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鬼的肋骨

　　1，
　　“看来，安家卫那小子说了不该说的话吧？”肖老爷望着刚进门的儿子，那张阴沉黑不见底的脸，叹口气，无奈地说。
　　自从大权交给肖国邦，肖老爷便静心闭关修养了。每日身着中式素服，或练书法，或打太极，或诵佛经，如隐居的雅士，不问世事。若说旁人能看穿安爷的假斯文，那么肖老爷却真实给人谦谦君子之感。如果你没见过他手上多年来沾染积累的污血伤疤，定不能相信，他曾经是位杀人如麻、威震八方的狠角色。
　　人是多么丰富立体善变不可知的动物啊！
　　“所以……是真的？！”肖国邦的脸已要扭曲得变形了。
　　“是的……那女孩……是姓安的……□□你妈妈后……生下来的。”肖老爷虽面无表情，整句话却是哽咽难行，里面充满了太多的悲痛愤怒懊恼憎恨，深深地与日俱增。
　　“哼哼哼哼哼……”肖国邦此时的心情，只能用哼来表达。是怎样的命运捉弄着他？是怎样的人生等待嘲笑着他？好不容易萌发出的那丁点人性，如今已被彻彻底底扼杀掉了。
　　他感到整个身体都在灼热躁动，如即将迸发的火山，随时可能毁灭。
　　魔鬼终究是要生活在地狱的烈火中，煎熬泯灭。
　　但是，他气不过，不甘心，摔门狂奔而去。

　　2，
　　“肖老大，您有什么事啊？！”几个壮汉把肖国邦拦在安宅大门外，讪讪地问。
　　“滚远点，我找安正南！”肖国邦目露黑光，透出逼人的杀气，那几个虎背熊腰的竟然顿时被震住，不仅迅速开了门，还往后退了好几步。
　　“安正南，你给我滚出来！！”肖国邦声音低沉，却字字清晰，每个字都在大堂里来来回回倘佯许久。堂内一堆打手兄弟，却没有半点声响。
　　“该来的总是会来的，请肖老大到我的书房。其他人胆敢靠近，就躺着出去。”安爷站在二楼的围栏处，淡定却略显绝望地宣布，随后转身离开。

　　“你先坐下，我要讲的会很多。”安爷镇定地望着肖国邦，目光里充满着矛盾，好像体内有人在拉扯，使其痛苦不堪。他转身倒了两杯威士忌，自己先一饮而尽，另一杯递到肖国邦手里。
　　肖国邦如绷紧待发的利箭，砰地直直坐下，举起酒杯猛地灌进嘴里，静等暴风雨的降临。
　　“我和肖宁生都很爱静儿，”安爷突然非常深情，语调忧伤，肖国邦不禁一怔，这与他想象的开场白不太相同。 “我妈的名字可不是你能随便叫的！” 肖国邦憎恶地警告道。
　　“好。”安爷点头答应，没有半丝的反对。“可你妈的眼中永远只放得下肖宁生，对我总是客气回避。我明白自己没戏，却又始终放不下她。”一滴滚烫的泪珠从安爷布满皱纹的脸庞艰难落下，他顿了顿，按压着自己的胸膛继续说：“在无数次灌酒烂醉中，竟有那么一次，我失去理智地跑到你妈妈面前，狂吼着质问她，为什么不爱我！！她见我醉成这样，十分担心和内疚，便把我扶到里屋休息。半夜醒来，望着守在一旁的她，我竟然莫名其妙地更生气了，痛恨她多年来对于我的无视。我猛然发昏地想，既然得不到她的心，那就先得到她的身体……”
　　“无耻！混账！！”肖国邦愤怒地狂吼，“你怎么敢这样对我的母亲！”
　　“是啊，我怎么能这样对待自己最爱的女人？为什么我要用这样的方式去爱她？！！”安爷懊悔地捶打着自己的胸膛。
　　“不过……那时候我都很大了，怎么可能允许你欺负我妈？！”肖国邦有些困惑，更像是在质问自己。
　　“就是因为你妈妈怕惊醒激怒你，更怕我的疯狂会伤害到你，所以才也没有叫喊，尽管她死命挣扎。直到我终于得逞了，满足了，停下来，她才跑出去。此后，我再也没有见过她。甚至在她的灵堂前，肖宁生也没许我走近看上一眼。”安爷满脸的泪，纵横交错，如拉闸泻下的洪水，一发不可收拾。
　　魔鬼的肋骨，即便不是属于自己的那块，只要认定了，就能生生刺痛魔鬼。
　　肖国邦的记忆突然亮了：有一段时间，母亲确实特别阴郁，尽管父亲在那期间每周都来探望，也不能让母亲多展笑颜。逐渐地，母亲的肚子渐渐鼓起来。她强颜欢笑地告诉肖国邦，有个小妹妹或是小弟弟要来陪他玩。肖国邦开心极了，天天摸着肚子，期待着小生命的到来。那时的母亲，究竟以怎样的心情听他的说话呢？
　　他突然更恨自己了。恨自己不停缠着母亲问各种各样关于宝宝的问题；恨自己在母亲告诉他刚出生的妹妹去世时，他对母亲的宣泄。当时的母亲，眼睁睁送走自己的孩子，对于善良温柔的她，是多么悲伤痛苦和自责啊！他永远不能安抚母亲了，也不能释怀他此刻因母亲而滴血的心。
　　“取名真心，也是想告诉你妈妈，我是真心爱着她。”安爷缓了缓自己的情绪，接着说。
　　“为什么把真心送到孤儿院？”肖国邦虽目无表情，整个人却已纠结不堪。他有很多的问题，很多的懊悔，很多的憎恨。
　　“因为肖宁生打死都不会让真心在他的地盘长大，甚至想到真心他都是厌恶。而你妈，虽然非常爱这个孩子，同时也因为她而阴郁忧伤。最后肖宁生通知我，把孩子带走，就骗你妈说孩子病死了。长痛不如短痛。”
　　“我妈一直以为孩子死啦？！”肖国邦更心疼母亲了。
　　“是的。至于肖宁生怎么跟你母亲说的，我就不知道了。而真心，直至今日她都不知道我的存在，我也不会去见她。家卫手机里的真心，长得太像你妈妈，特别是那双眼睛，简直让我恍惚地认为，是你妈妈在仇恨地望着我。不告诉真心的由来，应该也是如今我唯一能为你妈妈做的事吧。希望她在天上，不要那么记恨我。”安爷痛苦地说。
　　“别抬举您自己了，恨是留给有资格被恨的人，而您首先要是个人！”肖国邦冷笑地嘲讽道。他终于明白，为什么看到真心会觉得如此亲切和温暖，为什么他总是忍不住想要去接近她。原来，那是一张布满母亲影子的脸——美丽水汪汪的大眼睛，双颊中那两个甜甜的酒窝，乌黑齐腰的卷发，一切的一切，都是来自于他心底最深刻的记忆。
　　现在，他不能给母亲报仇，因为安爷是真心的父亲，正如父亲当年不能杀死真心一样：魔鬼爱着天使，所以只能选择袖手旁观地放弃。
　　可丫头，要怎样割去对她已放不下的爱呢？或者怎样让自己有做哥哥的心呢？
　　他的生命里还该有天使吗？
　　魔鬼的眼泪，原来也是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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