洄游

作者:浮*******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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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黑(一)


      你只是听说她,便爱上了她。

      这个和你并无交集的人,你总是思念,梦里、醒着。她飘摇的面孔总是无端出现在你的分分秒秒,你伸出手望着凹陷的指缝,那书中描述的手中沙流逝的源头。你的心里无数欲将这缝隙弥上的线,仿佛求生般的愈合这思念。她困在这里,你伸出手一把扯开这线头。飘零的线条中你们走散了,或者,从来就没有走到过一起。

      “可是至少我们经历的是同一个白昼和夜空不是吗?”

      你狂热的、固执的将彼此联系在一起。

      “只要我们还共存于这片天这块地,不管活着还是死去。脚下踩的地、抬头望的天、哪怕是最后魂归的,不也是在同一个宇宙?”

      你不再满足片刻的相依:“人世太短,到永恒里。”

      而现在,你看:“我们都是共同的并无交集啊,多么般配。我们同样的,谁也不认识谁,你说这难道不是一种缘分?”

      那些你总装作不在意又搜寻来的有关她的信息,在不被人看到的时候,你像掏心窝子一样将它们罗列出来:她读过的书、听过的歌、常用的词语常说的话、还有她每次眼睛张开闭间,流转在眼波的光。它们是怎样的停在一处,注视着某个物,视线又是怎样的在眼波的流转中移开,那个物,也顿失了受宠的光华。

      那些歌调、书本、图画。曲韵行间潜藏着她未了的气息,情节转折、旋律抑扬,又藏着怎样的心事。

      她的名字成为你内心最深处的隐疾,只要那个字被唤出。那些盘桓在身体里的,就如同蛊一样苏醒,浑身上下似乎都要奔着往一个地方。

      那个字便成为你的心事,你沉默的划出一块禁区,一个不足为外人道,也不敢与自己提的禁区。这么段时间你都在练习,练习与它相处。

      你学会在念起这个字的时候深吸一口气,随即在后鼻韵中呼出,就像你每次举起哑铃肌肉发力的时候,一呼一吸,仿佛瞒天过海一般。你以为这不着痕迹的,打着释放的能量幌子而发出的叹息将就这样悄悄消逝。你能骗过自己,却骗不过她的眼睛。她仿佛是在惩罚你的孱弱:她眼波中光影流转,漆黑的发薄薄的散落在额前,她转身吐出口苍白的烟。

      “囡囡”她温热的气息轻轻的抚在你的耳背。你抬起手,苍白的手指上挂满她散落的发,它们缠绕着、拂动着,它们的末梢划过你指缝敏感的皮肤,你张开手想要得到更多的触碰。

      ——关于她。

      那是如此常见的一个字,因为她而被赋予了别样的意义。报纸上、电视上、广告牌上…...哪怕是在破败的老楼和肮脏的街角,或是断垣残壁里破碎的一个难以辨识的偏旁,你总是激动又心跳将它连偏旁带部首装进心里一笔一画的拆开盘着。你热爱它的普遍热爱它的通用,你热爱它在你的生活中时不时的就冒出来,仿佛这样的普遍就是为与你时时相见而准备的,你看着它同样的也被冠在一群无关紧要的人身上。而对于这些无端的共用,你总是突然的柔软,似乎与周遭无关的人等有了瞬间的灵犀,你注视着,就像她注视你一样。

      你也去过她生长地方。

      在最寂静的二月,从一团雾霾中抽身又钻进了千里之外的另一团雾霾。高楼、流光、霓虹......一样也没进入你的眼睛。

      机场出口连接着破败的车站,昏暗的灯光照着脚下发黄古旧的地砖,明显的脏了旧了,拉杆箱的轮子此时不再是轻快的咕噜声。那种流畅、清爽,都被乌沉沉的石板砖所吸收,脚步声也一同吸收了。你抬起头四处搜寻她的影子,那枚瘦的、白的、青烟一般的影子。你的眼神越过出口、通道、安检处,没有,都没有。

      就像家乡小县城的车站。

      “这是她那时候的旧吗?”

      想到这儿,你醒悟般抬头重新打量着这里。她也曾站在这儿,也许是匆匆的,也许也那么望着出口,突然她的眼前一亮,目光紧紧的锁在一个人身上。你也不知道那人是谁,总之她盼了很久,眼神就如你现在盼她那般,她们相拥在一起,渐渐的,两行脚步并成一串,也被这石板砖所吸收。

      这是有她的地方,她眼里出现过的地方。

      这就是你的目的地。

      而生长,那一方水、土、空气,通过她的呼吸转化,最终长成了她。

      云、雾、山、雨,她是这虚无缥缈的物化,它们同样的都是冰冷又湿润,在这亘古不变的景致中她汲取、生长然后有血有肉。空气经过鼻腔被她吸进肺里,呼出,一呼一吸,便有了生命。那小猫一样,浅浅的抽吸声,你的双手握住她微凉的肩,将她拉近,如同掌控了她的全部。她凉薄的就像山顶上的一块白雾,你敞开温热的胸膛如同洗澡时候揉碎在胸口的泡沫,用最亲最近的自己将她洗进身体。

      氤氲的迷雾中你贪婪的呼吸着,那些错过的、不曾拥有的,你都报复式的吸进身体。

      有限的行程几乎都行进在雨里,你放下伞:“怎么就偏偏遇上这连天的雨。”

      在这个有湖环绕与山相拥的地方,一定是因为她。在她少年惆时、在她盼望时,也是这雨,润润的浇湿她的头发。

      “你在哪里,我们错过太久。”

      而现在,你也只抽出这四天三夜来。

      晚了吗?

      头顶绵绵的雨,有一种想释放又不敢落下的心急,这克制的控诉如文火般将你细煨慢熬。城市倾倒着狂热的思念,又似乎怕是扯她神伤。

      这是一个不动声色怀抱善良的人。

      “囡囡。”

      “我在听。”

      “好好对她。”

      “那我们呢。”

      “我们是亲人。”

      “你好,我是黑,从昨晚到现在我已经是第二次醒来,我梦见她离开。”

      “如你所见,我没有勇气对那人说:“我们分手吧”。”

      “尽管我们在床上,那人距我一尺,眼前的背影如同大山的阴影,即使是美好的景物,这阴影也是可怖的。她手里屏幕的亮光越过肩头映在我的脸上,我望着那被光照亮的光滑的皮肤。努力的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有异,我幻想着,那是她,我闭上眼睛搜刮着记忆里那微凉、苍白的肌肤,我伸出手。而眼前那个不明真相的背影,我做不到,做不到欺骗,我也做不到,做不到坦白。”

      “梦里,我总是面对着一排背影,在这没有目光直视的环境里,我的身体总是轻的可以飞起来,我飞过去握住她的肩,她沉默的以不被察觉的幅度往我身边轻靠,我的胸口感觉到重量的转移。我在极大的欣喜中醒来,手指还残留着梦里她凉滑的触感。我从床上坐起、我坐在沙发上、坐在客厅的小凳子上、坐在阳台的地板上。而我抬头,另一张面孔出现在我左上方、右上方,我用咀嚼和吞咽掩盖呼气吐气间含混的那声:“分手吧”。我只能加速咀嚼,加速舌头在食物中的搅拌。”

      “你能别像猪一样吃东西吗。”

      “猪?”

      自你记事起母亲就以她不幸的婚姻现身说法的要你明白婚姻中双方生肖的重要。她报出一长串来,你挑出来两个:亥猪、丑牛。

      “我喜欢猪。”

      你将最后一块面包塞进嘴里。

      “我妈说,猪旺我。”

      你轻轻的呼出一口气,眼前浮现出她熟睡的脸,你伸过手轻轻的抚过她温热的脸颊。

      “好运,好梦。”

      你静静的闭上眼,一头倒进沙发里。

      “狗屁。”

      那人转身连带的风耳光一样扇在你的脸上。

      “终于。”

      你惬意的在她离开的风里缓缓的松了一口气。

      “狗?狗不行,鸡飞狗跳。”

      还是失去管理的哭了,你坐在那人面前,不过是将筷子插进一块土豆。

      “它痛吧。”

      你轻轻的将筷子抽出来。

      “你有病吧。”

      “你知道。”

      你怔怔的望着她。

      “对,我有病。”

      “你放弃我吧,放弃这个病入膏肓的人。”你期盼着望向她,脑子里飞快转着什么样的表现才能真的体现你有病。

      “赶紧吃。”沉默中你再次被失望击垮,如同餐盘里那块横死的土豆。

      “人在不同的阶段会爱上不同的人,就像赌博,赢是过程,输是结果,我们最终都会走向一个结果。”

      你坐在床上,将它像梦话般的念出。

      最近你总在睡觉时牢牢的闭上嘴,你怕那个名字忽的就从嘴里说出。怕的是被自己听到,你总是在那人轻微的鼾声中被自己的梦话吵醒,那个张嘴欲出的秘密。

      “那现在就分手。”

      那人负气的要挟总在你的沉默中不了了之,你没有勇气占她不假思索的便宜,这一切无耻的就像是一场蓄意的谋骗。

      “但不能因为这迟早会来的结果,干脆连过程也不要了。”

      你背过身将可能暴露情绪的表情深深的埋进枕头与枕头夹缝里。

      “你有病吧。”

      这是那人让你欣赏甚至上升到尊敬的地方:你心里所有的死结摆到她面前,她总是能不假思索的甩出情绪用以消化。

      “我们都会死,但也不能就奔着死的方向去。”

      你继续多余的补充。

      那时候除开上月的工资,你额外挣了一万块钱。

      在凌晨六点,按下交稿的发送键,目前来看那是你迄今为止睡得最好的一觉。

      两年前,你的世界还那么经受不住金钱的考验,快乐总是来得很容易。你拉着那人的手去楼下的小摊吃饭,一路说着把钱分成两份,一份寄回家,一份存起来。在你对这所谓的第一桶金的憧憬中,那只手明显的抽动了一下。

      好吧,好吧,兴许还能用存下来这五千块钱去一趟海边。兴许,你心里暗暗的劝慰自己这只是兴许,这钱不一定会一个子儿也留不下。然后,毫无征兆的,那人哭了。眼泪中的盐分迅速让你的手萎缩成了一个卷曲的空壳,她无情的抽出了包在里面细软的馅儿。

      你跟着她,上楼,坐回那间狭小的办公室,她说:“分手吧。”

      现在后悔吗?

      后悔没答应?

      你当时突然间慌了。

      不知道是远方未见的大海怂恿着你,还是你真的,还想占尽最后一点儿便宜。或许你是想下次,下下次,只要是在你发现你已经无可救药完完全全的被另一个名字牵制住性命之前。只要在那之前的任何一次,你说:“好”。

      那要是后来没遇见她呢?

      也许,冥冥之中,你只是应该承受一分痛苦。而正好是她,恰到好处的给了你命运正正好想让你承受分量的痛苦。即使那是个把你灼烧得体无完肤的大火球,你也愿意抱着她。即使最后你抱不住的,她还扯走了你一层皮,你也要那层皮,是环抱着的形状。

      在七楼那间狭小的办公室里,傍晚竟异乎寻常的明亮,你头顶着几乎将你照透的光。在这被看透的不安中,沉默的蹲在那人身边。光穿过百叶窗被切成斑马线一样的阴影,你在阴影中像一个无处可去的踟蹰在街头的流浪汉,而此时身旁的那人,你有且只有这唯一的依托。

      “不管你挣几千还是几万,我为什么都得跟着你过穷日子。”那人终于爆发。

      这一连串的字眼在你的耳边是那么刺耳:“穷日子”、“跟着”。仿佛面前斑马线过来的是一个陌生女人,突然停下来扇了你一耳光。你明白了,她在表达不满。这些不满的情绪像鼓风机中吹来的风,夹杂着燃烧不充分的柴油味儿,你从这刺鼻的味道中抬起头,那人一张一合的嘴仿佛变成了一个黑洞,那些话语在风的鼓动下发出类似干椰壳敲击的空响。你小心翼翼的掀开一角,居然是一个壳,更为震惊的是,里面包裹的是还未成形的你。

      那人去哪儿了?

      你望着身边被识破的漆黑的空壳。你吃了她,你吃了她,你将她吃剩的只剩一层壳,然后厚颜无耻的钻了进去。

      而现在,这个人吃干抹净正准备拔腿离开。

      不,没有人能代你替补进去。

      “错了吗,我错了吗。”

      “我错了。”

      你蹲在地上绝望的闭上双眼,你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哭得这样厉害。明明干的是一件坏事,而你此时不合时宜的悲伤,就像一个没有职业道德的杀人犯。

      “我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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