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子他不好男风

　　楚恪跪在阶下，绯红色官袍鲜艳华丽，窄袖玉带，衣料上如意纹的刺绣精巧庄严。他面色肃穆，一双狭长的眼睛低垂，嘴唇紧抿，是再恭敬不过又忐忑的模样。

　　因他那一句话，大殿内顿时寂静无比，楚恪听见自己的呼吸极有规律。

　　皇帝漫不经心合上手中刚刚看完的折子，扔在龙案上。看了跪着的红袍一眼，从嘴角露出一个笑来：“楚卿平身吧，何事所求，但说无妨。”

　　楚恪却未起身，只是高声道：“微臣斗胆，想请陛下赐婚。”

　　皇帝未说话，嘴角尤挂着笑，却不搭理他，又拿起一本折子看。

　　楚恪定定跪着，极有耐心地等，终于，高高在上的天子发了话：“不知楚卿，心仪的是哪家小姐？”

　　“回陛下，微臣所求，乃是秦相的三小姐。”楚恪不卑不亢道。

　　“哦？”皇帝态度不冷不淡，抬起眼皮，又看了楚恪一眼。

　　伴君如伴虎，若是平常人，面对皇帝这样模棱两可的态度，怕是早已冒了冷汗。楚恪却再冷静不过，声音如常道：“微臣与秦三小姐虽见面不多，却暗暗倾慕许久。如今秦二小姐与昭珩世子成亲在即，三小姐也已及笄，正是定亲之时，故臣特求陛下赐婚。”

　　“朕竟不知道，楚卿与秦相的三小姐也有如此渊源。”皇帝笑着，仿佛对这件事极为好奇似的。

　　楚恪说：“从前都是微臣一人单相思，自然不敢表露。方才长公主的花宴之上，楚恪有幸与三小姐交谈，极为投机，更是不能自己。今日冒然来求，还望陛下成全。”

　　“既知冒然，如何即时能定，朕若一口允了你，未免儿戏。此事，还需告知秦相，楚卿不必急在一时。”

　　“微臣明白。”

　　皇帝从龙椅上起身：“朕今日也倦了，你姑母这几日念叨你呢，你去请个安吧，陪她说说话。”

　　“是，微臣告退。”

　　楚恪从地上起身，纵然跪到现在，身形却极稳。他面朝皇帝微弓着身子退出大殿后，才转过身，冷着脸挺直背往后宫走去。

　　此时因楚恪离去而沉静的大殿之内，皇帝回头开口问：“高缨，楚恪突然要娶秦相的女儿，你说说，这唱的是哪一出啊？”

　　那被问话的内监大总管高缨，面白脸长，看上去四十上下，脸上总挂着笑，眉眼极为和气。但稍有身份的人都知道，这位高公公绝非看上去这样简单，是个极会察言观色的。高缨陪伴陛下二十多年，比任何人都了解君王，在宫中的地位不言而喻。

　　此时，高缨一脸茫然，声音略细道：“陛下这话的意思，奴才就听不懂了。楚大人年轻气盛，常言道英雄难过美人关，倾慕秦相的小姐是再平常不过的事了。这晚辈怕羞，来求求您这皇姑父，哪里就是唱戏了？”

　　皇帝一脸嫌弃，抬腿虚踹了高缨一脚，笑得止不住，大骂道：“你这狐狸，惯会装傻的，少跟朕来这一套，你知道朕什么意思。”

　　高缨笑眯眯的站在原地，知道陛下不会真踹，也不躲。

　　皇帝指着门外的方向：“楚家跟秦家要联姻，这难道是平常之事？里面的文章，朕不用想也知道不会少。”

　　秦家乃皇后母家，扶持的自然是太子。楚家呢，纵然满门忠烈，向来不陷于党争，楚恪也是个尽职尽责的，可楚贵妃跟魏王难免不会动心思。此次北央郡主前来和亲，楚贵妃不知吹了多少枕边风，目的就是让楚恪做上郡马。

　　楚氏的那点小把戏，皇帝他是知道的，好在魏王不成器，楚家更是忠心耿耿，他便睁只眼闭只眼了。

　　他宠信楚恪，破格提拔他做镇霖司少掌司，除了看在楚家的面子上，另一方面则是因为楚恪的确为良臣。身为世家子弟，上进勤恳，不玩阿谀奉承那一套，不好高骛远，不刚愎自用。

　　方才皇帝故意试探他，只为知道楚氏的想法他是否知情，毕竟楚贵妃跟楚家是同源而非一体，两者不能混为一谈。如今看来，让楚恪做郡马只是楚氏一人的糊涂想法罢了。楚恪在这一点上，看得清楚明白，皇帝只不过旁敲侧击一句，他便立即提出赐婚。

　　可这突然提出的赐婚，倒让皇帝犯了难，不知这小子是真的痴情一片，还是有别的企图。

　　秦相的二女儿已然是他指的婚，并且这亲事看上去，还挺对不住秦家的。如今若再来一次指婚，不知秦相会做何感想。

　　高缨一眼看出陛下心里在烦忧什么，低眉垂目地温顺道：“楚大人若有与秦家结姻亲之心，楚家绝无理由反对。至于秦相，也一定明白，楚秦交好，于陛下，于太子，于大祁，都是好事情。”

　　皇帝双手背在身后，踱了几步，颔首沉声道：“的确，秦相绝不会反对这门亲事。且不说楚恪品行端正，若能借此拉拢楚家，于秦家再好不过。而这亲事门当户对，楚恪有意在先，朕亲下旨在后，楚家理应同意。若是不同意，就是别有心思了……”

　　最后一句话，皇帝说得极缓，极轻，他再怎么信任楚家，也是绝不容臣子说“不”的。

　　高缨乐呵呵笑道：“楚将军对陛下的旨意何曾有过异议，楚家绝对会遵旨。就怕……”

　　皇帝接话道：“哼，但楚氏一定会恼羞成怒，气自己这个侄子不成器，反帮着外人压她一头。妇人之见，有这些勾心斗角的闲工夫，倒不如去管管琏儿那个糊涂东西。堂堂王爷，终日声色犬马，不思进取。前几日还有言官给朕上折子，说他当街打死百姓。真是岂有此理，朕还没来得及找他呢！”

　　楚氏这些年得了太多恩宠，心高气傲，仗着楚家功勋显赫，在皇后面前也是不服软的，她自然不希望楚恪娶秦家的姑娘。

　　而皇帝之所以放任她与皇后明争暗斗，一是因为楚家忠心，魏王无用，她顶多使些妇人的小手段，寻些乐子罢了；二是楚氏妩媚多情，虽然不复年轻，可风韵犹存，皇帝也是真心欢喜的。

　　高缨继续劝道：“魏王殿下心思不在朝政上，倒与陈王殿下有几分相似。再加上年纪小贪玩，闹出些事情在所难免，那些言官也是小题大做。陛下是最疼儿子的人，还能真的因此动怒吗？”

　　这话将皇帝哄得语气又软了，面色缓和道：“笑话，琏儿跟他九叔怎么能比，老九年轻时哪有他这般顽劣。已经二十有二了，还说什么年纪小贪玩。好在，他虽是楚氏一手养大，争强好胜的性子倒没随了他母妃，素来是个不爱吭声的。”

　　……

　　楚恪到了景宁宫内，内监殷勤问安，给他带路。

　　他入了殿，立即给楚贵妃行了礼。

　　楚贵妃虽年近四十，因保养得当，再加上妆容绮丽精巧，看上去也不过三十出头的模样。

　　见到楚恪，楚贵妃便明白必是陛下召见过他了，喜出望外道：“快坐下，是陛下招你入的宫吧？”

　　楚恪入座，对这多此一问，脸色冷淡，认认真真答道：“正是。”

　　楚贵妃立即脱口而出：“陛下同你提允恒郡主的事情了？”

　　“提了。”楚恪冷声回答，略略讽刺一笑：“姑母不会以为，陛下如了您的心意吧。”

　　楚贵妃原本正高兴，听了这话便知道事情不是她想的那样了，凝起柳眉问：“怎么，陛下不同意？”

　　“姑母，您想提拔侄儿，侄儿明白您的苦心。可是这样大的事情，您该同我商量的。”楚恪沉着脸色道：“陛下未曾说同不同意，而是直接试探我的口风。姑母你可知道，今日我若是表露出想做郡马的野心，明日便不知能否再随意进出这宫墙了。”

　　楚贵妃被他说得心惊胆战，不以为意道：“哪里就这么严重了？”

　　楚恪继续道：“陛下说让郡主在宗室男儿里选，你以为，他跟郡主的心里，没有一杆标尺吗？楚恪是什么身份，再得宠也只是外戚，纵是寻常人家，也没听过姑父真疼侄子的。允恒郡主又是何等身份，和亲这样的大事，她最有可能选的是姓昭的，哪怕是秦家人也未可知。而我们楚家，再如何尽忠，也难免被归在魏王殿下一党，娶郡主想都不要想了。”

　　“可……”

　　楚恪没等楚贵妃说出口，打断她又道：“陛下思绪缜密，姑母您的算盘，他如何不知道。如若楚家结了这门姻亲，明里暗里涨的都是魏王殿下的势，于太子于江山社稷都是一大弊。姑母撺掇此事，说轻了是争强好胜，陛下就当您耍小性。可说重了，分明是有夺嫡之心，陛下今日对楚恪的态度，便不如以往亲近了。魏王殿下不好朝政之事，您何必多此一举呢？”

　　楚贵妃听完自家侄子这一番话，也已知道了其中利害。陛下对她的情分，她是极有把握的，从前想要什么，提上几次便差不多了。她想着左右郡主嫁不了皇子，楚恪若能做上郡马，不仅楚家的地位能得巩固，于她的魏王更是好事一桩。成了最好，纵然不成，也没什么影响。

　　可现在，她真是背后发凉，暗叹自家这个侄子果真不同凡响。在不知情的情况下，陛下一句试探，他竟能想这么深。

　　“此事，你说得对，是姑母考虑不周全。”楚贵妃定定看他：“日后姑母若有事，必先与你商量。恪儿，你若有空，也去与魏王殿下谈谈，他需要你这个清楚明白的多多提点。”

　　“殿下向来比楚恪聪颖，姑母多虑了。”楚恪起身告退：“姑母，您先歇息吧，陛下交代的公务，楚恪现在要去处理。”

　　“嗯……你去吧。”楚贵妃摆了摆手，等人走远后，才长叹了一口气。

　　楚恪与楚家一样，忠君不二，她再怎么费心拉拢，他还是那副态度，终究不能全心为魏王所用。

　　而楚恪也绝口不提自己向陛下所求之事。陛下是一定会答应的，提前说，只怕姑母会扰了他的事情。

　　姑侄俩，各有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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