积水成渊，蛟龙生焉

　　1.
　　龙赛隔壁来了一个小弟弟。
　　姑且叫他小弟弟吧，因为龙赛不知道他叫什么，而他的年龄看起来又比他小。
　　那位小弟弟每天背着双肩包，耳朵里塞着耳机，一张白净的脸上不带有任何表情。
　　整个人就是一个大写的“丧”。
　　说实话，龙赛看见他的时候眼睛一亮——
　　哟，还有比我丧的人。

　　2.
　　暗自琢磨了几天，龙赛决定还是跟隔壁的小弟弟打个招呼。
　　他守在那个小弟弟每天上学的路上，双手插兜，抬头看一望无际的蓝天，感受早秋清晨的凉风，心情颇为舒畅，连早读要默英语这件事都给忘了。
　　等等，早读……
　　要默英语？
　　龙赛的脸色突然难看起来，他把书包往肩下一甩，拉开拉链就开始翻。
　　数学、历史、语文……
　　妈的，英语书呢！
　　化了几分钟消化了这个事实的龙赛脸色沉沉，浑身上下散发着不是别人欠了五百两就是自己欠了别人五百两的忧愁气息。
　　45度角仰望天空，眼里噙着晶莹的泪珠。哦，感觉再播个bgm就是伤感mv里的男主角。
　　但事实上，只是龙赛自己认为自己忧愁悲伤。阴沉着脸看起来明明像个不好惹的校园一霸混子头头！
　　起码刚刚路过的蛟川是这么认为的。

　　3.
　　蛟川自认为自己安安分分勤勤恳恳从不惹事生非，但是今天上学路上一个高年级的明显就是来堵他的。看看他一脸凶相的样子，校服半敞，裤腿晃荡，明显就是小混混之类的任务。
　　看见他居然还笑！
　　太可怕了！
　　蛟川抓紧了书包带子，脚步一凝，不知道该逃还是跟他直接干一架。
　　龙赛看见蛟川顿足，不明所以，几步走上前去打算跟他的小朋友打个招呼。
　　毕竟第一印象是很重要的嘛！
　　殊不知他给蛟川的第一印象已经差到了极致。
　　蛟川一见龙赛过来，一咬牙一狠心，挥着拳头直接砸了过去。毫无防备的龙赛被莫名其妙的一拳砸懵了，捂着被砸的半边脸蹲了下去。脸颊隐隐发痛，头也发昏，更重要的是——
　　为什么隔壁的小弟弟要莫名其妙地打他啊！
　　蛟川见龙赛捂脸下蹲，抓准时机，赶紧撒开腿不带一丝犹豫跑向街那头。
　　打完人就跑，真刺激。

　　4.
　　龙赛暗暗沉郁了一个上午，同桌安慰他：“诶，不就是英语默写没过嘛，没关系的。”
　　龙赛心里暗骂，这跟英语默写有关吗，是隔壁那个小弟弟的事好吧！
　　不过这种话他怎么能说出来，他强硬地撑出一个微笑：“嗯，没关系的，呵呵。”
　　不过说实话，英语要重默这事也挺让他胃疼的……
　　操！
　　龙赛左想右想，都觉得不甘心。心底里一种执念告诉他——
　　妈的再不堵到这小子他龙赛的名字倒着写！

　　5.
　　夜色沉沉，龙赛好不容易熬到晚自习下放学。
　　他打算去堵蛟川的，可是他忘了一件事。
　　妈的这小子放学比他早。
　　龙赛第一次认真地反思自己是不是个智障。

　　6.
　　大家好我叫赛龙。

　　7.
　　后来龙赛还是堵到了蛟川。
　　也是一个晴朗的早晨，他去早餐店买根油条配豆浆喝，付完钱转眼就看到了咬着一根油条的蛟川。
　　他愣了几秒，那天被打的怨气和几天来的执念翻腾交错滚来，闷在心口，最终只是吐出了一句：“诶，那个，你也喜欢吃油条配豆浆啊。”
　　真是……怂爆了……
　　蛟川看见他，原本打算直接溜走，可眼见那个人转眼一瞥，一双乌黑的眼睛注视在他身上，他突然就走不了了。
　　沉默了几秒，他道：“嗯。”
　　龙赛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刚开始仅仅只是想打个招呼，认识一下，最好能交个朋友。可自从那天他打了他，他也不知道该怎么相处了。
　　龙赛看他，抿着嘴，乱猜测起来。
　　是不是……他讨厌他啊……
　　一想到这，他突然开始难受起来。龙赛深呼吸几口气，把这归结于“从来没有人讨厌我所以一时不适应”。他努力排除另一种情绪——
　　他不想被这位小弟弟讨厌。
　　只是他。

　　8.
　　蛟川觉得这么沉默下去越来越尴尬了。
　　他清了清嗓子开口：“咳，那个，你喜欢喝甜豆浆吗？”
　　龙赛道：“还行。”他又补充一句：“你喜欢？”
　　蛟川点头：“嗯。”
　　“那……那我也挺喜欢甜豆浆的……”龙赛面不改色地改口。
　　喜欢相同的食物的人，往往会成为朋友。
　　蛟川：“嗯。我还以为，你不喜欢呢。会觉得男孩子喜欢甜食显得幼稚。”
　　龙赛笑道：“不会啊，喜欢什么就喜欢呗，管那么多做什么。”
　　龙赛买完出门，阳光洒在他身上。他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转头看着蛟川，细碎的光从他额前的碎发穿过，照得一张脸如玉般光洁。他的眼睛明亮得像呼伦贝尔大草原夜晚空中的星子，他对他说：“要不要一起走？”
　　蛟川不知怎么地，心中一动，答道：“好。”

　　9.
　　龙赛和蛟川并肩走，基本就是他问一句，蛟川答一句。
　　比如龙赛问：“诶你叫什么啊？”
　　蛟川答：“蛟川。”
　　“诶你多大了？”
　　“虚岁14。”
　　“诶这么小啊。”
　　“嗯。”
　　半刻，龙赛小心翼翼提出那个问题：“为什么上次打我啊？”
　　蛟川沉默半刻，答：“我以为你是坏人。”
　　龙赛感觉自己心窝里像是被人射了几箭：“我，我长得很像坏人？”
　　蛟川凝视他，“你觉得呢？”
　　龙赛干巴巴地笑，“那为什么现在不觉得我是坏人了？”
　　蛟川面无表情，努力忍住笑，不有一丝异动让龙赛看出来：“哪有坏人这么弱？”
　　龙赛：“……”
　　龙赛：“哦。”

　　10.
　　其实想想，龙赛还是挺开心的。
　　他以为蛟川是讨厌他，其实并不是。
　　虽然这个原因他也不太乐意接受。
　　但总之，事情还是照着他想的一样循序渐进。
　　以后，龙赛满怀温柔地想，以后，我们就是朋友了。

　　11.
　　龙赛经常去找蛟川，他们俩就隔着一条街，来往很方便。他经常给蛟川带甜品吃，有时是一块糖，有时是一块小蛋糕。
　　他记得，蛟川爱吃甜食。
　　蛟川每次看见他带吃的，都会很高兴。面上不显，嘴角总会微微上扬。
　　他问龙赛：“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龙赛顿了顿，想了许多理由，最终还是老老实实回答：“不知道啊。对你好需要理由吗？”
　　蛟川笑，一双常年波澜不惊的眼睛弯成月牙儿的形状：“我还以为你会说，‘因为我们是朋友啊’。”
　　龙赛也笑开：“是啊，可是我在做你朋友前，就想对你这么好了。”
　　所以才想和你做朋友呀。

　　12.
　　龙赛不知道为什么，蛟川明明比他小，每天却很忙。龙赛一脸忧愁地看着蛟川，蛟川不明所以，也看龙赛。
　　他们俩就这么大眼瞪小眼。
　　蛟川问：“老盯着我干什么？”
　　龙赛说：“你每天这么忙，这么累，头发会不会越来越少，秃顶了怎么办？”
　　蛟川一脸微笑地回问：“你比我闲吗？”
　　龙赛：“还好，还好。”
　　蛟川：“那你觉得你头发很多吗？”
　　龙赛：“……”
　　妈的法克！

　　13.
　　其实龙赛也挺忙的，找蛟川都是忙里偷闲。他也有一大堆事情要做啊，他也很累啊，可是一找蛟川，好像什么事都忘了。
　　什么忙啊累啊，都不及他看见蛟川一眼。
　　但最近他是真的有事，所以已经很久没找蛟川了。
　　当蛟川的电话来的时候，他都愣住了，接着便是欣喜若狂。
　　“喂？”蛟川冷清的声音传来。
　　龙赛按耐兴奋的心情：“唉。蛟川。有什么事吗？”
　　蛟川冷淡地反问：“没事不能找你吗？”
　　龙赛脸色一凝——
　　妈……妈的……这是一道送命题啊……
　　他连忙说：“能能能，你什么时候来找我都行。”
　　他似乎听见话筒对面穿了一声嗤笑。蛟川语气稍缓，道：“后天是我的生日。”
　　“可……那天……要上课啊……”
　　电话那头，蛟川微垂眼帘，道：“没关系，我等你。”
　　龙赛一恍惚，低声说：“好。祝你……”
　　电话挂了。
　　龙赛独自听电话的嘟嘟声传入耳中，一个人慢条斯理地把话说完。即使对方无人接听。
　　他微笑着，温柔地低声祝贺——
　　祝你……
　　生日快乐。我的小朋友。

　　14.
　　龙赛刚出校门就看见蛟川等在路灯下，背着双肩包，乖巧地等着。虽然他面无表情，但暖黄色的灯照在他的脸上，平白添了一分柔和。
　　龙赛赶紧跑了过去，书包一颠一颠的，他知道他这样傻乎乎的，像只哈士奇，但他太想见到蛟川了。
　　果然，他跑到蛟川面前，就听见蛟川吐出一句：“傻。”
　　龙赛乐呵呵地笑，“祝你生日快乐呀！”
　　蛟川没说话，嘴角抿起一个微小的弧度。他牵起龙赛的衣角，走在前面。
　　龙赛把他的手拂开，蛟川感觉到了，回头看他，却发现手笼罩在一个温暖的环境中。
　　龙赛牵住了他的手。
　　他转头看着前方，路灯暖融融的，手也很暖。

　　15.
　　到了蛟川家前，龙赛在门口踌躇。虽然蛟川只离他一街之远，但他还从来没有去过蛟川家里。他止步不前，脚尖在地上摩擦来摩擦去，意外地显出几分羞涩来。
　　就像“近乡情更怯，不敢问来人”一般的心情，生出了退缩之意。
　　蛟川也不顾龙赛的心情，没犹豫地伸手就把龙赛一推，推进房里。
　　龙赛一个趔趄，像被强盗山贼逼迫进洞房的小媳妇一样，扭扭捏捏，半推半就地进去了。
　　蛟川道：“我家又没什么吃人的老虎，你怕什么。”
　　龙赛赔笑道：“没，没，我就是，第一次来，有点陌生嘛……”
　　蛟川一挑眉：“没事，以后会慢慢熟悉的。”
　　龙赛还来不及想他话中的意思，就被蛟川从书包里掏出地两瓶红酒给吓到了。
　　“蛟川，你……未成年人不能喝酒！”
　　蛟川：“我怎么不知道你这么守规矩了？”
　　蛟川：“别担心，我不喝酒。”
　　龙赛舒了一口气。
　　蛟川：“给你喝的。”
　　龙赛：“蛤？？？”
　　蛟川跪在茶几旁，慢条斯理地、优雅地开红酒，倒红酒。红色的液体滚入透明的酒杯中，溅起些许液体，勾起波澜。但这些波纹很快归于平静，安安静静地呈在酒杯里。
　　他端起酒杯递到龙赛唇边，乖巧地勾起一个笑。龙赛沉默着，他心里有一种预感，但他不敢想，不敢深思。他地嘴唇贴到酒杯壁，顺从地喝下蛟川给他的酒。
　　蛟川还是跪着，他仰起头注视蛟川。
　　他说：“龙赛，你对我很好。”
　　龙赛的头有些疼了。
　　他微笑了一下，继续说：“你给我糖，给我小蛋糕，给我你能所给我的，而我，什么都没有回报。”
　　龙赛想说，没关系的，是我心甘情愿的，不需要你的回报。
　　但他这些话他没有说出口。
　　因为蛟川说：“那我把自己给你好不好？”

　　16.
　　龙赛的头愈发疼得厉害。
　　他干脆一闭眼，装作睡了过去。可一闭眼，把自己浸在黑暗里，其它感官就敏感起来。
　　比如，蛟川亲了他。
　　柔软的嘴唇贴上他的脸颊，又一路吻到他的嘴唇。动作轻软，他能感觉到那个人是满怀着怎样温柔，几乎是像对待一件易碎的瓷器，对待一颗宝贵的琉璃珠一般，小心翼翼地亲吻。
　　他喜欢他。
　　龙赛脑海里灵光一闪。

　　17.
　　蛟川看见龙赛装睡过去，忍不住笑出声。
　　他拙劣的演技幼稚得可爱。
　　他忍住笑声，恶作剧般地亲吻他。半带真情，半是假意。
　　又或许，这全是真情实意。
　　只是他不愿意面对，面对真实的自己。
　　他看见龙赛的脸慢慢腾起一片红色，却还是强作镇定，继续装睡。蛟川最后拥抱住他，把头埋在龙赛的脖颈里，深呼吸属于龙赛的气息。龙赛的怀抱很暖，让他难得感到安心。
　　他想，就龙赛的薄脸皮，估计要躲他好一会了。
　　他想着，又忍不住笑了。
　　他对睡过去的龙赛说，傻瓜。

　　18.
　　自从蛟川那次找过他一回后，龙赛刻意躲着蛟川好久了。
　　他还没想好怎么面对蛟川。
　　而他们之间的关系也由他找蛟川变成了蛟川找他。
　　他同桌嬉皮笑脸地问：“你那小朋友又来找你了，龙赛，你和他什么关系啊？”
　　龙赛照着他脑袋就是一拍：“傻逼，想什么呢？就是朋友。”
　　虽然每次这么回答总会换来一句不明意味的“哟——”，可龙赛坚持这么回答，从不拿这件事开玩笑。
　　久而久之，他同桌也纳闷了，“我就开个玩笑，你那么认真干什么？”
　　龙赛也不知道他为什么那么认真，就是不愿拿他和蛟川开玩笑。
　　他说：“你懂个屁。老子一向认真。”
　　换来一句“哈哈哈哈哈哈哈”。

　　19.
　　那天放学，龙赛又看见蛟川像那天一样站在路灯下。
　　他犹豫着过去，蛟川看见他，向他招招手。
　　龙赛说：“蛟川啊，怎么了？”
　　蛟川没像上次那样，有些任性，有些娇蛮地回复 “没事不能找你吗”。他礼貌而疏离地微笑：“我要出国啦，最后想来见见你。”
　　龙赛感觉心口一痛，窒息般的感觉慢慢涌上来，就像有人用不透气的塑料袋套住了他的心，再一点一点把空气挤走，留下抽搐挣扎的心脏。
　　蛟川拉过他的手，塞来一颗糖，说：“那天我问你，把自己给你好不好，你没回答。我想，你是觉得不好吧。所以呀，还是给你一颗糖吧。当做谢礼，谢谢你的照顾了。”
　　说完，他盯着龙赛的眼睛，一字一句慢慢地说：“我要走了，再见。”
　　龙赛觉得嗓子干涩得厉害，但他再说不出什么。他稳住自己，尽量不让声音颤抖，说：“嗯，再见。”
　　蛟川的眼睛暗淡了一瞬，点点头，说好，转头离开了。
　　龙赛看见他单薄的身影渐渐远去，忍不住喊出声：“蛟川！”
　　蛟川欣喜地回头，眼睛弯起来。
　　龙赛看见蛟川要走的那条街的尽头有个高大而熟悉的身影，像是来接他的。他认识那个人。忽然间，他胸腔里的热血凉了一瞬。他把原来的话封存起来，他说：“祝你一路顺风，平安健康。”
　　龙赛看不见蛟川脸上的表情，只听见带着哭腔的声音顺着风飘过来。
　　“好。”

　　20.
　　龙赛原来该说什么呢。
　　他想说，好，你把自己给我，我一定会好好对你。像对易碎的瓷器，像对宝贵的琉璃珠，把你捧在掌心，做我的心尖尖上的那个人。
　　可是他不能。
　　他知道，蛟川应该有更好的未来。
　　他从来就不属于他。

　　21.
　　龙赛蹲在地上，泪水朦胧。他看见蛟川慢慢走远，就像他第一天遇见蛟川那样，他也是泪水朦胧地蹲在地上，看着蛟川慢慢走远。
　　他追不上他的。
　　他抢不过那个人的。
　　从一开始他就追不上，他说他也喜欢喝甜豆浆，是他骗他的，他说喜欢就喜欢，不管那么多，也是骗他的。
　　给他糖，给他小蛋糕，都是不怀好意，都是别有目的。
　　可是呢，你看，他现在明明喜欢那个人，却怂得什么都说不出来。
　　只能目送他走远，一去不回头。

　　22.
　　龙赛剥开了那颗糖。
　　甜得让人发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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