纯情房客宅房东

　　周末的市区商圈热闹异常，百货公司更是人满为患。
　　聂汀莲牵着吴梓星的手，在穿得五颜六色的人群中缓慢地向前移动，她突然有一种“乡下人进城”的感觉。

　　“哈啊，终于能透口气了。”
　　吴梓星在地铁里快被闷坏了，从出口出来一路跟着人群终于爬到了百货公司的一层，视野也才得以空旷起来。

　　“梓星，你看。”
　　聂汀莲望着一楼大厅的中心道。
　　这个购物中心整体建筑成圆柱形，中心区域是空的，可以直接看到商场的玻璃半球圆顶。周日天气晴朗，午后的阳光穿越期间洒下，让人看着心里也跟着舒适惬意。各层的商店围绕中心大厅呈环形分布，倒有种竞技场一般的感觉。平日里一楼中心一般会有厂商与顾客的互动活动或者设置一些庞大的展示品。而现在，这里正耸立着一株巨型的圣诞树彩灯。

　　“哇啊啊！”
　　吴梓星的眼睛立刻就亮了。就像在橱窗前看到喜欢的玩具的孩子，她当场就停下不动了。点点彩灯的光落在她茶色的眼中，如星荧闪动，虽没有少女漫画里那种“星星眼”般夸张，但足以让人感觉到她的着迷了。

　　“…”
　　聂汀莲想起了若干年前，曾和周肃峰一起来这里购物的记忆。
　　周肃峰尤其喜欢巴赫。不仅是因为其作品在结构上所展现出的严密逻辑性和精妙的均衡美很好地满足了他追求理性与规律的偏好，更是因为，巴赫是忠诚的教徒，他的作品因为饱含了对神的赞美而有了纯净的和谐。周肃峰虽然是无神论者，但他认同信仰对人的意义。
　　“就如同那颗指引着人们前行的星”，那年他手插在衣服的口袋里，她挽着他的胳膊，一同抬头仰望着当时的圣诞彩灯，玻璃圆顶上洒下的光让这里仿佛成为一个巴洛克风格的教堂，沐浴在来自天堂的神性光辉中。

　　可是，她，已经不会出现在他的信仰之中了。

　　“聂姐姐，你怎么了？”
　　吴梓星见聂汀莲呆呆地望着圣诞树的树顶星，那个人似乎沉浸在一种她看不见的悲伤里。
　　她突然就心痛了。

　　“没什么，我只是…我只是突然想起了巴赫。”
　　她掩饰道，
　　“对了，上次我听你外公说你平均律弹得很好，你喜欢巴赫吗？”

　　“…他当然是伟大的。”
　　吴梓星想到巴赫出身音乐世家，他的后人中也是杰出者辈出，同时思及自己父母各自的家庭，她本该带着祝福与希望去创造更多的荣耀，这也是为何她会被取名“星”，可如今她却连自己的房间都不怎么愿意离开，又要如何去照亮别人呢？
　　“他是真正的星。”
　　吴梓星看着眼前圣诞树顶格外璀璨夺目的星灯，
　　“聂姐姐，我们先去买东西好不好？”
　　“…好。”

　　两人沿着环形走廊逛了起来。
　　“诶，这围巾真好看。”
　　聂汀莲看到橱窗里圣诞配色的格子图案围巾，觉得非常适合吴梓星，
　　“你要不要试一试？”

　　“我？？可，可这是童装啊…”
　　吴梓星看着那模特的样子，明显是个孩童，尽管它还比自己高一些。
　　“童装怎么了？只要尺寸合适穿着好看，谁在乎这些呀～更何况我们吴小朋友穿童装，不是很正常的么～”
　　聂汀莲笑道。
　　她想吴梓星素来是不怎么在乎人家“小看”她的，今天不知怎得倒计较起童装来，那别扭的样子，就像去快餐店被家长问要不要“儿童乐园餐”时很不情愿的小学生。

　　“比起我和这围巾，我倒觉得旁边模特的这个包才是为聂姐姐你量身定做的呢～”
　　吴梓星趁势“反安利”起来。
　　那是一个素茶色的女式皮包。款式简洁质朴，基本没有繁复的装饰，却显得内敛高贵。她想起聂汀莲平日都只背一个米色的包，从来都不换。她看得出那个也是材质上乘，设计考究，但似乎用了许久，还是显得有些旧了。而隔壁的祝宪妍呢？恨不得天天换一个都嫌用得长。虽说两者家境自是相差悬殊，可她想到这些心里就是不舒服。她们都是一样的老师，她见不得聂汀莲就差一等。在她看来，聂汀莲远比祝宪妍更适合那些价值不菲的包，她有着不用靠饰物就能表现出的高洁气质。

　　“哪，哪儿有？我，我不合适的啦…”
　　聂汀莲今天第二次撒谎。她其实很喜欢这样的款式，不张扬，含蓄沉稳。可她知道这样核心商圈的商店，虽然她不认识这个品牌，但也明白它绝不便宜。她有些窘迫地咬了咬下唇，
　　“我们先去试试这个围巾好不好？”

　　“一样试就大家一起试嘛～试试又不花钱～”
　　吴梓星拉着她的手，就往店里拽。
　　“…那，好吧。”
　　她心想试试过过瘾就好，一会儿只要坚持说不合适不喜欢就好。
　　于是两人便一起试了各自的围巾和包。

　　“超合适！”
　　“很合适你！”
　　两人同时道，她们第一眼竟都不是照镜子而是看对方。
　　“我哪里合适啦…这颜色我不喜欢。”
　　聂汀莲转而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迟疑了一下，随后便走到吴梓星跟前，将那条围巾系成一个更为成熟结法的样式，道，
　　“你看，这样就不像童装了，是不是？”
　　她对着她微扬嘴角，
　　“我给你买下来好不好，作为我送给你的圣诞礼物。”

　　吴梓星看着镜中的自己，聂汀莲说得没错，这样看起来便不那么像学生了。
　　“其实，我也是想来给你买礼物的…”
　　她扶住她的双肩让她再次正对镜子，
　　“我真的觉得这个包非常适合你，让它作为我给你的回礼吧！”
　　“可是，这不行，它太——”

　　“您侄女真乖呢！都知道买包给您了！真孝顺！”
　　营业员见两人试着都挺满意的样子，便笑脸相迎，
　　“而且两位的眼光都很不错，给对方选的都很合适！你们一定很亲吧？”
　　“你，你误会了，我们是朋友。”
　　聂汀莲有些尴尬地说道。
　　“诶？是，这样的吗？”
　　营业员愣住了，在她看来，这两个人怎么看都至少差了15岁。尤其是因为今天来市区又是高端商圈，聂汀莲怕素面朝天地出门会显得失礼、缺乏教养，会更像“乡下人进城”，便特意化了些淡妆，还抹了口红。只是她本不擅于此，这妆有些过于稳重，显得她更为成熟了。
　　吴梓星出门前其实已经注意到她今天有特意打扮，本想趁机赞美调侃一番，但话到嘴边却说不出口了——她太美了，她心想，真要说出口，那个人大概会不自在或者生气不去了，而她自己心里那她正竭力想要忽略的心思也可能会进一步扩大、失控的。

　　“…”
　　吴梓星在一旁看着聂汀莲和营业员微妙的表情变化，心里有种难以言喻的滋味。她将聂汀莲拉到一边，道，
　　“聂姐姐，这个包真的很适合你，我想给你买，我瞧着你原先那个已经有些旧了。你不用担心价格，我开发游戏这些年赚了不少钱，这点根本算不了什么。我想感谢你这半年来对我的照顾，生日的时候你又送了我那么贵的耳机，让我还你一些情，好不好？”
　　“可是，梓星…我…”
　　然而没等聂汀莲说完，吴梓星又继续道，
　　“这条围巾我很喜欢，我也一起买了结账，如果你想把它作为给我的礼物，那就算在下个月的房租里吧。你在这里等我，我去付款，好不好？”
　　“…梓星…”
　　聂汀莲看着围巾和包上四位数与五位数的价标，又对上吴梓星诚挚认真的目光，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是好。

　　吴梓星见她犹豫迟疑，便不给她拒绝的机会，抢先走到营业员面前道，
　　“这位姐姐，这两样我们都要了。”
　　她拿出自己的信用卡。
　　“好，好的！”
　　她随营业员来到柜台，

　　“小姑娘，这是…你的卡吗？”
　　营业员怀疑地看着她。
　　“不是，这是她的卡。”
　　吴梓星小声笑道，
　　“其实她是我舅妈，她很喜欢小孩，但是一直膝下寂寞，所以就对我特别好。不过，我觉得她比一般的长辈更懂我，我们处得就像朋友一样～我舅妈人前也不喜欢我这么叫她，她觉得显老。”
　　“噢噢～难怪了，我就觉得你们长得一点都不像，但瞧年纪吧，以为她是你阿姨呢。不过，你舅妈还真是真人不露相啊…”
　　营业员从两人进门便开始打量。她虽阅人无数，但见聂汀莲容仪不俗，浑身上下却没有一件她认得出来的奢侈品牌，一时间倒也看不透她的经济状况。
　　“嗯，我舅舅是精英，所以舅妈出手自然也阔绰。”
　　吴梓星继续胡诌，不过她演技太好，要是不知道实情的人，那是完全会信的，
　　“不过我以后还是要好好读书赚大钱给她买各种东西报答她！她对我太好了，就像我亲妈一样。”
　　她接着临场发挥。
　　“嗯，你舅妈是好！不过，你也有孝心，你舅妈也是有福！”
　　营业员一下子卖出去两件，自是眉开眼笑，喜不自胜了。

　　聂汀莲在远处看着营业员的神情，完全想不通吴梓星给她灌了什么迷魂汤，之前她还带着奇怪、疑惑、尴尬的眼神，而今似乎完全接受了。

　　“感谢两位的惠顾，欢迎再次光临！”
　　营业员笑得都快合不拢嘴了。

　　聂汀莲拎着两个包装袋，却有些不知所措。无论如何，吴梓星的这份礼，实在是太重了，连周肃峰都没给她买过这么贵的包，她何德何能，受得起这样的情谊？她知道吴梓星刚才那样抢着付钱就是为了不给自己拒绝的机会和颜面，心中更是说不出的愧疚，以至于她内心对于那份情谊的喜悦她都没能察觉。

　　然而，吴梓星这么做，其实，却是还有着别的考量的。
　　她不希望营业员对聂汀莲有别的看法。
　　她知道她们二人怎么看都不像朋友，说是表姐妹都勉强。如若她们要分开付款，还是互赠礼物，以她们的穿着，朋友之间会给对方买看上去明显超过自身消费力的礼物吗？这也太奇怪了。到时候别人会怎么想她们之间的关系呢？会相信如聂汀莲所说的，是“朋友”吗？

　　别人怎么看她吴梓星，她根本不在乎。

　　但是她不能容忍任何人轻视、蔑视、误会聂汀莲。

　　“我肚子饿了，我们去二楼的咖啡店喝下午茶好不好？聂姐姐请客行吗？”
　　她察觉到她的愧疚和疑惑，作出一个天真的笑容，牵起她的手，走向电梯。
　　“…好。”
　　聂汀莲不知为何，觉得那一瞬，吴梓星凉凉的手，烫到了她。

　　她怀疑自己或许发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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