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仙是村里的一把手

　　夜色如墨，月星隐耀。

　　乱葬岗上一片沉寂，只有阵阵阴风刮过，间或着拂起数片草叶，飘转又落下。高高低低的坟包好些已经塌裂，内中的薄棺、草席，甚至残骨，半隐半现，其上点点荧火飘荡。

　　连禾踏夜色而至，感受着此地气氛。
　　明明是六月间，风吹在身上不是舒爽的凉意，却是沁骨入心的阴冷。如果是寻常人有此感受便也罢了，阴宅之地阴气重，但连她都能感觉到异常，那便不是一般的阴寒之气，而是鬼厉煞气了。

　　连禾缓缓踱着步，检视着这片不大不小的坟区。

　　此地离石河村较远，所葬之人大多为周边数个村镇的贫苦百姓、往年灾乱时的流民、过路的枉死客，以及某些大户人家的弃奴罪婢。
　　这些人生前凄苦，死后惨淡，出现个把鬼怪，倒也算不得什么异事。

　　她看向坟场边的一棵枯槐，那里挂着一团小小的灰白影子，姿态扭曲，面目有些模糊。

　　她向它走去，不料在经过某座坟头时，低矮的坟顶忽然裂开了一道口子，一团黑雾从坟内飞了出来，恶狠狠地扑向连禾后背。

　　连禾却像是早有准备，头也不回地竖起一指，只见一缕金色光线自她指尖逸出，丝丝袅袅，轻易便挡住了那团黑雾。

　　嗞……
　　两厢触碰，一声轻响，黑雾中顿时传来低低的呜嚎声。

　　连禾这才回转身来，右手指尖依旧竖起，左手摸着下巴咂砸两声：“看着挺凶呢！不过外强中干了点。”
　　竖起的指尖轻轻一摇摆，逸出的金色光线便光芒大盛，并迅速地绕线成圈，将那团黑雾一环接一环地捆扎了起来。

　　在金光的层层压逼下，黑雾逐渐收缩，显出了内中凶物的模样——
　　一只白衣黑发的年轻女鬼，雪白面容，猩红唇色，一对血红色的眼珠子里透着满满的凶煞之气。

　　连禾好整以暇地看着女鬼：“看你这模样，做鬼也有一阵子了吧？怎么出手前都不会动动脑子、掂量掂量对手实力的吗？”

　　那女鬼没有应声，只拼命扭动着身躯，极力挣扎起来，但在金光的束缚下，却是难以脱出半分，反而疼得呲牙咧嘴，面目愈加狰狞。

　　“我有话问你，好好回答，我便考虑放了你。”连禾手指轻点，暂将金色光圈松了松。

　　女鬼一得喘息之机，便想突围而逃，然她身躯刚动，那松开的金色光圈便又再次收紧。

　　“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连禾脸色一沉，手微抬，与她指尖相连的金色光圈便光芒大盛，女鬼随之惨叫一声。

　　“我问你，你可曾见过一条孩童的生魂飞至此地？”她喝问道。

　　女鬼咬唇不语，只怒目看着连禾，血色眼眸在暗夜里闪闪烁烁。

　　“眼珠子瞪那么大，不酸吗？”
　　此鬼偷袭在先，现下又如此不肯配合，连禾有些不耐烦了，心中也渐生几分疑窦：方才听到“生魂”二字，此女鬼眼中分明有几丝闪躲。

　　“你可拘过附近村民的魂魄？”连禾直接厉声质问。

　　女鬼仍是撇过脑袋不答。

　　连禾眉间微蹙，曲指弹出了一团云气落到她身上。

　　“啊！”
　　女鬼顿时发出了杀猪般的嚎声，身上黑气四溢，眼珠里的红光却渐渐黯淡了下去。
　　“不、不要散我的修为……”她终于开口。

　　连禾心道，你这是凶戾之气，哪是什么修为！不将它散了，你就别想去投胎转世了！停了动作，冷着脸道：“不想多受磋磨，就老实交代！”

　　“没见过！不知道！”女鬼梗着脖子回道。

　　连禾一听就知道她没说实话，有意让她多吃点苦头，但转念一想，这家伙一看就是个犟脾气，不吃硬的，也许能试试来软的？

　　于是，她劝道：“其实就算你不说，我也能搜查到，不过是多费一番工夫罢了，但你若能好好配合，我就助你早入轮回，不再做这孤魂野鬼。”

　　女鬼闻言却是嗤笑，眼中透出浓浓的怨愤之色：“谁要投胎了？我就是不要投胎！我就是要做孤魂野鬼！怎样？”

　　连禾一怔，这家伙还真是……油盐不进啊！
　　她心下略一思索，勾唇露出一笑：“你不想投胎啊？那正好！我现在、马上、立即送你下黄泉、入地府、过奈何桥，将你这辈子经历过的事，有一件算一件，全部忘个干干净净！”

　　满意地看到女鬼脸色大变，她手掌一翻，掌中变出一卷闪着金光的书简，向前扬了扬：“看见没？这就是每地土正的金册，可以用来召唤地府阴差，我这就叫他们来带你走！”说着，作势欲打开册子。

　　“不、不！我不要去地府！”女鬼满脸惊惧地叫起来，“害我的人还没遭到报应，我不走！我要留在这里！”

　　连禾手下微顿，说道：“行啦！知道你们这些做厉鬼的，十个里面九个有伤心往事，不过你阳寿尽了就该乖乖去阴间，有什么冤屈也自可去阎罗面前禀告。天理循环，害你的人就算逃得了今生，也避不了来世，迟早会有报应的，你又何必执着此念、留滞人间呢！”
　　说罢，手一抬，又将要有所动作。

　　女鬼见状，终于哀求起来：“求求你放过我吧！你说的那孩子的魂魄是我扣留的，我马上就把他放了！”说着，自怀中掏出一个小葫芦，将盖子一拔，内中果然飞出来一团小小的白色魂气。

　　连禾见状小心地用法力卷起这团魂气，略一探看，正是元宝失落的爽灵一魂。

　　得到了想要的东西，连禾欣喜不已，但这女鬼显然是个危险人物，于是她仍道：“留你在此，难保你将来还要为非作歹，我还是送你去轮回的好。”

　　听她这般说，女鬼更急了，若非已经做了鬼，怕是早就满头大汗，泪水涟涟了。“我保证、保证以后再也不害人了！”
　　连禾不为所动。
　　女鬼又咬牙道：“我可以发誓，只要你放了我，我就再不害人、伤人，否则就让我魂飞魄散！”

　　连禾奇道：“你既然不打算害人，那还停留在人间干嘛？”

　　“我……”女鬼嗫嚅着说不出来话了。

　　连禾微觉不耐：“你既不愿吐实，我便不能容情。”
　　准备将女鬼先收起来，押后处置。

　　她方才对女鬼说，用土正金册能唤来阴差，其实是诓骗她的。
　　阴兵拘魂，只在人寿终一刻，其余时间孤魂野鬼要前往阴曹地府便只能等每年鬼门开时自行前往，否则黄泉路上终年迷雾，根本找不到入口。道行高深的玄士倒是能用法阵打开阴阳路，送游魂入黄泉，但连禾又不是由凡人修道升的仙，哪里会这般法阵，少不得要回去寻寻典籍、学习一二。

　　正当她取出一只玉瓶，欲将女鬼摄入其中时，突然斜里冲出一团小小的模糊人影，挡在了女鬼面前。

　　连禾定睛一看，原来是先前挂在枯槐上的那团灰白影子。她原本以为那只是一只普通的蒙昧未明的游魂，如今靠近了看才发现好像并非如此。

　　游魂这类阴物身上通常只有阴气，不经修炼也无实体，然而眼前这只“小鬼”竟是混杂了阴阳两气，而且肉身似有若无，真是奇哉怪哉！

　　看到这团人影冲过来，女鬼的神情一下子变得十分激动，扑腾着撞到了金色光圈上，顿时哀嚎连连。

　　“呜呜呜……”灰白人影想上前抱住女鬼，却被金色光圈拦阻撞开，手臂上更被烧灼掉了一丝魂体，但他呜咽两声后却又再次扑上。

　　“你走呀！别管我！”女鬼痛声哭喊起来。

　　灰白人影只是摇头，口中呜呜咽咽地也不知道在叫唤着什么，小小身影撞开又冲上、冲上又撞开，三两次后，本就不太凝实的身体变得更虚了。

　　女鬼满目凄楚，转头去看连禾，一脸哀色：“求求你，放过他，他还小，什么都不懂！”

　　连禾手掌微抬，撤回了金线。女鬼先前一番挣扎，此时已是精疲力竭，但仍挣扎着爬过去抱住那灰白人影。

　　“这是你的孩子？”连禾问。
　　女鬼无力地点了点头。

　　“他出生时，是否恰巧在拂晓时分？而你当时是否已命终？”连禾细瞧着这名“孩童”。

　　女鬼脸上露出几分惊疑不定的神情，犹豫了下才回答：“是，我当时怀胎七月，被钉在棺材里，又被活埋在了此地，我拼命挣扎，却是求生无路，没多久就被活活闷死了……我母子本该一同命终，不料夜间雷电交击，竟劈开了棺木，我恍惚间魂魄离体，却看到了孩子从我尸体里生了出来，我记得当时天色刚好亮起。”

　　连禾明了了：“身通阴阳，却又残魂半身，此乃鬼生子。他本该出生即命终、魂魄重归轮回，但因诞生于阴阳交汇之刻，又恰逢雷火电击，所以多吸了一口先天至阳之气，从而成功脱胎成人。不过——”

　　语音稍顿，她看向女鬼孩子的眼神流露出了几分惋叹：“他出生时你已命终，他自然也沾染到了母体阴气，更兼出生之地是在乱坟岗，此地阴煞之气浓重，导致他身上阴阳两气交冲，以致魂体不全、肉身受损，就此变得人不人鬼不鬼。”

　　女鬼先前只知自己孩子情况特异，非人非鬼，如今方知原委。
　　“你知道得这么清楚，所以你能救他，对吗？”她眼中迸发出强烈的光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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