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本周五郎中短篇小说集

　　初蕾（四）
　　帮半之助换上临时借来的衣裳，将湿透了的衣衫拿到厨房请人帮忙烘干后，小民端来了烫热的酒，她一边给半之助斟酒一边听他述说事情的详细经过。……对方名叫森田久马，就是那个酒量最大的男人。出了藤村后，他们又到两家料理店喝了酒，之后在回鸟羽的路上准备渡过五十铃河时，两人在渡船上争吵起来，然后就在下船后的草坪上决斗，结果他斩杀了久马。
　　“杀人也就是那么回事，有三个证人，作法也是附和规矩，没有问题的决斗，既没什么可耻的，也没什么好后悔的，只是吵架的原因却是我的错，这才是最让我无法原谅自己、最折磨自己的苦楚。”
　　“可是，不就是他一直在挑衅半大人的吗？”
　　“不是那样的，森田说的都是对的。我杀了他以后，在雨中漫无目的地走了好久才明白，也明白了自己真是一个愚蠢而卑鄙之人，……我和你有了现在这样的关系之后，还和你约定什么‘喜欢就在一起，厌倦了就干脆分手’，还说‘这才符合人性’什么的……”说到这里半之助狠狠地摇了摇头，就像喝毒药似的猛地灌了一口酒，“……森田是这么说的，这种想法是侮辱人的东西，从几十万人中，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有缘结合，那是非常神圣严肃的事，喜欢就在一起，厌倦了就分手，看似很自由但仔细想想，那不是侮辱人类，把人当成和畜生一样了吗？……你把自己活成畜生不可耻吗？他的这句话就是我们决斗的原因，小民。”
　　“但即便如此，那也不是半大人一个人的过错，小民也是自愿和你约定的，那是因为我们两人的身份差距太大了呀。”
　　“不，不只是这件事，至今为止我生活中的所有一切，都是由虚假任性和荒唐无稽所构成的，所以才会和你约定那样的关系，我在黑暗中被雨淋湿，游荡，……终于深深地明白了在几十万人中一对男女结合一起，那是多么严肃的机缘，小民还无法明白啊，”
　　“……”小民默默地低下了头。
　　“小民，抬起头来，我要和你商量。”半之助突然伸出手来，握住了小民的肩膀，“我这就打算去江户，然后要重新做人，不管多么艰难都将全力以赴，当然会有很多困难，也不知道多久才能实现我的愿望，所以我没法对你要求等我，只是，如果，……如果我终于活出了人样回来，而你那时还是一个人的话，希望你能作为妻子嫁给我。”
　　“您不是要求小民一直等待，是吗？”小民稍稍沉思了一会儿，这么说着，她微微抬头看向男人，“没有约定，是吗？”
　　“不是约定，我什么时候能回来，不，一辈子回不来都有可能。所以，现在的我无法要求你等待我，只是，趁着这个机会，我想和你说清楚，……小民，我是真心爱你的，虽然和你作了那样的约定，但爱你是真心的。在此临别之际，这也就是现在，我唯一能够留给你的了。”
　　小民根本跟不上半之助越来越激动兴奋的情绪。她很早就置身于这个讨好卖笑的行业，对于喜欢厌倦、相好分手这些事，作为单纯的快乐和悲伤的感情，她早就既见过也亲身体验过，但什么“侮辱人类，严肃的机缘”，都要分手了还说“真心爱你的”这一些，却都还是小民无法适应的事。她只是感觉到这个男人即将离开自己，将会去另外一个世界，------终于哭泣的时刻到来了，这样想着她只能在这悲痛中压抑自己，忍耐。
　　“男人真的像小孩子似的。”送走半之助，夜深人静中小民在冰凉的被窝里，独自喃喃自语：“这就去江户重新做人，不知道需要多少年，也不知道能不能成功，但成功回来的时候会来娶我为妻，……也不知道他想过没有，一个女人在我这样的环境中，怎么能够什么也不发生只等着你回来？我拿什么糊口养活自己啊？”
　　在不能再相见的悲伤中，小民哭哭笑笑地嘲讽着男人的单纯，在每日每夜的生活逼迫下，对保证衣、食、住的辛劳早已刻骨铭心的小民无法能有更深的理解。
　　“不过这样也就不用再犹豫了，把能赚的钱都挣回来，剩下的就拜托岛喜他老人家了，孩子生下来就送人吧，减轻负担后，一定要把田河屋打理好。”抓起被褥的一角小民擦去眼泪，她对自己打气说：“以后就没什么爱不爱了，小民，从今以后。你就是一个不顾人情的女人，好好赚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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