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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梢
“娘子宽心,长大就好了。”于嬷嬷奉上热水,轻声劝慰道。裴夫人身子骨坏了,连煎茶、蜜水都少饮,如今只用白水。历经天灾人祸,又常年郁结于心,于嬷嬷每每看到,都忍不住心疼,“娘子,保重身子为要啊!”
裴夫人不在意摆摆手,“我儿年幼,岂敢放手。阿铸有周世叔扶照,我并不忧心,只阿云……唉!”
“小娘子明理通达,姿容甚美,又有娘子悉心教导,老奴看不出可忧虑之处。”于嬷嬷故作调皮。
“羽儿、雁儿、白鸥、白鹭,你瞧她院中的丫头们,个个带翅膀,她是想飞啊!”裴夫人叹息一声,“我裴氏千载名门,才女无数,贤女列门,名留青史者亦常见。若她有飞天的本事,我便做那青云梯,有何不可?可是阿于,你瞧她有吗?”
“小娘子不过天真些,等见识了世情,自然就明白过来。”于嬷嬷对此报以期待。小娘子有裴家做后盾,娘子又疼爱她,不需向那些汲汲营营之人,攀附权贵,邀名清流。宽广的退路在此,还怕往前走两步摔跤吗?
“世情?”裴夫人拇指轻轻摩挲着瓷盏温润的釉色,沉吟半响道:“王家小子?”
“不妥!”于嬷嬷断然拒绝,“若要当头一棒,没有三五年不能成事,小娘子重情义,又年轻,空生出祸端来。不若找一家平民女子做磨刀石。”
裴夫人轻笑:“有哪家女子能独自出来讨生活,但凡有个男人在,都不是我等孤儿寡母能摆布的。”
“娘子!”于嬷嬷心内大恸,听不得娘子如此自贬,叹息:若是郎君还在就好了。
“只恨当初带着阿云随郎君赴任,我不怕吃苦,可任地偏远穷困,养得阿云一副小家子气,眼界狭窄。若是养在闻喜,见识过往来王公清贵、名士风流,如何这般浅薄。”裴夫人难过的撑着头,她一生只这两个孩儿,眼珠子一般疼爱。阿铸年纪小,尚不能分辨贤愚。阿云却心比天高,命……太过天真。
“阿于,寻着吧。若有哪家家道中落的小娘子,或平民良善之家的女儿,可物色着给阿云做玩伴。那王姓小子也不能如此轻忽,查清楚家世,万无一失,方可。”
“是。”于嬷嬷轻声应下,扶裴夫人靠在软榻上,把颈枕搁好,又指挥人把熏笼移过来,才放心跪坐一旁。这颈枕是小娘子孝敬夫人的,有此孝心,还怕教不回转吗?男人讲究忠臣必出孝子之门,对女人也是一样的,孝顺是比才情、美貌都要高尚的德行。
裴晚云可不知道自己得了个见识浅薄的评价,她自觉站在巨人的肩膀上,一眼看到的是上下五千年,怎么会浅薄,只是不接地气罢了。
送走了阿母,裴晚云被粗鄙两个字打闷了,这年头赚钱还有错吗?以前读史书,世家做官,不看是否实权,只分清浊。清贵、清闲、清流之选谁不想当,可也要手上有钱有权才选这些官职镀金啊。历史上世家就是一窝蜂全选了这些,才被那些握着枪/杆子的人团灭。不亲身经历,难以想象还有人嫌弃钱的,裴晚云自觉长了见识。
母女二人都深信自己是对的,裴夫人改了对女儿的教育培养方针,她可不会和女儿交待,讲述前因后果,只按照自己的想法施行。。裴晚云自恃眼界宽广,不愿随着旧贵族的马车沉沦,也有新主意。
没过两天,裴晚云又打发人去找王灵,仆人却来回禀,王灵不在。裴晚云郁闷,王灵是她接触鲜活外界的唯一渠道,如今里里外外都是裴家的人,一样的价值观,说不到一处的价值观。
难道我要想办法建立稳定联系,或者多发掘几个渠道?为什么还没人来租我家院子?
那王灵去哪儿了?
王灵卖花儿去了。
猪粪水没白浇,原本偃旗息鼓的桂花树,又换发新的活力。吕师傅原本交待,明年二月到八月,肥水不断,可保来年花期繁华满树。王灵不死心,怕等不到那么久,拿着猪粪水就浇。功夫不负有心人,这老树又开花了。
已入深秋,城内哪儿还有桂花。王灵占了个独家,又得了一笔通宝,刚好补上他这坐吃山空的钱囊。
王灵坐在正房数钱,身前堆了四串细绳穿着的钱串子,一串整一千个通宝,能合一两银子。零散的通宝又数出:“六百零三!”王灵长出一口气,喜滋滋看着眼前的场景。这段日子,光靠卖花儿、卖水,他就赚了四两银子有余,这还不算花销。想想自己每天大肉包子、肥鸡嫩鱼的吃着,还能余下四两多,简直是老天保佑。
有这么个好营生在,院里哪儿是树神爷爷,那是财神爷爷!
王灵吃好、穿好,可这院子仍旧跟个雪洞似的。屋里连条破棉被都没有,厨房只有柴火、水桶和煮水的大瓮,是他做卖水生意用的。日常家具在他这院儿里没个踪影,一看就不是诚心过日子。
为了保住这生财的院子,王灵狠心点了整整四千五百个通宝,找裴管家续约,与之前的租期一起,凑了个整两年。
再有两年,就该有流民冲击成都府,他也该北上投效陛下了,一点儿都不浪费。王灵算盘打得响,揣着身上谨慎的一百零三个通宝,巷子口吃了碗鸡肉汤饼,只剩一百。
可怜裴晚云,听说王灵找过裴管家,以为他回来了,又让人去院子找,却又扑了个空。裴晚云暗自琢磨,该多接触接触其他人了,渠道单一不好啊~
时隔大半个月,王灵又一次找人把王三喊了出来。远远见着王三来了,王灵却一个闪身,躲进墙角。王三后面还跟着人!
王灵暗骂自己大意,他几乎每半个月来一次,勤快的时候十天八天也来找。开头几回家里嘴硬不低头,他也端着架子,可还从没发生过跟踪王三的事情。
家里人可会像王三这么好糊弄,自己身上带着钱。当爹娘的,打死自己都是应当的,更何况夺几个通宝!
王灵机敏判断出形势不妙,绕过王三和他身后跟踪的人,爬上路边大树躲着。
王三在原地转了几圈,找不到人,便往回走。刚好和跟着他来的王阿娘、王大撞个正着。
王阿娘惊叫起来,“那小兔崽子跑了!”
“没,没,二哥没来。”王三搓着冻僵的手,连连摇头。
“少给老娘弄鬼,你自己出来就见得着,老娘来就见不到。说,是不是你给他通风报信了!”王阿娘一把救助王三的耳朵,又是习惯性两圈。
王三不敢动手,只叫疼。
王大左右看看,这大路笔直,他远远就能看清楚,王三的确没碰到人。看着王三耳朵出血却动都不敢动的蠢样子,王大嗤笑,他哪儿有报信的机灵劲儿。肯定是老二那个奸猾小鬼,远远看着他们就跑了。
不过王大也不说,等他娘骂完了才道;“阿娘,看来老二不想回来了,咱们走吧。”
“阿娘、大哥,不是的,二哥……二哥……”王三愣在原地,不知该说什么,他觉得二哥是想回来的,可二哥又从来没明说过。他嘴笨,不知道怎么表达。
王阿娘这大冷天出来吹风,已经很不高兴了。听大儿子这么一说,赶紧抄着手回去,她要和家里老头子好好说说,必须给老二厉害瞧瞧!简直翻天了!
没见着二哥反挨一顿打骂,王三闷声不吭气走在后面,焉巴巴往回走。王灵就躲在路边的大松树上,西南的冬日,苍松经冬不凋,最能藏人。
王三的耳朵渗血,让冷风一吹,更疼得龇牙咧嘴。王灵躲在树上,看他缩着脑袋抄着手,缩头缩脑往回走。王灵不敢下来,只能干看着。
等王三走远了,王灵又远远看见城里方向来了两个靛蓝衣裳打扮的小子。靛蓝是最便宜的染料,许多平民都爱穿,更爱用的是奴仆。富豪之家为了显示家资和仁心,总会给仆人穿染色的衣裳,靛蓝就成了首选。
而这两个人,王灵见过。
看着那两人在原地转圈,又四处找了找,最后不得不原路返回。
王灵低低切切笑了起来,他王灵何德何能,一天之内,遇上两拨跟梢的!
任何时候都不能大意!难道此时就比宫里轻松了吗?当年睡觉都睁着一只眼的警醒劲儿哪去了?难道真想阴沟里翻船吗?
王灵狠狠骂自己,哧溜一声下树,顶着冷风,快步回了城内。
也不收拾形容,王灵就这般狼狈得找到裴家后门,求见女郎。
“你怎么来了?”裴晚云瞧他脸冻得通红,鼻头更是冒烟,走进温暖的室内情不自禁打了个寒颤,心内疑惑,这是干什么去了?
“小子此来,有要事禀告女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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