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心肝

　　明旌的车停在离学校不远的地方，换成了一辆国产车，低调得多。

　　棠心没想到是他亲自开车，在车边问：“礼哥呢？”

　　“你一个人怕保护不了我？”

　　棠心一拍胸脯，“开什么玩笑！”说着拉开后座车门，才发现后座一字排开三件外套，半点空隙没留。

　　明旌醒了醒嗓子，“坐前面。”

　　棠心只好绕道副驾驶座，乖乖给自己绑上安全带，“要去哪里，不在学校的话，你应该有其他保镖的吧？”

　　明旌发动车子，随口问：“给你赚外快的机会还不好？”

　　棠心眼睛发亮，“意思是今天有加班费？”

　　“嗯。”

　　话音刚落，身侧的小姑娘就正襟危坐，拽紧了安全带，元气十足的，“老板今天要去哪里呀？”

　　明旌无语，多年不见，小姑娘都掉进钱眼里了。

　　“去散心，难得有机会休息，打算出去走走。”

　　棠心哦了一声，随口说：“以你现在的名气，在家躺一天也数不完今天赚的钱吧？何必把行程排得那么紧，弄得自己气都透不过来？”

　　明旌反问，“你怎么知道我行程很紧？”

　　棠心支吾道：“听人说的……你不就是因为行程太紧了，所以大四才回来军训的。”

　　明旌嘴角勾了勾，“听来的啊。我还当你一直关注着我呢。”

　　棠心瞥向窗外，“我又不是你的粉丝。”

　　“我知道，”明旌说，“你要是我粉丝，我才不敢雇佣你做保镖，万一监守自盗怎么办？”

　　“你有什么可盗的？”棠心脱口而出。

　　“比如色相？”明旌幽幽地说。

　　棠心对着那张笑如春山的侧脸，连反驳都说不出口了。好吧，她还是得承认，他是有几分……色相的。

　　看了哑口无言的小姑娘，明旌笑着打了个方向，车从高速上拐了出去，转上了一条山路。

　　没有路标，但是棠心却越发觉得似曾相识。

　　可事实上，五岁离开楠都之后，直到这个月她才回来，对楠都其实是陌生的。

　　她看着后视镜中的草木，试图从记忆的片段里找到端倪。

　　这种神色落在明旌眼里，那双桃花眼底情绪翻涌，欲言又止。

　　终于，前方出现了一个古色古香的牌坊，上面有久经年月的三个字：

　　不老村。

　　棠心短促的“啊”了声，尘封的记忆总算找到了突破口，汹涌而出。

　　她手机相册里方面上的那张照片，就是在这个牌坊下照的。明旌背着她，和其他几组兄妹一块儿合影。当时明旌很吃力，所有人都劝他把小棠心放下来，他却咬紧牙关不肯放。

　　也正是因为这张合影，让棠心在十年之后被考古的明旌粉丝骂得狗血淋头。

　　“没有公主命偏有公主病，她凭什么让少爷背啊，肥得跟猪似的。”

　　让人不愉快的记忆令棠心收回了目光，她摆弄着手指，一言不发。

　　明旌停好车，双手抄兜，戴着墨镜看向牌坊，“你来过么，我……很久没来过了。”

　　棠心摇摇头，撒了个谎。

　　明旌刚要转身，就听身后她“哎”了一声，正心喜，却听她说，“今天加班，有多少薪水啊？”

　　“……”

　　棠心等呀等，面前的少爷像被施了定身术，一言不发，然后慢慢地向她走来，抬手——

　　一左一右揪住她的脸蛋。

　　被扯得咧嘴的棠心双手拍掉了他的魔爪，气鼓鼓地说：“你干嘛！”

　　“把你从钱眼里面揪出来。”

　　“……你才掉钱眼里，”棠心揉揉脸颊，嘀咕了一句，“不知人间疾苦的大少爷。”

　　明旌看向她单薄的背影，不远不近地跟随在后。

　　“棠棠。”

　　棠心捂着脸，一脸防备地回头。

　　明旌哭笑不得，摊手以示清白。

　　“喊我干嘛呀？”

　　“你一个小姑娘，怎么想到要去武术学校？”

　　棠心来面试保镖的履历上写的很清楚，在考来楠戏之前的十多年，都在嵩山边的一个私人武校里念书，也正因如此，才会多少年都查无此人。

　　“身体不好。我爸为了我能长命百岁，求了师父好久才让我留下。”棠心轻描淡写地说，“我自己也喜欢武术，就一直跟着师父学了。”

　　“身体哪里不好？”

　　棠心放开捂脸的手，眼睛一弯，笑容明媚，“都是过去式啦，不说了。”

　　明旌也没再追问，两人并肩走进村落里。

　　因为十多年前《哥哥快跑》所带来的人气，这个曾经不为人知的小村，如今已经建起了供游人参观的民间博物馆。

　　棠心兴致勃勃地走马观花，明旌则抽空给明礼发了条微信。

　　【让你查棠心的资料，为什么还没有查到？】

　　对面很快就回复了，【她在颂民武校待了十四年，师父是已退圈多年的南派泰斗涂颂民。那边不与教育系统联网，所以很难查到具体资料。不过，我查到了她父亲的消息。】

　　手机连续震了几下，是明礼传过来的几个文档。

　　明旌大致扫了眼，视线听停在最后一行，【6月，《红色十字》片场突发意外，武术指导棠铮锋重伤住院。】

　　明旌看向正俯身看向玻璃柜里的红色剪纸的棠心，目光从文件上那个躺在ICU里奄奄一息的中年男人身上扫过。

　　所以……才这么缺钱吗？

　　手机又震，明礼的新一条消息发了过来。

　　【还有，棠小姐就是当年的心肝。】

　　明旌耽了一眼，犹豫了一下，简单地回复了一个字，【嗯】

　　他看向棠心，在这个元气十足的小姑娘身上看不到任何怨天尤人，除了对金钱的迫切需求外，看不出任何家庭图遭变故的痕迹。

　　忽然，一直在浏览民间艺术品的棠心停下了脚步，仰头对着墙壁满脸惊艳。

　　明旌走过去一看，原来是一张巨幅的剪纸，由许多红纸拼接剪成，宽幅过两米，细节栩栩如生，刻画着不老村中寻常的生活场景。

　　“这也太厉害了，”棠心眼里发光，兴奋地推测，“这得剪多久？一年？两年？”

　　明旌俯身，看了眼剪纸下角的标注，“十年。”

　　棠心啧啧称赞，流连在剪纸作品前，舍不得挪开视线，可越看越觉得画面中的场景似曾相识，直到，她在画面里不老村的牌匾下看见了一字排开的八个小孩。

　　剪纸不同于照片，五官细节自然不可能细致入微。

　　但孩子里那个背着小囡囡的男孩却姿态鲜活，尤其醒目。

　　——这是照着当年《哥哥快跑》节目组在村口的大合影剪的。

　　恍然大悟的棠心转而看向画面中多次出现的小孩子们，这才发现处处都是当年的她和小少爷。

　　豆腐铺前，她打翻了小碗，蹲在地上哭，小少爷转身跑去店里重新又买来一碗。

　　银店门口，她拿着小锤子，小少爷站在身后，两人一起对着小银块叮当乱敲……

　　甚至不老村外的小河边，两个孩子蹲在大石头上摸鱼摸虾，也出现在剪纸画的小角落里。

　　棠心回过头，刚好对上明旌温和的视线。

　　“想起来了？”明旌问。

　　棠心犹豫了一下，摇了摇头。

　　她看见了那双桃花眼里一闪而逝的失望，终于不忍心，低声说了句，“……不过有点眼熟。”

　　明旌勾起一丝浅笑，“是么？”

　　棠心心虚地背过身，胡乱地“嗯”了声，先一步走出了民俗博物馆。

　　这个村子和十几年前相比，已经完全大变样，可青石板路却还是记忆中的老样子，隐隐约约地勾出一点一滴的记忆。

　　两人漫无目的地在这个游人很少的小村闲逛，街道安静，商铺与民居错落，时不时有野猫从屋檐上一蹿而过，踩得砖瓦咔嗒作响。

　　棠心看看这、看看那，任由回忆翻涌，却只字不提。

　　等她发现明旌已经许久没开口，回头一看，才发现之前发誓绝对不吃路边摊的明少爷，正愤愤然地咬了口她刚买来的鸡蛋饼。

　　棠心：“……”有点让人害怕是怎么回事呃。

　　明旌大力嚼着鸡蛋饼，目不转睛地盯着她。

　　棠心又咽了口唾沫，更怕了。

　　忽然，从墙边传来一声呜咽，棠心耳朵尖，立刻寻声找过去，果然被她发现了一只蜷缩着身子的小奶狗。

　　奶茶色的小短毛，眼睛又圆又水汪汪，正警惕地盯着她。

　　棠心慢慢靠近，蹲下身，嘴里小声重复着“乖哦，不怕，不怕”，一边向小狗崽伸出手。

　　小狗原本绷紧的身子，在她温柔缓慢的动作里一点点舒缓下来，最后居然乖乖地低下头，让她摸了摸脑袋，甚至伸出粉嫩的小舌头舔了她一口。

　　“它在舔我，好可爱啊……”棠心觉得心都快被融化了。

　　身后没声音，棠心回头，才发现明少爷神情紧张，仿佛她面前的不是只奶狗，而是头藏獒。

　　棠心噗嗤笑出声，“它牙都没长齐呢！你怕什么呀？”

　　明旌神色紧张，“你哪只眼睛看见我怕了？”

　　棠心双手抱起小奶狗，朝他面前一伸，天不怕地不怕的少爷立刻被扎了脚底心似的弹开了。

　　“四只眼睛都看见了——我的，还有它的。”棠心笑得眼睛都弯成了弦月，小酒窝汪着糖水似的。

　　明旌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勉勉强强地附和她夸了句，“近看……是挺可爱的。”

　　话音刚落，小狗就揪起鼻子，冲他呲了呲牙。

　　明旌立刻退了两步……骗人！它明明有牙齿的QwQ

　　棠心爱抚着小家伙，口中念着，“乖哦，不怕，那家伙是纸老虎，他连你都打不过。”

　　“我不是打不过，是不屑！”明旌哼了声。

　　“哎哟丫头，这狗你哈喜欢？喜欢你就带回尬，它木滴娘老子，奶都木滴喝，要给嚄死的了。”刚好从旁路过的阿嬷操着一口方言说。

　　明旌听得云里雾里，仿若天书。

　　棠心抿嘴笑，“奶奶是说这小家伙爸妈没了，奶都喝不上，就快要饿死了。”说着，她低下头，为难地对着小家伙湿漉漉的小鼻子。

　　可她住校啊，想养也是养不了的。

　　“你想养？”明旌问。

　　棠心无奈，“阿姨不会让的。”

　　“那个你不用管，就说你想不想养。”

　　“想啊，但想也没用——”话说一半，她就看见明旌拿着手机背过身去。

　　他戴着口罩，所以声音有点闷。

　　“喂，是我，我们在不老村，来接一下。对，我和棠棠……还有一条狗。”

　　怀里的小狗打了个喷嚏，棠心觉得，自己的心脏好像跟着抖了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