坑3

　　“叮铃——”

　　“金铃呢？”

　　“算了……没有也好。”

　　——

　　任行衣是个废柴，一个不思进取的废柴。

　　“任师兄，不能再问问师父有什么办法吗？你看起来比师父都老了……”面容清秀的少年一边往外掏丹药一边担忧地问一旁温和笑着的任行衣。

　　任行衣今年差几个月九十岁整，鹤发童颜，就是胡子都快垂到肚子上了，他笑笑说：“没事，师兄又不跟人比武啥的，功力差点儿就差点儿吧。”

　　“师兄啊……”少年实在担心得很，“这要是有一天丹药没有，万一你年岁到了……”

　　“行止，师兄没事的，师父说慧谨大师那边已经谈妥了，过段时间师父就带师兄去剃度出家，青灯古佛伴残生，挺好的。”任行衣温和地笑，眉目慈善。

　　任行衣这一辈的弟子从“行”字，小师弟姓白，入宗门后则改名为“行止”。

　　白行止担忧地看着任行衣，问：“就要走了吗？不再多留一阵？过了生辰再走也好啊，而且寺庙的伙食一定没有宗门里的好……”

　　少年又絮絮叨叨说起来，任行衣弯起眉眼，轻轻捻动手中的佛珠。

　　乌枳山是人间第一门派——星祭门，专修器，弟子遍布天下，除魔卫道；第一百八十七任掌门明西风是全大陆第一高手，他在位期间镇压魔教匡扶正道，保人间百年和平。

　　星祭门每年飞升的弟子长老都不少，能飞升的都是有大功德的，当然，也有靠修为飞升的，而且还不少，是以如果人间家中有孩子实在养不活了可以送到各大宗门里看看，无论资质好不好，最少能得一份银钱。

　　因着星祭门飞升人数渐多，实力渐强，慢慢就成为了人间第一宗门。

　　出名的地方，八卦就来了。

　　传言明西风相当喜欢到山下捡孩子，每当他出门游历都会捡一两个孩子回去，若是对眼缘便收为弟子。星祭门是大陆第一门派，无论什么样的孩子都能培养成才，除了一个例外——任行衣。

　　明西风是去见好友慧谨大师、回程的时候遇见任行衣的。

　　那时任行衣还是个裹在襁褓中的婴孩儿，被人放在寺庙外的松树下，白云寺的松树都是一个成年男人都环抱不过来的，若是任行衣没有在明西风出门时大哭，想来就是个小和尚了。

　　慧谨大师送明西风出白云寺，好友相送，一送再送，就送到了松树下，许是被两人交谈的声音吵醒，任行衣开始嗷嗷哭。

　　原本是慧谨把孩子抱起，说这孩子有佛缘，要带回去当小徒弟。

　　谁知明西风不动声色就给任行衣探了经脉，发觉这是个百年难遇的天才，顿时脸上笑嘻嘻恭喜慧谨，下一刻夺过孩子就跑，甚至用上了千金难求的传送符。

　　“个老秃驴，这等天才当然应该归我了略略略——”明西风头也不回地跑了。

　　慧谨目瞪口呆，虽说一直知道此人不要脸，没想到这么……这是把自己脸摁在地上摩擦了吧？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哎——”慧谨阖上双目叹气，“命里有时终须有，小施主，如果将来你要怪，就怪那没把老衲的话听完的……你师父吧。”

　　任行衣确实是天才，从法术到炼器，皆是同辈中的佼佼者，明西风都准备在自己飞升或者驾鹤西去之后把掌门之位留给任行衣了。

　　意外发生在任行衣二十岁那年。

　　星祭门弟子十五岁就要出山历练，任行衣也不例外，和师兄弟们下山，行侠仗义斩妖除魔，一走就是五年。

　　五年后，明西风的弟子们狼狈地带回来昏迷不醒的任行衣，说是在东海遇上了不知名的妖魔，众人还没反应过来就都晕了过去，醒来时一个人没少，都躺在东海岸边。

　　彼时天微微亮，已经有渔家出海，夫人戴巾帽出门捡海货。

　　醒过来的弟子叫醒其他弟子，可是任行衣一直都没有醒，他的师兄怕他出事，赶忙和其他人带他回星祭门。

　　天意难料，任行衣废了。

　　全身筋脉堵塞不说，他的灵器红线金铃也废了，红线犹在，不见金铃。

　　此后任行衣的状态也出奇的差，整个人昏昏沉沉；明西风怕他在失去法力之后寻短见，就找人盯着他，还用各种灵丹妙药吊着，总算保下他一条小命。

　　这一养就是二十年。

　　二十年后任行衣四十岁，日渐清明，不再浑浑噩噩，然而新的问题接踵而来——他无论用什么方式修炼，都没办法再次把经脉打通，除了灵器红线和符咒，他所有法术都使不出来了。

　　看顾任行衣的小师弟发现师兄没办法再修炼之后生嚎着跑去找明西风。

　　无奈的是，明西风也查不出来到底问题出在哪，只能安抚任行衣：“徒儿，没有什么是不可以的，只是你前半生太顺遂，老天看不过眼，你要努力，总有一天能所有经脉打通的。”

　　任行衣淡笑着应是，第二日就搬去了山下，独自居住。

　　星祭门的人只当任行衣还是过不了自己那一关所以才搬下山，免得整天对着宗门里的人，心里不舒服。

　　任行衣失去法力，想再有时间去修炼只能靠丹药撑着，还好星祭门丹药多，而且除去炼器的，会炼药的一大堆，他们都会记得多炼一份丹药交给掌门的弟子，然后送去给山下那个总是会帮他们采药的师兄。

　　是的，自搬下山之后，任行衣靠卖药材过活，卖给山上懒得走路的弟子，卖给山下需要药材的商贾、百姓。

　　所有人都觉得任行衣卖药材是无奈之举，所以白行止每一次都会说他，宗门里又不是没给弟子份例，任行衣完全没必要不好意思去领的。

　　任行衣听见只是摇头，他很享受在湿漉漉的林子中采药的感觉，很自在、很舒服，身心都放松下来了，从心底觉得静谧舒适。

　　对于修仙的人来说，他们最不缺的就是时间，几十年上百年，不过一眨眼的事。

　　任行衣慢悠悠在乌枳山下采了三十年药，三十年，他唤醒了自己的灵器红线，他除了脸，都在变老，尤其怎么都回不去的头发，他再一次遇见了慧谨。

　　从他上乌枳山开始，慧谨一直没来过，都是明西风去看他。

　　星祭门的人都知道任行衣是明西风从慧谨大师那里抢来的弟子，所以都在想慧谨大师什么时候打上门，等来等去，众人都快忘记这件事的时候，慧谨来了。

　　没说要把任行衣带走，和明西风叙完旧就下山去见任行衣，单独见了一面，两人的对话甚至没给明西风知道，只是后来任行衣手上除了那条半死不活的红线还多了一串佛珠。

　　不是平时见的棕色佛珠，而是透明裹红云的珠子，一共二十颗，珠子透明的地方带有一种圣洁，看着就会平静下来，而中心的红色就古怪了。

　　白行止贪玩，偷偷拿过任行衣的佛珠，最后差点入魔。

　　后来他们才知道，这个佛珠是慧谨大师送给任行衣炼化的，只要消去中间的红色就是神器，入宫任行衣不打算炼化它就交给明西风销毁掉。

　　这话漏洞百出，谁不知道任行衣已经没有了法力，何来炼化？只不过这是慧谨大师和任行衣的秘密，明西风和诸位长老都没意见，众人也不应该窥探师兄（师弟）的秘密。

　　到底任行衣不在山上，多稀奇的事儿，日子久了还是会被遗忘的，渐渐就没人再来问他佛珠的问题、修为的问题、为什么不回去的问题。

　　白驹过隙，一晃又是二十年，任行衣快九十岁了，再过十年，他就连耄耋之年都算不上了。

　　白行止走后，天还早，任行衣照旧背上竹筐去林子里挖药材。

　　只是这一次他的速度明显不如往常快，一看就是有心事。

　　任行衣抬起手，看着腕间的红线和佛珠，想起当时慧谨大师说的话。

　　二十年前慧谨是在山下的屋子里等了一个时辰才把任行衣等回来，待任行衣和他进屋便说：“小施主啊，还是如当年一般有慧根。”

　　任行衣无声笑笑：“大师请坐，当年在下还是一个奶娃娃，大师如何看得出来有慧根了？”

　　“哈哈哈哈——”慧谨朗笑，拿出一串佛珠，“施主，世间的事，向来有得有失，选择什么，就要放弃什么，就如老衲，选择普度众生，就要舍弃本我，只留大爱善念明理，就如这星祭门，选择飞升就要舍弃山下的人间，施主如今也是舍弃了东西换别的东西的，老衲只是给了施主多一条路。”

　　“呵呵……”任行衣始终都是淡然，拿起慧谨给他的佛珠，“在下都明白的，选了路就不后悔，大师何必把这机会留在我身上？”

　　慧谨摇摇头：“前身事前身了，此身事，未可知，施主如果迷茫，不妨下山看看，人间总有无数人们需要的答案，如果施主放不下，下不了决定，不如每日抄写佛经精心，多听听暮鼓晨钟，老衲再赠予施主木鱼，可以念经明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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