆幸。”
　　“庆幸什么？”
　　“庆幸伯爵大人三个月后便能回来呀。”
　　海伦皱起眉：“我没有打算辞退你。”
　　“是吗？”佩妮歪头看着海伦，笑道，“我经常冒犯小姐，还以为小姐早就对我忍无可忍了呢。”

　　这回海伦没有反驳，只是看看佩妮，把手里的牌放到了桌上：“还玩吗？”
　　“玩呀。”

　　海伦也问了佩妮一些问题，但大部分涉及身世的问题都被她用失忆做挡箭牌回避了。海伦竟也没有生气，转而问了一些无关紧要的问题。譬如她在救济院时的生活之类的。

　　那天晚上的最后一轮牌是海伦赢了，佩妮等着她的问题，但海伦抿了抿唇，仿佛不知道该问什么。
　　佩妮眯了眯眼，心中暗道不好。

　　她最想问的关于莱顿伯爵遗产的问题还没能问出口，如果因为她的遮遮掩掩而导致海伦对这个游戏失去了兴趣，那她只能重新想个办法打探遗产的事了。

　　就在佩妮思索应该用什么问题继续吊着海伦时，海伦瞥了海伦一眼，声音不自然地放低了：“我是不是经常对你生气？”
　　佩妮愣了一下，顿时感觉有些好笑。她说：“小姐这是作为伯爵小姐对我的问话呢，还是作为游戏赢家的提问？”

　　海伦皱了皱鼻尖，抬起头看着佩妮：“我要听坦诚的答案。”
　　“好的。”佩妮坦诚地说，“小姐身份尊贵，偶尔有些脾气是十分合理的。”
　　“那你为什么要担心被我辞退？”
　　“因为我很珍惜这份工作。”
　　“是吗，”海伦看起来似乎对这个回答不甚满意，“你倒是很坦诚。”
　　佩妮笑了笑：“那小姐真的不会辞退我吗？”
　　“目前来说，我没有辞退你的理由，”海伦哼了一声，“但你也不要太过骄傲，得意忘形。”

　　“谨遵小姐的吩咐。”佩妮夸张但又优雅地行了一个礼，然后对海伦伸出手，“现在，请小姐去休息吧。”
　　海伦飞快地瞥一眼那只伸到面前的手，将自己的手搭了上去，站起身后又马上收回了手。

　　第二天，佩妮原本计划趁今晚做完第二组牌，用另一种游戏将关于莱顿伯爵的消息套出来，不料下午时女仆将一封信送到了书房里。
　　“小姐，有您的来信。”

　　佩妮正在给海伦讲解传统诗歌，闻言，海伦马上抬起头：“是爸爸寄来的吗？快给我！”
　　见状，佩妮便自觉地起身站到一旁，顺便将拆信刀递给海伦。

　　海伦向来喜欢紧绷着小脸，显出一副凛然的模样，而此时愉快的情绪像一把火，迅速烧去了那层伪装，给那美丽的脸庞增添了许多色彩。但下一秒，那把火又迅速地熄灭了。
　　“不是爸爸的信。”

　　佩妮看到海伦的眉毛深深地拧在了一起，心中不禁有些好奇：就算不是伯爵的来信，海伦这样成天闷在家里，收到朋友的来信总归是有意思的吧？怎么她反而不高兴？
　　——佩妮没有亲人，自然从未收到过信，她不知道仇人也是会来信的。

　　海伦一改往日刻意维持的端庄做派，有些粗暴地将信拆开，她拿着拆信刀的模样不像是拆信，更像是在泄愤。
　　刚看完一行字，海伦就叫了一声，将信丢到了桌上，脸色难看极了。
　　佩妮和女仆都吓了一跳，佩妮问道：“小姐，信上说什么了？”

　　海伦捂着脸，抓起那封信丢到佩妮面前，佩妮拿起信纸先看向落款，只见落款人是：永远牵挂你的，布朗子爵夫人。
　　佩妮没听说过这位布朗爵士，但她发现这封信用的是昂贵的波尔纸，并附有稀有的德尔曼熏香的味道，想来这位大人必定十分富有。

　　她草草扫了一遍信纸，原来说的是这位布朗子爵夫人受到霍尔伯爵的“再三嘱托”，“恳请她”前来陪伴海伦。于是慷慨而富有爱心的布朗子爵夫人马上带着自己家的两位女儿，日夜兼程从自家的封地赶来了韦德城，想来明日上午便能抵达。

　　佩妮刚看完信还没来得及说话，海伦便起身向外跑去。
　　一旁的女仆连忙跟上她，海伦马上呵斥道：“都别跟着我！”
　　女仆只能停下，和佩妮一起看着海伦步伐仓皇地跑出了书房。

　　“佩妮小姐，这——”女仆无措地看向佩妮。
　　佩妮问：“布朗子爵夫人是哪位？”
　　“是我们夫人的堂姐。”
　　那就是女公爵的姨妈，佩妮心想，这姨妈给侄女写信，落款却是爵位而非血缘称谓，似乎...有点意思。
　　“这位夫人经常来陪伴小姐吗？”佩妮问。
　　“这，恐怕只有管家先生清楚，我在府上工作了两年，并未见过这位夫人。”

　　佩妮想了想，将信交给了女仆：“请把信送给管家先生，想来他会知道该如何接待这位夫人。”
　　女仆领命而去。

　　接下来的时间海伦都把自己关在了卧室，既不吃饭，也不允许任何人进去。女仆们心急如焚，却也无计可施，只能来请佩妮。
　　佩妮已经问过管家，得知几年前由于战事吃紧，伯爵大人无暇照顾海伦，曾将海伦送到布朗子爵府上住过几年，直到海伦十岁时才接回家。
　　“那么，子爵夫人与小姐想来应当很亲近吧？”佩妮意有所指地说，
　　管家板着脸道：“子爵夫人与小姐的母亲是姐妹，理应与小姐亲近。”

　　佩妮咂摸着这句“理应”来到了海伦的房间门前。
　　她先敲了敲门，得到一句“走开！都走开别烦我！”的回应，她便露出了无可奈何的神情，但女仆们苦着脸说：“海伦小姐身体不好，不吃饭怎么行，要是让伯爵大人知道了可怎么办呀！”

　　闻言，佩妮马上表示小姐的健康才是最重要的，她握住门把，掌心中绿光一闪，门开了。
　　顶着众女仆震惊的目光，佩妮微笑着说：“在救济院有时会遇到一些特殊情况，譬如走投无路的可怜人想要锁上门自杀，所以......”她没说完，但女仆们纷纷表示理解。

　　佩妮穿过外间，站在卧室门口敲了敲开着的门，伏在床上的海伦猝不及防，吓得差点儿跳起来。
　　“你怎么进来的？”海伦怒气冲冲地瞪着她。
　　佩妮看看她的脸，确认她并没有哭，便示意女仆将餐盘放到小桌上。

　　“小姐，吃点东西再睡觉吧。”佩妮温和地说。
　　“我不吃，”海伦更生气了，“我问你是怎么进来的！”
　　佩妮摊开手，一点绿光顿时在她的手心里绽开，像一朵小小的烟花，在没有点灯的房间里转瞬即逝，十分亮眼。

　　海伦从没有见过这样的魔法，脸上的怒气顿时淡了几分，佩妮便说：“魔法能够做到的事情可是很多的，小姐想知道吗？”
　　海伦眼睛一转，还是生气：“不想，我也不想吃饭，你们都出去。”

　　“好吧，”佩妮叹了口气，语气十分低落，“既然如此，等伯爵大人回来，我便向大人请辞。”
　　海伦顿时瞪大眼睛：“什么？为什么要请辞？”

　　“大人要求我好好照顾小姐，我却辜负了大人，唉。”佩妮说着便端起餐盘，“小姐心里有气，那我便不打扰小姐了。”
　　佩妮刚走出两步，海伦便说：“等一下！”
　　佩妮站住，转过身笑吟吟地看着海伦。
　　“放下吧，我吃一点。”海伦不情不愿地说。

　　海伦吃饭时，佩妮就在一旁坐着，并未言语。
　　作为一个熟知何为寄人篱下的人，她大概能猜到海伦为何对布朗夫人的拜访有如此大的反应，但海伦不想说，她也懒得问。
　　守着海伦吃完晚饭，她便自觉功成身退，完全没有留下来充当“解语花”的意愿。

　　但到了午夜时分，佩妮正在酣睡时，床头骤然响起了刺耳尖锐的铃声。
　　佩妮跑进海伦的卧室时，同样被惊醒的女仆正在手忙脚乱地点灯。

　　佩妮看见海伦正蜷成一团缩在床上，她实在太娇小，整个人都被羽绒床褥给淹没了，只剩下一双格外闪亮的眼睛在外面，佩妮跑到她面前时，才意识到那点晶莹的光是海伦的眼泪。

　　“怎么了，小姐，发生什么了？”佩妮问。
　　海伦不说话，她目光涣散，不知在看着哪里，怀里抱着那只叫“M先生”的猫。
　　女仆匆匆将灯拿过来，光芒还没照到海伦，海伦突然尖叫起来：“走开！走开！！”她原本紧紧地抓着被褥，此时猛地挣扎起来，胡乱挥着手，差点儿打到佩妮。见海伦开始哭喊，M先生立马炸开了毛，弓着背对女仆“呜呜”地吼叫。
　　女仆马上吓得退了回去。

　　佩妮可不怕猫，她抓住海伦挥过来的手，这才发现海伦整个人都在发抖。佩妮眉头一皱，不顾海伦的挣扎将她一把揽住，同时示意女仆把灯拿走。
　　女仆走开了，黑暗顿时汹涌地想要吞噬两人，但马上又被一点绿光驱逐了。

　　佩妮揽住海伦的肩头，一只手覆上她的额头，幽幽绿光温柔地笼罩住海伦。
　　“没事了，小姐，没事了。”佩妮轻轻地拍着海伦，柔声说。
　　海伦单薄的背靠在佩妮的身上，胸膛急速地起伏着：“...佩妮小姐？”她喃喃地问道，“是你吗，佩妮小姐？”
　　佩妮应了一声：“是我，小姐，我听到您的传召铃声，马上赶过来了。”

　　“噢——”海伦唤了一声，拽住了佩妮的衣领，靠到佩妮的身上。佩妮感觉衣领马上湿了一片，但她怀里的小家伙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只是颤抖着。
　　佩妮轻轻拍着她的背。

　　M先生原本在警惕地盯着佩妮，但见海伦不再挣扎，它也慢慢放松了警惕，凑过来嗅了嗅佩妮，又开始用脑袋和屁股蹭着海伦。
　　过了一会儿，直到M先生挨着海伦躺下了，佩妮才轻声说：“小姐，您还好吗？”
　　绿光照着海伦的脸，佩妮看到她的睫毛抖了两下，然后闭上眼，带着鼻音“嗯”了一声。
　　“您做噩梦了吗？”佩妮又问。
　　海伦摇了摇头。
　　佩妮没再追问，她对一旁无措的女仆说：“你们先去休息吧，我陪着小姐。”
　　女仆依言出去了。

　　佩妮静静地释放着魔法，过了一会儿，她感觉海伦的心跳已经恢复了正常，呼吸也变得绵长，估计海伦已经睡着了，便收起魔法，动作轻缓地把海伦放在枕头上。
　　但她正刚直起身，突然感觉睡裙被拽住了。
　　低头一看，原本一直闭着眼的海伦正看着她，两个手指从被子下伸出来，扯着她的裙子。

　　“小姐？”
　　海伦没有说话，也不松手，她往被子里缩了缩，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两只亮晶晶的眼睛，看着佩妮。
　　佩妮只得坐回床上，但她刚坐下，海伦就往床里挪了挪，M先生被挤到了，不满地叫了两声。
　　佩妮：“...小姐？”
　　见海伦既不说话，也不放手，佩妮别无他法，只能肢体僵硬地躺到了海伦让出来的那片位置上。
　　“算了，”她心想，“又不是没上过她的床。”

　　佩妮刚躺好，海伦就蠕动着把被子分了一点盖到她的身上，然后凑到她的身边，温热的呼吸洒在佩妮的肩头，激起一点痒痒的感觉。
　　海伦没有闭上眼，她睁着亮晶晶的眼睛看着佩妮，毫不掩饰的目光让佩妮没办法继续一动不动地仰面躺着，她只能屈服地侧过脸，看向近在咫尺的海伦。

　　海伦蜷起身子侧躺着，像一只小猫。她看了佩妮一会儿，一直看到佩妮都有些不自在了，她才轻声说：“我做噩梦了，佩妮小姐。”
　　“您梦到什么了？”佩妮很配合地说。
　　“一片黑黑的地方，又挤又窄，”海伦说，“我不能动，也不能叫，就像被关进了棺材里。”

　　佩妮的呼吸停滞了一下，然后才问：“然后呢？”
　　“我看到蜡烛，上面有红红的火苗，他们要把我烧死。”
　　“他们是谁？”
　　海伦沉默了好一会儿，然后将右手伸了出来，小小的掌心在佩妮面前展开：“你看，我真的被烧到了。”

　　太黑了，佩妮看不清，就用指尖搓出一点绿光，将指尖贴到海伦的手心上。借着光，她看到海伦的手心里有一道两三厘米的疤，褶皱的痕迹显示出那是火烧的痕迹，浅浅的颜色则告诉了佩妮那是很多年前的伤痕。
　　佩妮曾经见过那道疤，但她以为那是女公爵在战场上落下的，因为女公爵的身上有很多刀枪留下的疤痕。

　　佩妮的指尖在那道疤上轻轻摸过，海伦的手抖了一下。
　　“疼吗？”佩妮问。
　　“疼，很疼。”海伦的声音里含着委屈。
　　佩妮说：“不会疼了，我的魔法可以保护你。”
　　“那你会保护我吗？”
　　“会的。”
　　“真的吗？”
　　佩妮伸出小拇指：“我们可以拉勾。”
　　海伦不害怕了，便又恢复了本性：“拉勾是小孩子干的事，你是在哄小孩吗，佩妮小姐？”
　　佩妮勾起嘴角：“那您觉得要怎么办呢？”
　　海伦说：“你要起誓，说你会保护我。”
　　佩妮看着海伦亮亮的眼睛，那双银灰色的眼里盛着残留的悲伤，又带着单纯的希望。
　　那是一种毫不设防的神情。

　　佩妮并起三根手指，伸到海伦面前：“我，起誓——”
　　海伦定定地盯着佩妮，秀长的眉毛微微蹙着，嘴巴被抿得有些发白。
　　“我，会保护，”佩妮说，“您。”
　　海伦舒出一口气，嘴角马上翘了起来：“记住你的话，佩妮小姐，你要保护我。”
　　“嗯。”佩妮的这声应答轻得像个幻觉，但海伦听到了。
　　“那我要睡了。”海伦的语气轻松了很多。
　　“晚安，小姐。”

　　过了很久，直到海伦的呼吸声变得绵长，不再动弹，整个卧室里只有猫打呼噜的声音，佩妮才微微转过头，看向身旁的人。
　　黑暗里，佩妮只能看到隐约的轮廓：光洁的额头，闭上的眼睛，小巧的鼻尖，埋进被子里的下巴。靠着她的那个身体纤弱娇小，热腾腾地散发着温度。

　　佩妮想起曾经她也在半夜时为女公爵进行疗愈。
　　女公爵不会失控地喊叫、挣扎，只是紧皱着眉头，像陷进了一场醒不过的噩梦。
　　而她会轻轻将手放在女公爵的额上，然后借着绿光，用目光描摹着女公爵的眉眼。一遍又一遍，直到那紧皱的眉头松开，直到那苍白的面容恢复一点血色，直到那张脸已经深深地印刻在她的脑海中。

　　她说不清自己在做这件事的时候怀揣的是怎样的心情。
　　有时候她会癫狂地想象如何将睡梦中的女公爵掐死然后逃走，有时候她又像呵护一朵小花那样极尽耐心和温柔地安抚着女公爵的情绪。

　　分裂感撕扯着她，她沉湎在荒诞和浮华之中，恨着每一个人，不知究竟该爱还是该恨，不知道自己是活着还是死去。
　　她现在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什么心情，但她知道有一张出生证明和五千瑞特在等着她。
　　“五千瑞特，”佩妮心想，“够我舒舒服服地生活很长一段时间了，没错。想想这五千瑞特，想想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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