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人知道

　　霍天佼迎着谢追可怜巴巴的眼神，面不改色地将将对方扒拉到他面前的两碟蛋糕全部移得老远。

　　“不行，不然我看你又要去拜访一回牙医了。”

　　谢追托着下巴，目光还紧紧黏在那两块蛋糕上，叹出长长一口气来：“好吧好吧好吧。确实我短期内是不想再被人用钻子和锤子之类的工具在我嘴巴里敲来敲去。这哪里是拔牙，简直就是装修队在施工啊！”

　　“姐，话说那天时间急，你还没告诉我为什么要打听林楚的事？”谢追脸上显出好奇的神色来。

　　霍天佼略略解释了一下前因后果。

　　谢追恍然大悟般地点了点头：“这样啊。不过姐，我记得警察好像没有义务调查自杀原因的吧。但话又说回来，对方自杀的理由有时候我们这些旁观者是真的无法理解。”

　　霍天佼没有立刻回答这个问题，只是看着他，反问了一个听上去有些莫名其妙的问题。

　　“那你大学读得是IT，又为什么不去从事专业相关的工作？”

　　谢追笑了：“坐办公室多无聊，不出几年腰间盘突出就要找上门咯。现在这份工作虽然是娱乐狗仔，听上去是没出息，但是拍拍照片就能卖钱又不用定点坐班，超适合我。”他咧嘴露出一口白牙，“当然啦，最主要的是可以满足我的好奇心。哪儿有什么瓜会比自己亲手摘下来的还好吃？”

　　霍天佼听到他的回答，嘴角微微一弯，笑容有点怅然。

　　她其实和对方并没什么区别。虽然表面上似乎是在为给死者家属一个满意的交代，但实际上她却是为了自己。她想知道，为什么有的人就是活不下去呢？

　　即使她自己也非常清楚地明白，隔着看不见的过去，她就算找到了压垮牦牛的最后一根稻草，也永远无法和死者感同身受。

　　但她还是想知道。这好像已经变成了某种放不下的执念。三年前的那声枪响，成为了她永远忘不掉的印记。

　　* * *

　　邢挽辛每天有两件最讨厌的事情，其中一件就是上学。上学对她而言犹如上刑受难。她看了一眼床头柜上的闹钟，还是磨磨蹭蹭地起床，穿上校服。但要是迟到的话，这一天只会更糟糕。

　　刷牙洗脸，邢挽辛用了很久的时间。她用水不停地冲洗着脸，直到脸上生疼为止。她使劲地把刘海往下梳，试图去遮挡住脸上那块刺眼的红色胎记，但却是徒劳。那胎记巨大而狰狞地盘踞在左脸颊的正中央，刘海再怎么长，都不可能把大半张脸都盖住。黑色的头发垂到眼睛处，让她在看东西的时候都有点模糊。不过这样也好，这样她就用不着清楚地看见那些人的表情了。

　　邢挽辛听见一声不甚清楚女人的声音，那应该是楼下保姆叫她吃早饭。她放下梳子，匆匆瞥了一眼镜子中的自己，然后逃似的离开了。她曾经并不讨厌自己的这张脸，但现在，别人的态度让她没有办法不讨厌自己的这张面孔。

　　这个家里，大部分时间只有自己和保姆两人，今天也不例外。她默默地坐在餐桌前，吃完了最后一口早饭，然后拎起书包，拖起脚步朝门外挪去。今天的天气格外晴朗，而她却连笑一下的心情都没有。

　　她在忍耐着，每一天每一小时每一分钟甚至每一秒钟。她拼命地忍耐着，却不知道到底为了什么。她没有什么希望，明天会和今天一样难熬，明天的痛苦不会比今天要少。这样的日子也许要持续一辈子，可是即便是这样，她却还是不想死，也不能死。至少要等到那个时候才可以。所以在没有完成那件事之前，她还得再继续努力地忍耐。

　　* * *

　　邢挽辛走进教室的时候，大家沉寂了一秒钟又闹腾起来。

　　“丑八怪居然没迟到。”这是一个男生的声音。

　　“她怎么还有脸来学校，我要是她，早就拿绳子上吊了呢。”这是一个女生的声音。
　　刚开始的时候，邢挽辛还能辨别出谁在说话。到了后来，除了“丑女”“丑八怪”“猴屁股”之外的话语她都听不清了。仿佛每个人都在说话，有无数声音嗡嗡嗡地挤进她的脑子里，让她头皮发麻，一片晕眩。

　　明明自己该习惯了才对。邢挽辛咬着嘴唇，用手遮住脸，朝自己的座位跑去。却突然觉得脚下有什么东西，啪叽一声便摔在了地上，小腿也磕到了课桌腿上。好痛！她觉得膝盖和小腿处一片火辣辣的，大概是擦伤。

　　“哈哈哈哈。”她的周围响起了一片笑声。没有人过来扶她。她用手撑起上半身，扭头朝身后看了过去。只见前桌的男生对着自己露出一个轻慢的讥笑，并把伸在走道中的脚收了回去。是他之前伸腿绊倒自己的。

　　为什么？邢挽辛有点不可置信。明明昨天放学后，那个男生在拿走自己笔记的时候，还对自己小声说了一句谢谢。她还以为那是善意的信号。

　　“给，还你的笔记！”男生从桌子上拿起一本本子来，朝刚站起来的邢挽辛丢了过去，正正砸在她的肩膀上，然后顺势掉了下去。“哈哈哈，这丑女也太好骗了。”男生洋洋得意地朝周围人解释起昨天的事情。

　　“说不定人家有点喜欢你呢。”有人开玩笑道。

　　男生做了个恶寒的表情，夸张地抖了抖身体，用全班人都能听到的音量大声说道：“要是被这种人喜欢的话，我还不如死了好呢。”

　　邢挽辛弯腰捡起了脚边的那本笔记本。那是她花费了很多心血，每天认真记得课堂笔记。而现在，其中每一页都被人用黑色的马克笔涂成了黑色。而封皮上，则用白色的涂改液写着“丑女专用”的大字。

　　她拿着本子，茫然地站着，看着这一切。班上有人正安静地看书听歌，仿佛眼前的闹剧和他们毫不相干。确实，他们从不曾欺负过她，却也从不曾帮助过她。

　　好不容易捱到了午休时间，整个教室只剩下邢挽辛一个人。她习惯了在饭点快结束的时候才去吃饭，这样人会少很多。

　　她转身看向窗外。天空蓝得纯粹如同一面薄纱，连一丝云朵都没有。窗外的木棉开出鲜血般的花朵，盛大且轰烈。阳光也灿烂极了，照进室内，洒下金箔般的光芒。明明一切都这么美好，可是都和她无关。

　　有时邢挽辛觉得自己应该习惯麻木了才对，不然她为什么哭都哭不出来，可她又觉得自己还是不争气，不然为什么会觉得难过。

　　就比如此刻，她只觉身上很冷，明明广州的春天很宜人。邢挽辛朝窗户走了几步，伸出手想要感受一下阳光的温度。

　　“滚开！别靠近我的座位。”一声大吼在教室门口响起，两个女孩走了进来。其中一个女孩朝着邢挽辛怒目而视：“别让我以后看见你站在我的位置边上！不然我就告诉大家你想偷我东西！”说着，还狠狠地撞了一下邢挽辛的肩膀。

　　邢挽辛什么都没有说，只是飞快地从教室跑了出去。

　　“真晦气！反正肯定是跑去厕所洗她的怪脸去了。”女孩并不以为意，低下头在书包中翻找着东西。显然是忘了什么东西才折返回来。

　　另一个女生笑着说道：“刚才你看见了没？她...”

　　邢挽辛确实是跑去了厕所。她虽然并没有听见那两人在教室中的话，却也能想象的出。

　　“她是不是傻啊？她脸上那玩意儿还能用水洗掉不成？”

　　“要是真的可以的话，还要医生做什么？”

　　“丑人多作怪嘛。”

　　这样的议论她听得太多。有人就是这样当着她的面大声嘲笑着，仿佛她并不存在似的。不过她控制不住自己，当冰凉的水接触到自己皮肤的瞬间，她才觉得自己是个活生生的人，也是有感觉的。水的凉意，仿佛能驱走一些比水更冰更冷的恶意。

　　邢挽辛在卫生间中呆了很久，方才准备去食堂吃饭。和往常一样，途中总会有人在看到自己的脸时，低声议论指指点点。更有甚者，还会大声的笑出来。她垂下眼睛，试图不去看那些人。

　　吃过饭，她并没有直接返回教室。放眼看去，校园中满是鲜红的木棉。她穿过操场准备去那个没人爱去的小花坛那里坐坐，好发发呆消磨一下难熬的时间。

　　啪！

　　邢挽辛只觉得背上有东西砸了过来，一只篮球滴溜溜地滚落在地上。那力道并不算特别大，却依旧让她觉得背部发麻。她没有转过身，只想快步离开。

　　“抱歉，手稍微滑了一下。”一个男声在她背后的不远处响了起来，“能帮我捡下球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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