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本周五郎中短篇小说集

　　马大哈（三）
　　刚好和出去的小姓错过，两名出云太守的年轻近卫将久之进左右搀扶着“搬”了进来。真的只能说是搬了进来，“壱岐太守殿下的家臣，喝得如此大醉了……”两人一边点头行礼，一边将久之进放在那里让他坐好，可久之进马上就像布丁似的在那里瘫倒成了一堆。看着他那副模样，明敬和信继都目瞪口呆了。
　　“这，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是，听说他去厨房要了酒，厨房里的人陪着给他喝了，结果就成这样了……”
　　“这又是为什么，怎么，”
　　明明只是去取刀，怎么就去了厨房，而且为什么还会讨酒喝，真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明敬拍打了一下大腿，“久之进，抬头”他叫喊，“你这样子是怎么一回事，太丢人了吧，久之进。”
　　“啊，……主上，—— ”久之进睁开朦胧的醉眼，“实在是，实在是对不住，又做了件马虎大意的事情，请，请允许久之进剖腹谢罪。”
　　“不，不只是剖腹，若没一个正当理由，斩首都有可能，说，你说出理由来！”
　　“是，禀告主上”久之进翻身坐起，又伏下身来，“属下，是打算去接待室取长刀，走出走廊的，……走着走着，……继续走着走着，可那走廊好像故意设计有迷惑阵似的，怎么走都只能走到一些莫名其妙的地方，毫无办法，……可这里又不是街上，再去问路，可是有碍主上的脸面，真不知该如何是好，终于来到了一个像似厨房的地方。……被问有何贵干？若是说在走廊迷路了，又怕落了主上的脸面……”
　　“别管本侯的脸面，”明敬叫道：“然后就要了酒，是吗？”
　　“正是如您所说，------请原谅，请让我剖腹谢罪。”说到这里他好像用尽了全力，说完就啪嗒一下，伏倒在那里了。
　　这可就没法比试什么迎面疾矢了，信继劝慰着怒气冲天的明敬，比试就改成下次再说了。不久，久之进则被年轻武士们抬了出去，但刚才一直待在前院看到这一切经过的姑娘，却用她那炽热如火的双眼射出锐利的目光，送走了被搬走的久之进。
　　此后大约四五天之间，久之进一直都以身体不适为由请假未去殿内。“为什么不来，去看看。”明敬可正等着久之进前来，准备给他一顿刻骨铭心的教训呢，可去看了回来复命的人报告说，他因为喝了大量从不曾喝过的酒，到现在还未能从床上起来。——知道要挨骂想逃避是吗，明敬因为如此心想，便说：“好，告诉他，再给他三天的宽限，若还不来的话，那就要将他逐出藩国了。”他下达了如此严令。
　　事实上，久之进的状态真的很惨。至今为止他也没怎么喝过酒，居然一下子喝得站不起身来，那自然是不得了的大事。他整天只喝点水低哼着，但在限期的第三天、最后那一天，他还是一脸苍白，摇摇晃晃地来到明敬面前。久之进是做好马上从头顶落下痛骂声的准备的，“怎么样，身体好点了吗？”听到这和蔼关切的话，久之进愣住了。
　　“是，------”
　　“如果还没恢复好的话，不用过来，你脸色也还很不好，不用勉强，好好休息吧。”
　　完全就是意料之外的结果。久之进小心翼翼的抬头望去，只见明敬的眉间像似有团乌云，额上深刻着几条皱纹，一副陷入在忧郁之中的模样。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事，久之进的直觉告诉他，应该是发生了什么不妙的事情。
　　“主上，可是发生了什么不愉快的事？看您脸色不太好……不会是因为前几天久之进我，”
　　“不用担心，别瞎猜，不是的。”明敬说着站起了身，“去院子里走走，你要是可以，就陪本侯一起吧。”
　　“属下随您一起去。”久之进也马上起身离座。
　　刚走下庭院，明敬看似要走快的样子却缓了下来，以为他会停下脚步，可他却又快速地走了起来，他心中藏有心事，完全暴露无遗。就这样两人来到了高坡上的松韵亭。
　　“久之进，前几天的事，是本侯的错。”明敬忽然这么说起。
　　“您说到哪儿去了呀。”
　　“不，不用替本侯遮羞，为了得到兼光，让家臣打赌那是有违道义的做法，请你忘了它吧。”

　　马大哈（四）
　　久之进只能垂着头沉默不语。
　　“其实，本侯和出云太守断交了。”明敬好像要把所有心事都倾诉似的说：“这世上没那么不珍重友情的人，本侯就是因为比他年长一岁，无论何时都会想着保护他，对他关照有加，可他根本不顾这些恩情，把自己当作个人物，那副鼻孔朝天的模样实在看不下去了。”
　　“……可是发生了什么误会？”
　　“原本只是一桩小事，”明敬苦笑着说：“昨天是江户城殿内集会的日子，大家都穿着长袴裙前去城堡，本侯因为有些迟到了心急，不小心踩到了前面那人的袴裙，结果对方摔了个底朝天，可只要是稍有经验的人，就算被踩着了也不会摔得那么惨，他自己没留神，跌倒时撞倒了萩号房间的拉门，滚进了等候室里。”
　　“……那就是吹上侯殿下？”
　　“就是那个乡巴佬，”明敬眼睛盯着空中，“也不等本侯道歉，他站起身来就大喊，无礼之人什么的，大发雷霆。最后他还将前几天迎面疾矢的事说了出来，说什么输不起逃走了什么。本来本侯打算道歉的，如此也就只剩下你争我吵了。——壬生的家族中没有什么胆小鬼，会去和女人、孩童比试。本侯就这么骂过去了。”
　　“……就只这些吗？”
　　“呵呵，就这么多。”看他那心虚的眼神就知道，肯定不只是这么温和地吵了一架那么简单。——明敬急忙又换了话题，“那也就那样无所谓，只是那种把平时交好的友谊都忘掉的出云太守的态度无法容忍，所以本侯明确表态和他断交了。不过，现在想想，幸好那时没把兼光要过来，不然昨天还不知会被他说些什么呢。”
　　“断交？可是主上先说出口的？”
　　“本侯不说，他也会说的。那种黑心的家伙。”
　　以自己猜测对方可能会说而断定对方是个黑心人，这有些说不过去。但这也符合明敬这个急性子的思维方式。久之进什么也没说。踩上长袴裙的裤脚也是常有的事，同时跌倒撞翻拉门也不是没有过，只要是不小心失误也就一笑了之了，但是如果心情不好，哪怕只是袖口擦了一下也有可能会发展成决斗。特别像这些任性自由长大的诸侯子弟之间，无论多么细微的事，控制不住自己发狂也不意外，出云太守发怒理由充分，但壱岐太守说成这些小事，也可以理解。------嗯，过段时间等他们冷静下来，应该就会和好吧，久之进的心中想得比较乐观。
　　那边的事考虑得比较乐观，而久之进自己这边却发生了比较复杂的事情。就在第二天早上，久之进收到了一封给他的信。信是被从左边封好【注3：左封】的，这显示着来信的不同寻常。展开一看，“麻烦的礼节寒暄就省略了，前几日阁下来到樱川町府邸时，久别重逢很是欣慰，那时因为阁下的马虎大意未能完成比试十分遗憾，未曾想却听说阁下竟然公言自己不是会与女子、孩童比试的胆小鬼，此言此身实在无法接受。阁下自己放弃机会，逃避比试，却侮辱女子、孩童，可有此事？因此虽有些冒昧，还请接受小女子修炼至今的一箭挑战，收到此挑战书后，请马上前来赤羽之原，如若还像前日那般借口马虎大意而逃避，阁下必须做好被世人皆知卑鄙所为的觉悟，小萩”信上的字迹十分端庄工整。
　　“还是和以前一模一样啊……”久之进皱起眉头，“但是，这个，可有些麻烦呢。”一边卷起信纸收好，他喃喃自语。
　　麻烦是有理由的。让出云太守信继引以为豪、能拉开三人力强弓的姑娘名叫奥田小萩，是久之进的未婚妻。——在久之进的藩国故里，小萩的家就在邻村，双方父亲是要好的朋友，所以两人是幼小时相熟的青梅竹马。小萩的父亲文左卫门是在吹上藩担任教授箭术的教官，久之进也曾时常接受指导，那时小萩便在一旁玩弄弓箭，但能拉开三人力强弓说明她也是很有天分的，久之进十五岁时就离家出仕驻扎江户，婚约是那之后定下的。在吹上侯府邸的庭院看到小萩时真把他吓了一跳。那时信继露出莫名其妙的笑脸，估计也是对两人的关系有所耳闻的缘故，久之进当然对这些毫无察觉。——虽说小萩幼小时便是个倔强的女孩，但能拉开三人力强弓而且手下无敌，也的确出人意料，他不由得内心咂舌惊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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