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凰于飞

　　“别追了。”青鸾举旗下令：“鸣金收兵，退回梁营。”
　　刚刚祁凤是在救她的性命，可——她回头看了一眼跌坐在地上的丹凰。
　　虽她与祁凤道不同不相为谋，可好歹有些昔日情分，祁凤会救她她倒是不意外，只是她没想到，丹凰会在这个时候为了帮她而射杀祁凤。
　　虽说擒贼先擒王，但是若按照白玄师父带给她的信中所言，丹凰与祁凤不是两情相悦了吗？
　　难不成真如安隽后来加急送来的奏报，这祁凤是以丹凰为饵，故意引诱他们设下埋伏，丹凰知道了这事，所以才会痛下杀手的。
　　经此一役，青鸾自然对安隽的话更加信任几分。这周军不顾前诺，带兵设伏，丝毫没有议和之心，看来这仗是非打不可了。
　　这齐帝，不知丹凰用了什么法子让他退了兵，她必定要想办法让他再出手相助。
　　青旭一路护着祁凤往山下退，关宁则带着炽凤营将士在后头断后，好在梁军并没有追上来。
　　祁凤伤的很重，这袖箭威力强大，又不偏不倚的伤在他的旧患，几乎将他射了个对穿，他胸口血流不止，青旭只能一直用手按住他的伤口替他止血。可是即便他按的再用力，那血还是如同涌柱。
　　原本守在山脚下的傅融和孙恒比炽凤营迟了一步，可此刻也到了半山腰同他们会合。见了祁凤的模样都惊得失去了血色。
　　“这是谁干的？”
　　伤势实在危急，见援兵到了，青旭立刻停下替祁凤疗伤。让人拿了纱布，伤药，还有他的药箱。他学医十余年，从来没有这样害怕过，连握着银针的手都在不住的颤抖。
　　额上的汗一滴滴的落了下来，比祁凤胸前的血少不了多少。
　　傅融替他擦着汗，还想问些什么，却不敢问。
　　孙恒和关宁带人护着四周，却不时往他们的方向看。
　　伤口虽然缝好了，可是伤在胸口，又是王爷的旧患，他实在没有把握。
　　等完全处理好之后，傅融找了人，他自己还有孙恒将衣服都脱了下来，砍了附近的树干，做成了一副担架，命人将王爷轻轻地放了上去。
　　他回头去看青旭，见青旭跌坐在地上，两只手便血色染红，脸上湿哒哒的，他以为是汗，伸手想要拉他起身，却发现，那不只是汗，而是眼泪。
　　他居然哭了。
　　王爷他——
　　青旭由着他拉了他起身，他的腿到现在还是无力，心跳的很快，一下一下的，每一下他都能感觉得到。实在太害怕了。
　　他怕他会死。
　　他们一刻不敢停歇的下山回到了营帐，召来了所有的军医，还从凤城将大夫全都请了过来。可所有的大夫都束手无策。
　　能做的青旭都已经做了，
　　他们只能说一句，人事已尽，但凭天命。
　　王爷发了高烧，三天三夜，不曾醒来，营中几位军医彻夜照顾，不敢有半分懈怠，人参等珍贵药材只要能用来续命的全都用上。傅融、孙恒、关宁三人轮番值夜，镇守大营，以防齐军或者梁军前来攻打。
　　三日过去了，依旧没有半分起色。王爷的呼吸却是越来越微弱，烧虽退了却是浑身发寒，只能一床一床的给他加被子。
　　这事儿，他们不敢瞒着陛下，出事时便立刻派人给周都送信。
　　周帝听闻此事，勃然大怒。立时下令让太子赶来凤城，领兵协助萧策对付司徒青鸾。另外，派了宫中太医带了大匹珍奇药材前往凤城，为王爷延治。为了更好地诊治，在祁凤情况稳定一些后，傅融和孙恒关宁青旭几个商量了一下，便将祁凤送回了凤城。
　　祁越赶到凤城时，衣服都未来得及换，便赶到了祁凤的房间，而他的马则还不及下人处理妥当便力竭而亡。周都到凤城往日便是快骑也需要好几日的日程，可太子却在知道周帝下令后只花了两日便赶到了凤城。这一路连停歇都未曾停歇已是累死了好几匹马。
　　傅融和孙恒关宁要处理军中事务，无法长久待在凤城，便只留下青旭留守。青旭见了祁越，行了礼。见祁越一身风尘仆仆，面容憔悴，声音都有些嘶哑：“祁凤这两日可有起色？”他忙命人将带来的药材拿上来：“这是天山雪莲和千年灵芝，还有这鹿茸、燕窝、冬虫夏草，宫中有的药材都带来了。若是能用得上的，都给祁凤服下。”
　　“太子放心，能用的该用的，都已经给王爷用了。眼下——”青旭叹气：“便看王爷自己的意志了。”
　　“对了，圣心草呢？一年前祁凤受伤便是用了那草才恢复过来的——”
　　圣心草确实是疗伤圣药，只是这草长在极寒之巅，且十年一成，一年前，陛下为了王爷费了大力气才寻到这草。若还要用此草还要等上十年。青旭在祁凤受伤的第一时间便想到了这圣心草，早已吩咐各地凤卫去查找却丝毫头绪都没有。
　　“殿下，王爷出事后，我们便派人寻找，也在各自张榜寻找圣心草，可依旧了无音信。这圣心草十年一出，当初救王爷的那一株也是费了不少功夫。”
　　祁越握着祁凤的手，他的指甲发白，一点血色都没有，“药商那儿呢？可派人去查过了？”
　　药商？
　　“殿下，药商那儿我爹已经都派人去问过了。圣心草这样的救命灵草，他们也是少见。”梁簌的骑术不如祁越，比他晚了些，此刻也是才下了马，便进了屋子。
　　祁越见到她有些吃惊，他离京时并未听说她也要过来。
　　“你怎么来了？”
　　“祁凤也是我弟弟，如今重伤在身，我怎么能不来？”梁簌上前，从怀里掏出一瓶药递给青旭：“这药是我爹昔年花大价钱弄到的，据说可以活死人肉白骨，虽说比不得圣心草。”
　　青旭拿出一粒看了看，尝了一点。
　　“这药里混了数十种补气益血的名贵药材，确实不可多得。虽不能让王爷立刻恢复，但是对王爷的伤势也有好处。”
　　青旭倒了杯水，喂了祁凤吃了下去。
　　“殿下，圣心草的确不好找。不过，我打听到一个消息。昔年前梁元后有孕，可胎位不正，梁帝担心她分娩出事，便寻遍天下良药，想着以备万一。可红颜薄命，元后终究殒身故去，那些草药也没了用武之地。梁帝便将那些草药锁于金匮之中，陪葬元后。那其中便有一株圣心草。”梁簌话音才落，祁越便已抓住了她的衣袖：“此话当真？”
　　“殿下，元后当初下葬，梁帝举全国之力，声势浩大，不少宫人都参与此事。这圣心草的事情便是从一位前梁宫人那边得知的，我私下让父亲调查确认过，应当无误。”梁簌握住他的手，手上有几道血痕，看着像是被缰绳勒出来的。祁凤出事，除了父皇之外，最忧心的只怕便是他了。梁簌明白，若是可以，他是情愿用自己来代替祁凤的。
　　“那眼下圣心草在元后的陵寝之中吗？那元后的陵寝——”
　　“元后的陵寝在周都，梁帝十分重视元后，花了三年的时间为她修筑陵寝，那陵寝奢华如宫殿，为元后陪葬了大量的金银玉器和名贵珍品，又恐宵小冲着这些东西闯入陵寝，冲撞了元后，还派人设计了不少机关，为防走漏，那些设计机关的人最后都被封于陵寝之中，一并殉葬了。”他为元后做了这许多，可自己的身后却是万箭穿心，草席裹身，连一块安身之地也无，两相对比，不免让人唏嘘。
　　“我立刻派人去梁都，入陵寝，取圣心草救祁凤。”
　　见祁越要出门寻人，梁簌连忙拉住他：“我知你心急。可这事你去不得。这梁都现如今在萧策手中，你贸然派人闯入，这是大大的下他面子，且你能保证你派出的人能顺利找到陵寝，且能避开那些机关顺利进入。”
　　“那总不能——坐以待毙。”他只有这一个弟弟。
　　“我对祁凤的担心不必殿下少。殿下且听我说，眼下我们襄助萧策对抗司徒青鸾，若将这事告诉萧策，他不会不给这个面子。”见祁越脸色亮了起来，梁簌却不得不给他泼盆冷水：“只萧策虽不会驳此事，但肯定会提条件。”梁簌一顿：“多半是那两州之地。”
　　“无妨，那两州之地怎比得上祁凤的性命重要？我这就亲自修书，不，我亲自去见萧策，务必让他尽快找到圣心草。”
　　祁越做事从来都是谋定后动，稳重谨慎，梁簌也是少见他如此冲动的时候。
　　她看了眼躺在床上的祁凤，将视线转回青旭身上：“这些日子，听闻是你一直守着祁凤的。眼下，我既来了，便让我也尽尽这嫂子的责任。你且先回去休息吧。”
　　青旭见她坚持，只好同意，朝她行了个礼，便退了出去。
　　梁簌拧了帕子，轻轻替祁凤擦拭着手脚。
　　你父皇，你大哥为你如此忧心奔走，你可要尽快醒过来。
　　丹凰在屋里已经来来回回的走了几日了，她得不到外头的消息，心急如焚，这袖箭的威力她是知道的。
　　见白沅来送饭，立刻迎了上来。
　　“白沅，有祁凤的消息了吗？他的伤怎么样了？你放我出去吧？”她不能再呆在这里了。
　　白沅有些为难，她将饭菜放下，“公主，你先吃点东西吧，你已经好几日没有吃东西了。”
　　“青鸾撤兵到这里，是不是祁凤派兵打过来了？他的伤是不是无碍了？”丹凰这几日一直被青鸾关着。青鸾怕她一时冲动去周营找祁凤，给她的饭菜中下了药，让她全身没有力气动弹不得。她后来有所察觉，便不吃这些送来的饭菜，只是饿了几天也是没有什么力气，脚步都有些虚浮。
　　“不是凤王，是——”白沅叹口气，虽然她的主子是青鸾公主，但是也是自小同白蘅、丹凰公主一起长大的。
　　“是周国太子。”
　　太子？
　　太子一向都坐镇周都，怎么会亲自上阵领兵？那只有一个可能，祁凤的伤很重。所以他才会来。
　　“我要出去。”丹凰推开她，却被外头的侍卫挡住了去路。
　　白沅拉她坐下：“公主，青鸾公主也是为了你好。那日，即便你是无意的，但是众目睽睽之下，你射伤凤王是有目共睹的。你若是回到周营，难保他们会对你不利。不如就留在这儿，等这仗结束了。我们一起回安州去。”
　　“我不回去！”丹凰甩开她的手，眼睛却红了。
　　她脚步不稳，跌坐在地上，是她错了。她怕祁凤会伤到青鸾，她竭力阻止这场争端，却没想过青鸾会借着她来对付祁凤，会设下伏击想要祁凤的命，而伤了他的那支箭是她射的。
　　那袖箭是他送给她防身的，可她伤的第一个人却是他。
　　安隽的伏击下，祁凤虽然躲得艰难，却依旧想着要护着她，不让人放箭，想带她回周营。他从来没有怀疑过她，哪怕在那样危急的境地之下。可是她却伤了他。
　　她看到他眼中的不可置信。
　　她想告诉他，她不是有意的。
　　可他还会信她吗？
　　若换做是她自己，前有伏击，后有暗箭，也只怕再不会信了。
　　“公主——公主——”白沅见她倒了下去，连忙将她扶了起来。
　　傍晚，大夫给丹凰看了看，是多日未曾进食，又郁结于心，情绪波动太大，所以昏倒了。青鸾亲自拿了饭菜来看她。
　　她还未醒，青鸾替她掖好被角，坐在她的床边，守着她。
　　按照周国放出的张榜，祁凤的伤势只怕不乐观，若是找不到圣心草，恐时日无多有性命之忧。如此，她便更不能放丹凰过去。她不能看着自己的妹妹沉湎在这看不到头的感情中，倒不如借着这个机会断了。情伤虽痛，可时间一久，再痛的伤也一定能淡忘，就如她自己一般。
　　握着的手指动了动，她低头，扶着她起身。
　　“阿姐。”
　　青鸾将一旁的白粥拿了过来：“你饿了几日了，多少吃一些。”
　　丹凰摇头躲开。
　　“粥里没有麻药，你放心，我不会再在吃食中下药。”青鸾喂她吃下一口：“我看到你的信了。你信中提及同祁凤两情相悦，这本是个令人高兴的事情。至少能减少些因为代嫁而给你带来的痛苦，我也能少些愧疚。可此刻周梁如今的境况，却不太乐观。”
　　“阿姐，祁凤的伤势如何了？”
　　“他伤重不治，周国发榜求药，若无圣心草，只怕时日无多。周国派了祁越来，祁越虽不专精领兵，可祁凤留下了不少计策和布局，这几日，我要应对周国，又要提防萧策，也很是头疼。”青鸾见她不肯再吃，将白粥放在一旁，拿起帕子替她擦了擦嘴角。
　　“丹凰，你我是姐妹。我不会害你。无论你射伤祁凤是有心还是无意，你和他都不可能了。这大周如今与我开战在所难免，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也无修好可能了。我希望你不要忘记，你是司徒皇室的皇女，是一个梁人。”青鸾看她眼眶发红，却依旧在拼命忍耐。
　　“情伤有多痛，我比你清楚。时间是最好的良药，终有一日，所有伤疤都会结痂。”
　　阿姐，你可以同萧策拔剑相向，可是我做不到，我是一个梁人，所以在一开始，我就站在你身边，我千方百计的护着你，不愿意任何人伤害你，哪怕那个人是祁凤，我也站在你身侧与他为敌。
　　安隽伏击他时，我有千百种方法可以杀了安隽救下他，可是我没有，安隽是你的表兄，我不能伤他，不能让你伤心。
　　我把你放在比他还要重的位置啊，我并非想到自己是一个梁人，而是想到我是你的妹妹，可你为什么，为什么不信我，为什么要利用我，为什么要取他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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