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马竹马

　　竹音知道这次小姐是要受罚了，只是他没想到小姐被罚得这么惨。
　　那日洛河清遣回竹音，竹音没耽搁多久就上路了。回到家时，竹音感觉到家里的气氛不对缩了缩脖子。以往这家里说不上欢声笑语，但是走在里面也是很舒心的，怎么如今这样了？该不会是小姐出什么事了吧！竹音低着头暗暗想着。
　　“竹音你怎么回来了？”老管家朱福刚刚就看到从大门走进来的这个身形了，只是这小心翼翼的样子一下没让他辨认出来。
　　“福伯，出门半月不曾回家，公子让我回家来看看老爷。”竹音笑着说道，对这个看着他们长大的老伯竹音还是感觉到很放松的。
　　“回家来看看？我看公子是想让你看看小姐吧。”福伯活了大半辈子，事情看得也清楚。以往公子出门从来都会亲自回家来看，这次差竹音回家来，分明就是自己不得空又放心不下才出此下策。
　　“嘿嘿，福伯真是慧眼如炬。”竹音笑嘻嘻地拍这马屁，“小姐如何了？老爷罚得可重？”
　　“哎！”听竹音提起朱嫣，福伯脸上的笑算是彻底没了，“这回老爷是真的生气了，小姐刚回家饭都没让吃就让她跪了一下午还让每天抄经。小姐这会儿还罚在房里抄经出不来呢，每天给夫人的金刚经不抄完一百遍不许吃饭睡觉。”
　　“不会吧！小姐回家该有两三天了吧，每天这么抄经手不得抄坏了！”竹音听福伯这么一说吓了一跳，小姐从小到大都没受过像样的惩罚。一来老爷爱惜小姐天真烂漫不舍得她受苦，回回都是用小惩大诫来自我安慰，二来少爷也很愿意护着她。很多祸都是针对少爷时闯出来的，少爷不但不怪罪还要跟着收拾烂摊子，老爷也知道些就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全由他们去了。
　　“就是说啊，往常小姐还会耍耍赖皮什么的，这回可真是老实听话。说好是一百遍愣是一遍没少的全交出来了，半点含糊的意思都没有。老爷现在是又生气又心疼，满嘴长泡。”福伯这回也被朱嫣的老实震惊了，除了跟着老爷瞎着急也没半点办法。
　　“哎，少爷差你回家可有什么要交代的，如果替小姐求情之类的？”福伯一拍脑子突然想到，府里最聪明的不就在眼前嘛！公子猜到小姐会受罚，差竹音回来肯定是有对策了。
　　“哎呀，哪里来什么要交代的呦。”想起洛河清临行前不冷不热的一句“自己看着办”竹音就觉得头疼，府里两位年轻主子都不是省油的灯，推人入火坑的事做起来连眼都不需要眨一下。
　　“算了算了，既然回来了就先去见过老爷吧。”福伯听竹音这么说，重重地叹了口气，还是去找着些化瘀活血的膏药备着吧。
　　“哎，我这就去了。”应了一声，竹音提着小包裹向朱庭的院子走去。
　　此时朱庭正坐在院子里盯着棵结了果的桃树发呆，手边的菊花茶快凉了还是满满的一杯摆着。
　　“老爷安好，少爷差我回家来看望老爷。”竹音进门向朱庭行了礼。
　　朱庭原本想事情正出着神，突然耳边听见有人在跟自己说话，回头一看，原来是洛河清身边的小书童。“河清在书院可好？”朱庭对她的宝贝子侄还是很关心的。
　　“公子一切都好，只是挂念老爷。这趟出门遇着了极好的普洱，公子特意让小的带些回来给您。”说着竹音取出来一罐子上好的普洱。这可是他好说歹说在公子身边求来的主意，为什么明明是公子想要救小姐还得自己这么求着他给主意。竹音表示心里委屈，竹音心里委屈但是嘴上不说，嘴上还得抹上蜜去装乖。
　　“河清是个好孩子，正跟阿福说道着。这菊花茶虽然香但尝着不大好，有苦味，我虽有些上火却不爱喝这东西。”朱庭见着这普洱脸上就笑开了，这个子侄从小在自己身边长大算的上半个儿子了。如今这么见他关心自己，朱庭心里自然欢喜得很。
　　“这儿还有些竹叶茶，先前买那普洱的时候见这茶不错也买了些，老爷您尝尝喜欢的话少爷回家时再带一些。”见老爷十分喜欢普洱，竹音放心了些，又立刻拿出另一个小罐子继续说道。
　　“鬼灵精，你家公子差你回来可不止让你递送个茶叶这么简单的吧。”见竹音拿出来两样东西都是清热降火的茶叶朱庭就能确定这个子侄的心思了，想必他也知道嫣儿偷跑出门玩耍的事了，送些茶叶让自己消消火不去计较。
　　“老爷真是英明。”千穿万穿马屁不穿，竹音开口前还是小小的拍了个马屁才敢绕进正题，“这回带回来的可不止老爷您的礼物，小姐的也有。公子交代了一定要交到小姐手上。”
　　“你且等着，你家小姐这会儿抄着经呢。等到她把今天的份抄完了，你再去给她看那些物件。”想起朱嫣，朱庭的眉头一皱。从小这么娇养着的闺女如今这么罚，说不心疼那是不可能的。但想起她做下的荒唐事，朱庭还是咬咬牙没有这么轻易地免了她的罚。
　　“哎。”竹音满腔的热血被泼了冷水，心里咚咚咚打起了鼓。这么好的一个台阶放着老爷居然没下，这是要铁了心好好罚罚小姐了。公子啊公子，小的不是没去努力，是老爷心意已决的。
　　待到朱嫣抄完了经文已是接近戌时，竹音捧着茶碗坐在院子门口时不时向朱嫣的撷芳院方向张望。竹音不知道书房里的老爷是怎样的感受，反正他是快要急死了的。
　　就在竹音觉得自己快要急死了的时候撷芳院里终于走出个人来，定睛一看，是桃夭！竹音忙迎上去，“桃夭，小姐怎么样？”
　　桃夭急着把经文交上去好让小姐吃饭，见竹音缠在身边不肯走，一时间就恼了。“哼！小姐还能怎么样，这两日抄经抄得人都瘦了一圈。天天晚上给小姐擦药按摩，第二天起来手腕还是痛得不行。快让开，别挡着我交了经文好让小姐吃饭！”竹音见桃夭急得眼圈都红了，悻悻让了路，他也是着急嘛。
　　“老爷，这是今日小姐的抄写的经文。”进了屋子桃夭递上了手上的托盘。
　　朱庭看了眼托盘中的经文，低头问跪在地上的桃夭。“小姐可用饭了？”
　　“不曾，小姐交代过。经文须得先让老爷过目。”桃夭低着头不知脸上是什么表情，总归不会太好就是了。
　　“把她叫过来吧，正好我也要用饭。”朱庭抚上那一卷卷经文，叹了口气。
　　“是。”应了声，桃夭退了下去。竹音在朱庭身边不敢跟出去看看只能伸着脖子往屋外瞧，只见到桃夭刚出了房门不远就拎起裙摆往院外跑去。
　　“你也下去吧，河清让你带的那些个东西你送过来。”朱庭定定地看了眼屋外的桃树，颓然转身落座。
　　“欸。”见自家老爷这般模样，竹音心里也不好受，装巧卖乖这类事也不做了，老老实实地应了一声后回房去取那些物件。
　　竹音取了包裹，却不再往朱庭先前在的青松苑里去，而是转道去了朱府后院的小花厅。朱家的主子从不在自己的院子里用饭，每到饭点了各院的主子都会去到花亭，除却一些特殊的情况譬如前几日朱嫣的禁足。
　　竹音将东西送到时，朱家父女已然入了座。竹音抽着空偷偷瞅了眼座上的小姐，只见她虽瘦了些但是眼神明亮，精神倒也还好。只是这周身的气质，乖巧懂事温柔和顺，竹音心里咯噔一下，完了完了，让公子知道好好的小姐成了这样还不得心疼死。
　　朱嫣手上酸痛得很，用了几筷子饭菜后就停了筷。抬头却见竹音还在，有些奇怪。“你可用饭了？”“还未，竹音等小姐老爷用完饭再去也不迟。”
　　“这里也不需要你做什么，还是先去吃你的吧。”
　　“那竹音告退了。”小姐越是这样客气，竹音越是在心里泪流满面。素常那位上蹿下跳装乖耍滑的小姐难道就这么没了？如今对他这般客气，他还真是浑身不自在。
　　如果朱嫣能够知道竹音此时在写什么定要被气得跳脚，说得跟她平日里都跟泼妇一样。其实朱嫣平时也是算是有理有数的一位小姐，只是大小就跟洛河亲瞧不对眼，再加上她生性活泼又不受太多约束，找的麻烦都到了竹音眼前堆着。竹音对这位小姐的印象就这么默默地被带偏了。
　　“可知错了？”朱庭眼看着宝贝女儿眉眼乖顺，心里不免有些心疼。“女儿知错了，女儿不该私自出门害爹担心。”
　　“知道错了就好，好好记着。这经文就不用再抄了。”
　　朱庭眼圈有些发红，胸中泛起的万千感慨让他有些喘不过气来。他从未说过这些经文是为了柔娘而抄的，可惜他的柔娘却没能在身边看着他们的女儿一点点长大。
　　“嗯~”朱嫣摇摇头却是笑了，“女儿不是好孩子，爹爹对我这么好，却不顾爹爹偷跑出去让爹爹担心受怕。娘知道了也会难过。”说着说着朱嫣的头低了下去，她怎么会忘了呢，爹爹每逢七夕晚的对月独酌，娘亲从不曾离他们远去。
　　“女儿抄了这么多的经文，爹爹您说，娘亲会原谅女儿吗？”朱嫣抬头看着朱庭眼中含泪，她已多年未哭过了。
　　“怎么会，嫣儿如此乖巧。”朱庭摸摸她的头，“嫣儿是从小就会让你娘亲笑的，她又怎么舍得怪你。”
　　“那年你刚出生的时候，我跟你娘亲在你身旁看了一晚。那是你娘希望把所有的好的都给你，希望能教你读书教你弹琴，希望能每年带你去看山上的桃花，一起摘了花瓣酿酒。再大点，希望能教你针织女红，为你束发送你出嫁。看你夫妻和顺子孙绕膝。”
　　“娘亲虽不在了，爹却都做到了。嫣儿从小在山上的桃林中嬉戏长大，摘了花瓣给爹爹酿成美酒。那是只属于嫣儿和娘亲的酒，都在树下埋着，一坛都未曾卖出。爹教会女儿读书识字，知礼明德，让我学习针织女红。”朱嫣的眼中闪动着的光，让朱庭想起了已故的爱妻，他们的女儿终于还是长大了。
　　“但是女儿却顽劣不堪，娘亲看到会伤心的吧。”
　　“嫣儿这样便是最好的，爹和娘亲从来没想过让嫣儿像大家深宅中的小姐一样。我们嫣儿只要像现在一样就是最好的，知书达礼又如何，温婉贤淑又如何，既不快乐又何必束缚着自己。”这是朱庭第一次明明白白的向朱嫣传达着他的期望，不需要她成长成大家闺秀，不需要她进退有度恭顺谦卑，只需要顺应着自己的天性而活。
　　“不过我们的嫣儿已经十五岁了，该学学礼了。”看着豆丁一样的小朱嫣长大成亭亭玉立窈窕淑女，朱庭一颗心慢慢堆着安慰和忧愁，既苦又甜的滋味只能自己慢慢体会了。
　　朱嫣聪颖自然知道朱庭的意思，她自没什么婚嫁的心思在，故意装作不懂缠着朱庭开始撒娇卖乖。“爹爹说错了，嫣儿才~十五，爹爹莫不是嫌弃嫣儿老了？不呢，嫣儿还能在爹爹面前蹦个几年呢。”
　　朱庭暗自叹口气道，这边探了探女儿的口风，既知女儿还不想嫁就在留两年吧。那边也须得探探，不知他是个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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