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花录

　　普净第一次见到云媞是在寺里的佛堂，她灰头土脸的，穿着一身破破烂烂的衣裳，爬到桌子上偷贡品吃。

　　这个时候已经是深夜，附近也没有守夜的僧人，普净因为白日里方丈授课时打盹，被罚跪在佛堂里思过，好巧不巧就遇见了她。

　　云媞坐在供桌上，两条腿悠闲地晃荡，她啃着一个苹果，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小和尚，你整日拜佛祖，可是佛祖却让你饿了肚子，这样的佛还拜他做什么？”她笑意盈盈，脏兮兮的脸蛋上一双灵动的大眼睛忽闪忽闪的，清澈得不染一丝尘埃。

　　“你快下来，不可对佛祖不敬！”普净年纪还小，又是在寺庙中长大，整日都被师父师叔们灌输着普渡众生尊敬佛祖等等一系列的概念，脑子木了些，性子也有些古板，所以看到她这般冒犯佛祖，当即就要去将她从供桌上拉下来。

　　云媞却是灵活得很，还不等他到跟前，就飞快地窜到佛像上去了，她歪着脑袋，打量着金身的佛像，笑得狡黠：“你说这金像的里面会藏着什么？”

　　普净不想理她，但又够不着她，便不知从哪儿找了根扫帚来，想要将她打下来。

　　“唉？你的佛祖不是说要普渡众生的嘛，你这是做什么，杀生啊？”云媞一脸惊恐的样子，但是眼睛里的笑意藏都藏不住。

　　普净急了：“我不想伤害你，你你你快下来，否则我就真的对你不客气了！”

　　哼，这小和尚，还挺可爱。

　　云媞不依他，又往上蹿了几步，几乎就要站到佛祖的肩上了，她笑眯眯地看着普净，说道：“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你回答了我就下来。”

　　“金像是实心的，能藏着什么呀？你快下来！”

　　“是吗？实心的？”云媞装模作样地敲了敲佛像，还将耳朵贴近听了听，紧接着又笑道：“这可不像是实心的。”

　　她接二连三地对佛祖不敬，普净越发生气了：“你快下来，不然我真的不客气了！”他高举着扫把，从佛像的另一侧绕过去，可惜佛像太高，他太矮，扫把又不够长，所以他还是碰不到云媞。

　　云媞干脆一屁股坐在了佛像的肩上，低头看着普净笑道：“小和尚，像这种给佛祖打造金身像供人跪拜的，无非就是给那些所谓的信徒一个展示自己信仰的对象，但事实上他们跪拜了就有用了吗，他们在佛前许下的愿望有几个是实现的？”

　　“只要足够虔诚，就一定能打动佛祖。”

　　“然后呢？打动了，但是并不代表他会实现你的愿望啊，小和尚，这佛呢，是要放在心中敬重的，而且你若想真心追寻佛道，只停留在这些表面功夫上是不够的。”

　　“那我该如何？”

　　“要想普渡众生，就得先入世，去往凡尘之中经历一番，才能有所领悟，总是闷在这寺庙中，背长篇的梵文，念无用的经，跪拜这假佛，是没有用的。”

　　“可师父不可能让我离开寺庙的，而且你对佛祖这般不敬，你说的话根本不可信！”说着，他又挥舞着扫帚，想要将她赶下来。

　　云媞无可奈何地摇摇头：“总有一天你会明白的，现在的你只是一只被困住的井底之蛙。”

　　“你也只是个小乞丐而已，装什么高深！”

　　“不如这样，小和尚，你若是能知道这金像里藏着什么，我就带你离开这里？”

　　“不要！”普净一口回绝。

　　“那好吧，真可惜。”云媞冲他眨眨眼。

　　这时，屋外突然传来了另一个声音，那是普净的师兄来叫他回去睡觉了。他发现来了帮手，连忙喊道：“师兄，你快来！这里有……”一句话还未说完，他同时一抬头，那佛像之上哪还有什么小乞丐，能看到的只是笑得十分慈祥的佛祖。

　　“有什么？”他的师兄走进来。

　　“没、没什么。”他又抬起头左右张望了一下，依旧没有看到人，是他在做梦吗？不像啊，如果是梦的话，也太真实了吧。

　　“回去睡吧。”

　　“哦。”他跟在师兄后面走出佛堂，还很不甘心地回头望了一眼，不过还是没有人。

　　这一场奇遇似乎并没有影响到普净正常的生活，他依旧安稳度日，每天听师父讲解禅道，跟在师兄后面，帮他打理寺中事务，偶尔再下山化缘，好像并没有将那晚的事情放在心上，但是每到夜深人静，即将入睡之前，他的眼前似乎总会闪过她那张脏兮兮的却格外明媚的笑颜，耳边也总是回响着她所说的那番话，只是佛像之中究竟有什么呢？他又不可能将它扒开来看一看，不仅对佛祖不敬，而且在他动手之前，师父估计就能把他打一顿，没有必要为了一个素不相识的人的糊涂话去做这般糊涂的事情。

　　虽然心里是这么想的，但是他有时还是会忍不住，趁夜深无人之时，偷偷跑到佛堂里等上半夜，他想把话问清楚，但她再也没有出现过，这一场虚幻奇异的际遇或许真的只是一场梦？
　　转眼间便是十几年的光阴流逝，当初呆头呆脑的小和尚如今也成长为稳重成熟的大和尚了。

　　普净的悟性很高，即使是很深奥的禅理，只要师父点上几句便能彻悟，有时候竟能参出连师父都无法解释清楚的禅理，他似乎也就理所应当的成为了继承师父衣钵的人，全寺上下都对他寄予了极高的期望。

　　除此以外，寺中的香火也一年比一年旺盛，来这里敬过香的人们都说这里的佛祖特别灵验，只要诚心祈愿，都能心想事成，于是一传十十传百，这里佛祖灵验的消息就渐渐传播了开去，甚至有百里之外的人都愿意奔波而来，就是为了上柱香，许个愿，再者还可以请大师亲自解惑。

　　可是，来的人太多，师父方丈不可能做到一一招待，所以普净就顺其自然地为他们分担了一部分。普净生得好看，人又端正，所说的话又没有方丈他们那般高深难懂，所以许多人都乐意找他解惑，尤其是年轻一点的女子，偶尔有几个调皮大胆的，还会趁机开点令人面红耳赤的小玩笑，当然无伤大雅，普净早已将佛家道义清规戒律融入到生活习性中去，自然也无动于衷，只不过这些话听得多了，他又是青春正好的年纪，换做平常人，难免想入非非，他倒也自持，但非说一点点都没有想过是不可能的。

　　每每想到有关情爱之事，他的脑中只会不断闪出一个身影，她坐在佛像的肩上，对着他笑，只是时间太长了，她的面容早已模糊不清，再也回忆不起来。

　　夜又深了。

　　普净一个人在佛堂里打坐，按说累了一天，他应该早点休息才对，但不知何时起，他便经常深夜来此打坐，师父师兄们都以为他是因为这样才更有利于他参禅悟道，所以并没有影响他，留他一人在此，久而久之，便成了一个习惯。

　　只有他清楚，他是在等一个人，他相信总有一天她会再次出现。

　　都说这佛祖很灵，可他每夜的祈愿，都没有实现，难道是他还不够虔诚？还是说她不愿意见他？是他做的还不够好吗？难不成非要等到他知道佛像中藏着什么她才愿意见他？算了，又胡思乱想些什么呢，那只是一场梦。

　　虽然每次都这样安慰自己，但是随着年龄的增长，他越来越确信那晚的事情是真实发生的，而且他有强烈的预感，他就快要再次见到她了。

　　冥想了半天，他还是没有办法静下心来，于是索性不再盘腿坐着，而是换了个舒服的姿势。
　　他两手抱膝，抬头看着笑得一脸慈祥的佛祖，不禁一声叹息：“小乞丐，你会再次出现吗？”

　　“会呀，小和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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