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尽欢

　　被一个看起来颇为儒雅、一脸端方君子气的年轻文士带走时，他想，反正是烂命一条怕什么。
　　被带进一个隐隐透着贵气的宅院时，他想，或许命运的转机就在这里了。
　　被带到一间屋子要求沐浴更衣时，他想，不会是遇见个豢养娈童的权贵吧。
　　被一群婢女毕恭毕敬地伺候着沐浴时，他直觉，自己未来的身份应该不是玩物。
　　被告知穿好衣裳就可以离开时，他：“？？？”
　　所以这家人只是带我来府上洗个澡吗？
　　“咳咳，刚刚没听仔细，烦请姐姐重复一遍吧。”
　　“我家主人说，天色不早，恐小姐您家里人担心，更完衣就送您出府去。”
　　他…她想了想，大约明白了怎么回事，随即挂起一副天真的笑脸，“还请姐姐告知你家主人，我想亲自向他拜别，以谢今日之恩。”

　　当下人前来通报时，赵青正被付明许拉着在凉亭中“饮酒赏清风”。闻言他并未直接下令，而是看向他旁边那个一边抱着暖炉裹着披风还一边伸出一只手哆哆嗦嗦端着酒杯往嘴边凑的人，“明许以为如何？”。
　　付明许慢悠悠地啜了一口酒，长叹一声“好酒”后说道，“我倒是觉得这个小丫头挺有意思的，寒夜寂寂，三爷不妨允了她过来，我们瞧个乐。”
　　于是，他们口中的小丫头在琢磨着措词来到凉亭时，看到的就是两个奇怪大人看起来有些兴致勃勃的面孔。
　　她想了想，学着白日里年轻文士邀她入府时的样子，作了揖。然后她深吸了一口气，抬起头来，直视两个大人中她没见过的那个说道：
　　“小人长水村人，年十岁，家中父母因故逝世，而田产又被坏人强占，小人与家弟生活无以为继，是以携弟来此求生。无奈途中弟染病，不幸殁。而今只余小人一人苟活于世，于此城中已有旬余……”
　　她越说越觉得拗口，于是顿住了，抿了抿嘴，再深吸一口气，重新说道，“我如今无父无母、无兄弟姐妹，无非就是个流浪儿。贵人却将我这样一个脏兮兮的小孩领回府中，让人伺候我洗澡换衣裳。我并不相信贵人是天性悲悯的大善人，那么贵人这样做一定是有原因的。我起初猜测，贵人是爱玩儿小孩的变态——”
　　“噗——”正对着寒风暗月饮酒的付明许没忍住笑喷了酒，这小丫头敢说三爷是变态，有胆！
　　赵青表情看不出有什么，他只斜斜地瞟了付明许一眼，然后对着面前这个还没自己腿高的小孩儿说，“十岁？看起来倒像是五六岁。你叫什么名字？”
　　“阿爹并没有给我取名字，只叫我……叫我……”小孩儿脸都憋红了，才嗫嚅道，“叫我傻妞。”
　　且不提那头付明许大笑的声音，就连赵青听了都没忍住勾了嘴角，“傻妞？你看起来倒是不傻呀。那傻妞，你还想说什么，继续吧。”
　　小孩儿抿了抿嘴，定了心神，才继续直视这赵青说，“当然，我此时看到两位的气度，相信贵人并不是变态。那么是什么原因让贵人带我入府呢？我目前能想到的原因，无非是以下两种。其一，贵人认为我是您失散的子侄辈；其二，贵人认为我长得像您的某个子侄辈。无论是以上哪种原因，贵人却连我面都没见就打发我出府，我想那多半是因为贵人知道了我是个女孩儿，并不符合您先前的‘认为’，于是失望之下让我离去。不知道我的猜测对不对？”
　　“我确实是因为远远见你长得神似我死去的六弟，才对你起了收养之心。你现在既已知道了我反悔的原因，我让管家给你拿点银子，傻妞你就自行出府吧。”赵青说。
　　“大人，我还有话说！”唯恐被马上打发出府，小孩儿急忙道，“从入贵府到被要求离开，并没有人对我说过这一系列的行为是为什么，而我仅凭推测便说对了来龙去脉，由此可见我聪明。我如今不过十岁，便能想得这么多，今后肯定会更加聪明。所以，我认为，收养我对大人将来是有好处的。如果大人想要的是儿子，我可以发誓，从现在起就忘掉自己是女儿家，今生今世都着男子裳、行男儿事，大人完全可以把我当成儿子养。如果大人不想要这样不阴不阳的儿子，那么我……我可以给大人当童养媳！总之，大人您收养我不会吃亏的！”
　　“哈哈哈”，付明许并不想忍，于是放声大笑起来，“我说三爷，这个小丫头这么聪明，外能撑门面，内能暖被窝，这么好的一个童养媳你就收了吧哈哈哈。”
　　被小丫头黑亮黑亮的眼睛瞅着，赵青头疼，他揉了揉眉心， “傻妞，你真这么想跟着我？”看见小丫头使劲儿点头，他有些无奈，“那你读过书吗？会写字吗？”
　　“我以前偷听过教书先生授课，字大多都认识，写字只用树枝练过，毛笔可能不大会，但我算术好，真的，特别好！三爷，您就留下我吧。”声音中都带了些软糯的哀求。
　　“那好吧，我可以收留你做我义女，但你入了我府，就得守府中的规矩，能做到吗？”赵青是真无奈了。
　　“能！谢谢义父！”总算不用担心会冻死在寒冬里，小孩儿的声音里都带着雀跃。
　　“傻妞这个名字太俗，我给你取个新名字吧”，赵青略微想了下，然后唇角微勾，“人生得意须尽欢，你以后就叫尽欢吧。”
　　“尽欢谢谢义父！”
　　“以后就叫我三爷，我也大不了你太多”，赵青随后吩咐下人，“你们先带尽欢小姐下去休息吧。”

　　待尽欢的背影消失在尽头，赵青脸上的表情瞬间恢复了冷漠，眼神看着还有些冷。
　　付明许并没有注意到赵青的表情，他缓缓地饮最后一杯酒，带着些笑意说道，“这小丫头，还真是挺聪明，有趣有趣。”
　　“我倒是觉得有些聪明过头了，事极必有妖，莫不是有心人在指点。你接下来去查查她方才说的家中情况是否吻合，看看能不能找出什么疑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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