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身狗的前世今生

　　安和喜欢挑衅，尤其是在男女关系里。这种挑衅总是能给她的内心带来充分的满足感和安全感。
　　两个人不知道僵持了多久，就在安和觉得下颔快麻木的时候，杜宪终于松手，似是用耗尽了全身的气力，瘫坐在沙发上，低着头手指深陷在黑发中，长久的沉默。
　　和杜宪的这种对峙，让安和感觉比和季刻刻对骂十场都累，疲惫地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她虚弱地道：“不早了，你回去吧。也希望你以后不要再来这里。”
　　“你就这么不情愿我来找你？”
　　杜宪想到季刻刻开门看到他时那幅见了鬼的神情——他们断断续续的相处了将近一年，她可真是守口如瓶，就连自己最亲密的朋友都没有告诉。
　　尽管他知道，她这样做并没有什么错，他更没有资格前来质问她。
　　安和很奇怪，以杜宪的为人，怎么会这样冒冒失失的找上门来。他们有言在先，彼此的私生活互不干涉，所以今天晚上这种局面，是失控了吗？她认真想了会儿，觉得自己很有必要提醒他，“虽然我们这样的人没什么道德感，但出来玩要恪守的底线总还是有的。在一起的时候快活，分开之后各过各的。大家都明白的道理，不是么？”
　　“所以，是我越线了？”杜宪反问。
　　安和懒得再回答他，她正拿起茶几上的那碗茶汤走向厨房，就像他完全不存在一般。
　　杜宪从没有像现在这样深刻地体会到时间的力量，他对这个曾经那么熟悉的人忽然之间产生了前所未有的陌生感。
　　“安和，到底要经过多少历练才能像你这样，能够把□□和精神分得这么清楚，把玩和生活切割得那么明确……”
　　他的语气满是嘲讽，听得安和身子一顿，终是转过身来看他，他的脸上依稀可见曾经年少稚气的模样。安和甚至有一瞬间的恍惚，差点以为自己感到愧疚了。
　　可到底是失了当初灵魂的轮廓，再如何似曾相识，也只是“似曾”；她也已经二十八岁了，虽尚年轻，但到底没有琼瑶剧女主角的梦。
　　她在心里喟然长叹，这世上的男人是不是都这样？吃里扒外也就罢了，还得寸进尺，贪得无厌。全天下每个人都可以嘲讽她、鄙夷她，惟独他们不能。
　　“杜宪，所以你希望我能够精神和□□合而为一，在你我之间投入浓郁而热烈的真情实感，还是你希望我带你走进我的生活，把你介绍给我的亲朋好友，逢年过节礼尚往来？假设我如你所愿，你预备如何呢？抛妻弃子然后和我永结同心吗？不好意思，我想我们的心电永远不可能在一个频道。”
　　“当初重逢，如果没有发生这种关系，或许我还会因为过去的种种对你怀有几分所谓的‘真情’。但这种‘真情’在我们第一次耳鬃厮磨的时候就荡然无存了。那个时候你有没有想过你的妻子在做什么？为你洗衣做饭，还是接送孩子？”
　　“安和，你不觉得这种话从你嘴里说出来才是最大的讽刺吗？”
　　安和自嘲的笑了，“我既然都做了让人鄙夷的事了，又怎么会在意这点讽刺？”
　　她转身进了厨房，将那碗茶汤倒进水槽，拧开水龙头冲洗茶碗，过了一会儿她在一片水声中听到“砰”的一声防盗门关上的声音。她放下碗，关上水龙头，周遭霎时的静谧让杜宪的离去显得麻木而轻淡，在这样漫漫长夜里像是某种不值一提的琐屑。
　　她回到客厅，明黄色的大灯依旧肆无忌惮地亮着，茶几上还留着一丝水渍，沙发上的软垫年份已久，稍坐一会儿便凹陷下深深的坐痕。
　　从沙发到玄关再到大门，不过几步路的距离，灯亮着，软垫的凹痕清晰可见，水渍在灯光下反射出些许的晶亮，最大的变化不过是泡的茶倒了，人也走了。
　　人走茶凉。这世间种种，千变万化，日新月异，却大都绕不开这个结果。

　　“亲爱的安和小姐，请问我可以出来吗？”
　　空荡的客厅里忽然响起季刻刻装神弄鬼的声音，安和吓了一跳，看到季刻刻跟做贼似的躲在房门后面，只留出一条门缝，眨巴着眼睛一脸渴求地望着她，哪里有半分瞌睡的样子。
　　“你不是在补美容觉吗？”多年的相处，季刻刻哪怕是稍微扭下屁股安和都能判断出她是来例假还是要拉肚子。现在她一副害怕但又充满八卦气息的模样，不外乎是装模做样的进了房间然后趴在房门上偷听了他人的对话。
　　安和想不通季刻刻为什么要害怕，仅仅因为她偷听了他们的话吗？她觉得要害怕的人明明是她这个当事人才对，毕竟季刻刻身为一个人民教师，对“出轨”“外遇”“偷情”这些违背大众观感的事不是应该嗤之以鼻么？
　　“不好意思啊，我不是故意偷听的，可是长夜漫漫，我实在无心睡眠。你们两个人的剧情又太精彩，秒杀现在各种国产剧啊，逼得我情不自禁听你们的故事了……”
　　“安小和，你不会生我的气吧？”她一脸小心翼翼的样子，倒让原本心虚的安和淡定了不少。
　　安和长吁一口气，靠在沙发上，掌心揉着发痛的脑门，“没有生气。你没有像张苍苍那样自命清高地对我的私生活大加讨伐我就谢天谢地烧香三尺了！”
　　“呀，美女你怎么能把我和我的苍苍大宝贝相提并论呢！她自己都说了，她向来严以律人，宽以待己，她说什么来着，这是用堕落的她来成全优秀的我们！切……”季刻刻撇了撇嘴，随即两眼发光，短胖的手指一甩房门，飞奔到安和面前，“好了人家苍苍现在在大东北潇洒吃饺子睡炕头呢，我们先重点聊聊你——还有杜宪！到底是怎么回事？老实交待！”
　　季刻刻总觉得她戏剧演员般的表情和肢体语言可以把南极一样冰冻的气氛变成赤道——是的，是她觉得而已。
　　安和是不喜欢吵架的，因为“吵架”这件事不仅是简单的体力，更是脑力。每每结束都是身心俱疲。以前她和季刻刻共同的好朋友张苍苍总是嘲笑她：“那□□也是体力加脑力啊，你以为做那么多前戏找一个让彼此舒适的体位有那么容易吗？怎么不见你排斥呢。”
　　当然不一样。人民的内部矛盾和全人类的繁衍怎么能相提并论呢？
　　她现在刚和杜宪吵完架，她觉得很累。
　　但季刻刻此时的表情教科书般地演绎了什么是“好奇心”，两眼发亮的跟饿了三天三夜的狼一样。她们向来无话不谈，安和纵使心虚，倒也不觉得这事情曝光之后在朋友面前需要避讳。于是她索性两手一摊：“就是你听到的那样。”
　　“哇塞！”季刻刻一屁股坐到她边上，“你们什么时候开始的？多久了？”
　　“大概……”她还来不及回答，肩膀上就传来一股巨力。
　　季刻刻抓住她的肩膀摇晃，“还有，这么重大的事情你居然不告诉我！我和程皓的事情我可一点都没隐瞒！”
　　安和翻白眼，“这又不是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做买卖……”
　　季刻刻眨了眨眼，恍然大悟地点点头道：“这倒是哦！暗通款曲和光明正大的自由恋爱怎么能一样呢！哈哈……”
　　“暗通款曲”四字一出，安和心中竟好生庆幸，毕竟骠悍的季老师没有说“奸夫□□”。
　　“但还是不公平！”季老师下一刻又吼道。她的音频常年在“女生部”和“腾格尔”两个声区间切换地突兀又自然。
　　安和看了看手表，已经凌晨一点，第二日还要上班，困倦感袭满全身，再看看精力充沛的季老师，只好投降，“那你想要怎样？”
　　她本是无奈之极的一句问话，甚至连问句都算不上，只能算是试图草草结束谈话的含蓄陈述。但季刻刻却不管她的措辞，一脸正色地说道：“安和，我不知道你对杜宪到底怀着怎样的情感，但作为朋友，我觉得你最好跟他尽早划清界线。”
　　季刻刻是个乐观主义者，向来奉行人生在世，笑口常开。别人觉得她白痴也好，幼稚也罢，总之再困难的事，她也常常能够开怀大笑地面对。她很少有面色严肃的时候，一旦严肃起来，哪怕是安和这样的妖孽都会有一丝丝害怕。
　　安和的眼睛有些发热，长年累月积聚的某些情绪差一点点就夺眶而出。
　　她放慢语速，尽量缓冲情感，试图掩饰自己的情绪，“刻刻，我和杜宪是过去式，我不爱他。”
　　这不是什么爱或不爱的事情，季刻刻握住她的手，提醒她，“安和，不管你爱不爱他，杜宪都是一个有家庭的男人！”
　　季刻刻的手又软又温暖，可安和还是把手抽了出来，淡淡地说道：“我不是第一次和有家室的男人在一起，你也不是第一次知道。我们还不是做了这么久的朋友……这样难道不好吗？”
　　言下之意是让她不必再说。
　　“好，很好，好极了！”季刻刻觉得自己上辈子一定是做了什么孽，导致这辈子最好的朋友一个两个在感情上都跟神经病一样，她站起来指着安和说道：“你，把感情当儿戏，觉得什么人都可以处，厉害死了是吧！还有张苍苍，把感情当全世界，觉得自己是天底下最伟大的情圣，高尚死了是吧！你们两个能不能正常点！”
　　她积压多时的意见一下子倾泄而出，安和却只是静静地看着她说，并不反驳。如此一来倒让季刻刻被看得有些尴尬，不由得停止她的手舞足蹈，努力地平复情绪，又带着一点乞求似的说道：“安和，你大可以追求自己的幸福，过正常人的生活，你不需要拿父母辈感情的失败来引以为戒，因噎废食。”
　　她对安和的过往一清二楚，她知道她内心在恐惧什么。
　　过去的许事情又开始在安和的脑海里一件一件回放，像老式的黑白默片，明明没有声音，但她却好像是最棒的配音演员，跟着回忆里人物的每一个动作节奏，表情神态，配上或狰狞，或恐怖，或丑陋的声音。
　　明明是过去时日里的记忆，却清晰的似在眼前，近在耳畔，充斥整个脑海，整个内心，整个人的全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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