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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天道(4)
宗琉静默了一会儿后又道:“我先前拒绝了你的请求,你是否心中仍有埋怨?”
连禾微愣,认真凝思片刻后,缓缓摇了摇头:“上仙与毛晏母子并无关联,本无义务帮忙,您若援手,我自然欣喜,您若拒绝,我也能理解。”
她明白宗琉的顾虑,天地有序,神仙也要依天道而行,即便是司命,在定凡人命数时也要循因果,不能擅专。自己身为土地神,天赋神职,天道之下护佑一方百姓,甚至据此积累功德。但毛晏算是无命之人,她的土正金册上根本没有他之名姓,若执意救他,少不得将来会付出一些代价。
自己赚了玉芳五百功德,既应承了她,自然要应诺,可宗琉却与此事本无干系,他不愿插手沾染这份因果,也怪不得他。
“是吗?”宗琉回过脸来看她,眼神略深,“不过,我固然不愿意惹闲事,但拒绝你尚有另一重原因。”
“你我身为仙人,若只是一个小小凡灵,救便救了,大不了将来应一个‘无忧劫’,又不是什么殒身之灾。但我当日以观气之术察此子气息,竟发觉他身上除阴阳两气外,另有其它古怪气息。我当时不敢断定,事后去了趟冥府,翻查了生死簿,竟遍寻不得有关他的记录。接着我又去寻司命星君,借了他的册子来看,结果发现就连司命的册子上也没有关于他前世今生的任何记载。”
连禾愣住了。
若只是土正金册上不存名姓,还能推断这人这一世命格为胎死腹中,无生亦无死,金册上自然不会留下记录。但如果连司命星君的册子和冥府的生死簿上都没有记录的话,那就不止是他这一世没有存身于世过,而是他连鬼都不曾做过,连前世都不曾有过。
那他……究竟是个怎样的存在?
宗琉看了她一眼,继续说道,声音渐沉:“我便又寻了其母毛玉芳的记录来看,生死簿上写着——毛玉芳,南瞻部洲云州郡毛家村人士,寿十五,非善终。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连禾还沉浸在前一个问题中,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宗琉提醒她:“我记得你当日说过毛玉芳是年十五时在山中遇险,而后发现怀有身孕,当时还差三个多月就年满十六要出嫁了。”
连禾略一推算,醒悟过来了:“毛玉芳死时怀胎已满七个月,那她死的时候应该已经十六岁了!”
竟是与生死簿上所写有出入!
“她有向你细说过她当日在山中是如何被……怀胎的吗?”宗琉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要问清楚。
连禾摇了摇头:“她只说当晚在山洞里睡着了,醒后衣服还好端端的,身体亦无异样,便不曾多想,岂料三个月后竟发现怀孕了。”
宗琉沉吟起来:“要不就是她没有说出实情,要不就是在她睡着期间发生了什么隐秘,连她自己都没有察觉。”
“隐秘?难道不是有人趁她睡着侵犯了她吗?”连禾不解。
宗琉皱眉:“发生这种事,她又不是醉酒或重病,怎么可能全无察觉?就算当时无觉,醒后也没感觉到异样吗?”
“……是这样的吗?”连禾一脸迷蒙表情。
宗琉看着她,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好吧,其实他也不是很清楚,只是曾听人说起过一二。
他轻咳一声,将这个话题揭过,又道:“总之,毛晏的身上透着古怪。本来凡间生灵,由生到死命运如何,早就在司命的册子上定好了,生死簿上记着,土正金册上写着,结果他三者皆无,简直像是不存天道之中。”
连禾明白他的意思。毛晏,一个凡灵,身处三界之中,却又在三界之中全无记载,实在是匪夷所思。
即便是当年的斗战胜佛,天产石猴,无前世却也有今生,生死簿上也会有所记录,当然后来被他自己划去了,但总归还是有过的。
“你若还是要执意救他,将来只怕祸福难料。”
言毕,宗琉定定地看着连禾。
眼前女子带着一身伤疲,月光映照下,更显得她肤白若雪,一双眼眸清亮如水,眼中却有莫名的情绪沉沉浮浮,显是在犹豫挣扎。
“我若不救他,他会如何?我若救他,他又会如何?”良久,他听到她问。
问的是毛晏,却不是自身。
宗琉沉默下来,连禾又追问了一遍:“一个不在三界记录上的生灵,天庭会如何处置?”
若她不救他,毛晏魂归地府,阎王判官发现他的异样,会放他去转世轮回吗?还是会为了天地秩序就此抹杀,免得将来橫生异端?
而若她救了他,让他留存人间,有朝一日让天庭知晓了,会放他安生吗?
走不得阴冥路,行不得阳间道,毛晏届时又该往何处求存呢?
宗琉仍是沉默,过了好一会才道:“此事我还未上报天庭,就连司命星君也不知道我借了册子是要查谁。”
言下之意,竟是愿意为连禾隐瞒此事。
连禾有些意外,她与宗琉的交情似乎还没有到这样的地步,让他甘冒这样的风险。
宗琉大概看出她心中所想,说道:“你一个小小土地都有这样的气魄,难道本君还不及你吗?况且一个不在三界约束下的生灵,也让本君很是好奇呀!”说着,竟又露出一笑,“也罢,既然天道允他存在,或许是另有安排。天道难测,何妨一观。”
这一笑,如清风拂面,又如皎皎月华临空,眸中灿光四溢,流露出自信风采。
连禾微愕,原以为宗琉是个恪守仙规天条的神仙,如今看来敲开了外面那层冰皮后,竟也是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主。
她心头莫名松快了下来:“真君,您这一观,冒大风险的可是我。”
话语中显然已表明她心中的决断。
宗琉口气闲闲道:“袖手旁观是观,入局执棋亦是观,前者哪及后者趣味。”
“谢上仙!”连禾躬身行礼。
宗琉甩甩衣袖:“不用谢那么早,我还是不耐烦教个小娃娃,要教还是你自个教吧!《道方图论》和《天衍九经》是不能给你的,但我可予你其它的修炼法门,允你转授,你明日再到一字观来寻我吧!”
……
连禾回到土地庙,虽说已做下决定,但此时夜深人静,心头到底还是浮起层层叠叠的忧虑。
宗琉临去前的话似乎仍在耳边回响——
“你既执意救人,我便助你这一回,但毛晏身上谜团重重,他若是将来有何行差踏错、危害苍生之举,本君会亲自灭杀了他,你届时不可阻挠!”
连禾在庙中的蒲团上盘腿坐下,静静地看着神座上的神像发呆。
这座神像仍是土地庙原先的那座,当然位置已经扶正,残损的部分也已经被村民补全,还新刷了一层鲜亮的油彩,虽说审美有些乡村,但至少看上去面目不再像原来那般苦相了,看久了甚至能瞧出几分慈眉善目的感觉来。
连禾看着它,又顺手拿起一旁的签筒,摇了摇。
签筒内,竹签互相撞击,发出“哗哗”的声响,在寂静的夜间显得尤为清晰。
一支签子掉出。
连禾犹豫了下,将其拾起,看了一眼,嘴角露出一抹自嘲的苦笑:“人道求神不如求己,我这算是兼而有之吗?”
她轻声一叹,将东西放下,出了土地庙。
今夜乌云蔽月,星光暗淡,广袤的天穹显得分外寂寥悠远。
她抬头怔望着这深黑如墨的夜幕,心中有难名的情绪浮上,良久慨叹道:“天道幽且远,鬼神茫昧然。”
算了,不管将来如何,此时的毛晏并未犯下任何过错,自己救他助他,只为不违本心,若他将来真的为恶,那便如宗琉所说,届时他们再负起今日之责。
她心中终于一片通彻,启步往黄鼠狼精的洞府走去。
毛晏现在仍暂住那里,今夜她怕他扰了开阵一事,特地将他留在了洞府内,还吩咐了黄鼠狼精在一旁照料着。
连禾的身影越走越远。
身后土地庙中,那支她抽到的签子静静地躺在地上,上面是依稀可见的“丙子”二字。
而另一侧墙上,签文贴处,“丙子”下所示——
行舟入险滩,
江上雾蒙蒙。
风雨晦如磐,
来路未见明。
下下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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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诗句是引用的,签文是自己乱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