瘦骨

　　唐晓滢马上后退，难以置信道：“这不是松树！”
　　这棵树外形与松树酷似，碗口粗，树干笔直□□。树枝上光秃秃的，没有松叶。唐晓滢起初没当回事，只以为是某种病变，直到被树干上的眼睛恶心到了，她才骤然意识到，这棵树原本与其他松树就是不同的。
　　树干背阴的一面遍布着椭圆形树瘢，每一处树瘢都有内外两层，像极了眼睛的构造。仅这一棵树上就有数十只眼睛，唐晓滢想到刚才一直在被无数只眼睛窥视，顿时不寒而栗。
　　“你昨天也进过林子，见过这种树吗？”靳川好不容易从密集恐惧症中缓过来，脸色依然很差。
　　唐晓滢刚想摇头，想起那棵困住王渊的树，改口说：“要不用火符试试？”
　　靳川疑惑地看她一眼，说：“这棵树未沾邪秽，火符没用。”
　　一直跟在靳川身后一言不发的徐芬忽然说：“这树我好像见过。”
　　唐晓滢精神一振，脸上浮起喜色。怎么就把徐芬给忘了？她虽然已经成为亡魂，但生前毕竟是在徐家镇住过数十年的老人。松林中若有什么问题，她多少会知道一些。
　　靳川做了个请的手势，示意徐芬说。
　　徐芬却又迟疑了：“具体的我也记不清了，只记得在林子的东南角、西北角都曾见过这种树。每次靠近它时，我都会感觉不舒服。”
　　“怎么个不舒服？”靳川问道。
　　“想......”徐芬偷偷打量靳川神色，咬牙说道，“把所有活物都杀掉。”
　　徐芬说这话的时候脸上狰狞之色一闪即逝，唐晓滢心中咯噔一下，又回想起她在洼地里凶残的模样。
　　唐晓滢说：“既然早就知道这树有问题，为什么不跟镇上人商量着铲了它？”
　　徐芬沉默片刻，幽幽地说：“这都是我死后的事了。”
　　唐晓滢：“......”
　　靳川抓住重点：“等等，树是在你死后才出现的？”
　　“那倒不一定，我没怎么进过林子。”徐芬说，“不过镇上那么多猎户，要是有人见到了，应该会跟大家说吧。”
　　靳川沉吟道：“也许是某种养鬼的禁致。”
　　唐晓滢疑道：“你不是说树没有邪气吗？”
　　“树本身确实没有邪气，但如果在林中各个方位以树布成阵法，就能起到不一样的效果。还记得14楼的阵图吗？二者性质是相同的。”
　　“那该怎么办？”
　　“找到布阵的人，或者直接找人把树砍了。”
　　唐晓滢惊了：“还能这样？”
　　靳川无所谓地说：“殊途同归，管用就行，想那么多干嘛。”
　　半小时过去了，一行人仍旧在松林间穿行。夜晚本来就安静，靳川与徐芬又话少，许久没有开口。不用自己动脑筋，人就容易犯困，困意向潮水一般涌向唐晓滢。唐晓滢迷迷糊糊地想，徐育杰和梁瑾脚程挺快啊，追了这么久，连个影子都没见着。
　　唐晓滢困得不能自已，脑中忽然冒出一个古怪的念头，她为什么这么信任靳川？
　　她不禁停下了脚步。
　　仿佛无形中有一只巨手，在推动她跟着靳川走，脑海里有一个声音，一遍一遍告诉她靳川是值得信赖的人。其实逻辑上是合理的，趋利避害是人的本能，靳川是天师，抱紧他的大腿自然安全许多。
　　唐晓滢还是觉得不对劲。
　　她清楚自己不是一个容易相信别人的人，更不会把性命随随便便交托给陌生人。不久之前她还在青旅与靳川针锋相对，徐芬出现时她甚至怀疑过靳川的身份，直到靳川说了这两天发生的事，她才对靳川有所改观。
　　即便如此，进入林子以来，她依然保持着基本的警惕。
　　可从什么时候起，自己开始对靳川无条件信任了呢？明明身处危机四伏的松林，却什么事都懒得考虑，只想要紧跟靳川的步伐。
　　思维越来越迟钝，脚步越来越沉重，眼皮子像山一样沉重，终于连刚才在想什么都忘了。
　　靳川注意到唐晓滢的异样，转身微微一笑：“走不动了？”
　　唐晓滢有气无力地说：“嗯。”
　　“累了就歇会儿，”靳川声音轻柔而温和，“前面有长凳，去那儿休息吧。”
　　唐晓滢不由自主地向前看去，果然那里摆着一张长凳，边上还有路灯，昏黄灯光映在柔软草地上，显得静谧祥和。
　　森林里怎么会有长凳和路灯？
　　这个念头才刚刚出现，就被抛之脑后。全身的疲惫都涌了上来，唐晓滢恨不得当场瘫在草地上。她迫切地需要找个地方坐下或躺下，其他的事，管他呢。
　　唐晓滢一步一步走向长凳，腿像灌了铅似的，脑中一片混沌。靳川保持着微笑，眼中闪动着期待的光芒。唐晓滢觉得路灯光似曾相识，就像父母卧室里那盏台灯一样。脑中响起一个蛊惑般的声音，去吧，走进光芒里，坐到长凳上，便能重温往昔的温暖。
　　就在快要迈入光明时，忽然有一股力量拉扯她。她想挣脱，那力量轻微却坚定，牢牢抓住她衣角不放。
　　唐晓滢恼火的转过身，看见一个眉清目秀的小男孩。小男孩满脸焦急，嘴巴一张一合，不知在说些什么。
　　她什么也听不见，世界似乎在离她远去，任何人都不能阻止她走进光明。
　　唐晓滢用力推搡小男孩，小男孩的手出乎意料的冰凉，像是万年不化的坚冰。肢体接触的刹那，唐晓滢打了个寒颤，意识回归身体。小男孩被推了个踉跄，依旧在朝她说着什么。
　　唐晓滢皱起眉头，凝神去听，她渐渐能听清小男孩在说什么了。
　　小男孩焦急地说：“姐姐，醒醒，不要再往前了！”
　　往前？
　　唐晓滢疑惑地看向前方，目光凝住，冷汗瞬间就湿透了背心。
　　她正站在松林的边缘，前方是熟悉的洼地。如果再往前迈一步，她就会坠入七八米深的洼地，然后被那些土洞吞噬活埋。
　　唐晓滢彻底清醒了，赶紧后退，再看小男孩，这才想起他是谁。
　　撑黑伞的鬼娃娃。
　　顾不上感谢，唐晓滢看向靳川和徐芬，这一看她就愣住了。除了她和小男孩，一个人也没有。刚才诱导她去洼地的靳川，以及默默跟随他们的徐芬，不知何时都消失不见了。潜意识中对靳川近乎盲目的信任，也随着幻象破碎而消失。
　　唐晓滢惊魂未定，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小男孩牵住她的手，歪过脑袋朝她说：“姐姐别怕，我会一直陪着姐姐的呀。”
　　小男孩的手依旧冰凉，可声音就像一股暖流，流转过唐晓滢身体每一处地方。
　　唐晓滢终于镇定下来：“你一直跟着我？”
　　“姐姐一个人到这种地方来，我怕姐姐出意外。”说到这儿小男孩有些羞惭，“也不是一直跟着，那个凶巴巴的天师在的时候，我就不敢跟着姐姐了。”
　　唐晓滢心中满满都是感动，俯身与小男孩拥抱，轻声说：“多亏有你，要不然我就......”她根本不愿意脑补会发生什么。
　　小男孩连忙说：“姐姐不用谢我的，要不是为了帮我找妹妹，姐姐又怎么会来这种地方？”
　　唐晓滢这才明白原来小男孩以为她来这儿，是为了找那个失踪的小女孩。她虽然没有忘记这个事，但优先级毕竟是排在最末位的，不免愧疚，下定决心待此间事了，一定要尽快帮小男孩找到妹妹。
　　末了，唐晓滢想起一件事：“你陪在我身边，也就是说靳川现在不在附近？”
　　小男孩点头：“你们不久前分开了，姐姐一个人往洼地的方向走。我一开始还以为姐姐是想单独行动，后来才发现，姐姐好像是被什么东西迷住了。”
　　小男孩担忧地看着唐晓滢的眼睛，说：“姐姐要小心呀。”
　　“我会的。”唐晓滢揉了揉小男孩的脑袋，“你知道靳川......就是那个天师，去哪了吗？”
　　“不知道，但如果姐姐想找他的话，”小男孩顿了顿，怯怯地说，“我可以试着带姐姐去找，不过不保证能找到哦。”
　　唐晓滢正想说好，忽然留意到小男孩眼中的退缩。她微微一怔，旋即反应过来，小男孩是阴魂，对靳川存有天然的畏惧。
　　唐晓滢不想勉强他，改口说：“算了，在林子里迷路可不是好玩的。找不到我，靳川应该会想到这片洼地，我们就在这附近等他吧。”
　　小男孩松了口气，欢快地说：“好呀。”
　　唐晓滢抱着膝盖在树边坐下，仔细回顾这两天发生的事。比起徐家镇本身，这片松林显然更为凶险。起初她以为松林里的一切都是徐芬布置的，现在看来似乎不是。徐芬死后被人强加怨气，作为厉鬼豢养在松林中。
　　松林里布了诸多禁致与陷阱，一不小心就会误入迷障。王渊陷入无限循环，刘婧被吞噬活埋，她自己也差点被幻象诱惑自杀，这片林子简直是步步杀机。
　　可徐家镇的村民为什么可以从容进出松林呢？
　　也不尽然。
　　唐晓滢想起猎户徐全进入松林被吓疯的事，在这之前，数十年间从未有人在松林出过事。徐全多半是看到了洼地里那些被活埋的动物，联想到多年前的惨案，才会吓疯。也就是说，这片林子里的诸多异状，是近期才出现的，徐全是第一个发现松林有问题的人。
　　这片松林在平静了数十年之后，突然作怪，一定是出于什么原因。可最近镇上明明没有发生什么特别的事......
　　等等。
　　如果硬要挑刺，镇上确实有一些与以往不同的地方。
　　多了他们这些外乡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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