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金阙

　　姒郸尹扫向薛缇齐的目光复杂，似乎有话还未说，又碍于臣僚不好当面启齿，在门前迟疑了好一阵才走。
　　韦舒征看得一头雾水，抱着攒盒进来，见到的薛缇齐仍是四平八稳地坐在案后看公文，神色淡然得和平日没什么两样。

　　所以，这唱的是哪出？
　　韦舒征不得其解，“我说你们俩怎么回事啊？不会又拌嘴了吧？”
　　放下攒盒，一本册子立刻压在上面，“既然大王赏你了，就赶紧拿走。”
　　“当然要拿走。”韦舒征掀了衣摆坐下，懒懒散散歪靠着公案。

　　“喂，西疆的事我可都听说了啊。你别怪我多嘴，李肇将军已经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了，你动用职权才暂时给压下来，助他顺利度过这道坎，但那两个受牵连的副将你还想怎么着？再动用一次职权以势压人不成？”
　　手里没东西攥着就没趣似的，他索性掰了块酥皮点心，递半块给薛缇齐，自己嚼巴着另一块。
　　薛缇齐不爱吃，顺手丢回盒子，“你来就说这个？”
　　“对，就是当面给你提个醒。”
　　韦舒征囫囵吞完半块，含混道：“你念旧情，保贤能，无时无刻不在为朝廷考量，倒是把自个架在了油锅上。政事堂那群吃人不吐骨头的老狐狸，就等着抓到把柄好将你彻底摁死呢。”

　　说完了，又觉自己这话白说了，最多是自己心里舒坦，她才不会放在心上。
　　韦舒征不由苦笑，“事关西疆你是坐不住的，但这事兹事体大，我劝你慎重考虑。”
　　薛缇齐攥了下手掌，“慎重地考虑过了，奏表已上银台。”
　　“上银台！你、你不会乱写什么吧。”韦舒征有种不好的预感。

　　薛缇齐挑眉道：“我辅佐君王，大小事都要再三梳理才敢决策，岂敢胡来。”
　　说完睨他一眼，觉得他今天能掏心掏肺来劝她真是稀奇，曲肘撑着脑袋，好整以暇地打量他，“韦三郎，你何时关心起朝廷的事来了。你不是说了，只管自己逍遥快活，旁人生死与你无关的嘛？”
　　韦舒征翻了个大白眼，“要真是与我无关，能任由你当挡箭牌。说到这个，狼头山你拿我单骑开路的事，我还没问你讨说法呢。”

　　同袍多年，韦舒征几斤几两肉她还不知道。况且她是领兵的元帅，狼头山那一役她是考虑到他的能力才放心出招的。
　　薛缇齐不觉得对他有愧，“你的本事我是知道的，怎么，三郎对自己这般没信心？”
　　“怎么可能。”
　　韦舒征嘀咕了一句，就听见郭象在外头说话。
　　他起身把攒盒重新盖上，“大王赏的，我就不客气了，告辞告辞。”

　　他出去不久，郭象就往这来了。

　　郭象步履跄踉，眉头微锁，瞧着不大对劲。
　　薛缇齐问他怎么了，郭象道：“官家在后苑出事了，说是课上吃果子吃坏了肚子。娘娘震怒，命审膳房上下。”
　　后省诸司是为宫廷贵人所设，一向严谨，会在饮食上出错？
　　薛缇齐觉得事情蹊跷，“去看看。”

　　小皇帝抱恙，政事堂的宰相都赶去福宁殿听信。
　　刘后沉默地坐在殿上，翰林医官院的正副二使已被传唤，此刻垂首立在一旁，刘后一言未发，他们便似坠了块石头在心头，大气不敢出。

　　吃坏肚子这事说大不大，但放在官家身上就不算是小事，那是要人脑袋的事啊。韩时敏和苏重礼两位讲师至多受点小责，其他伺候起居饮食的宫婢宦官绝对要担重罚，甚至掉脑袋。

　　官家虽无大碍，但因玉体有损，担任辅佐的宰执们也是惴惴不安。
　　同平章事向宗绾先进殿内视疾，出来后神色松快，对众臣道：“这段时日暂把课先放放，让官家好生休养。“

　　刘待举道：“龙体要紧。”
　　王济翁接道：“休养也好。”
　　薛缇齐跟着说：“陛下安康。”

　　政事堂掌奏疏批复，参知政事刘待举又一手决断大半政务，小皇帝的旨意往往都是他们的手笔。于他们而言，官家在与不在都没有太大改变。
　　因此这些人心里怎么盘算的，薛缇齐看得门清，不免有些看戏的心态。
　　她正落得轻松，向宗绾就颠颠地过来道：“枢相，娘娘请您进去呢。”

　　薛缇齐进去时，小皇帝靠着软枕休息，人看上去除了略显虚脱之外，与平日里没有太大区别。
　　她请了安，宽慰两句，小皇帝冷冷道：“别装模作样了，你巴不得我不好。”

　　这小孩在太子时期就娇生惯养，当了皇帝后还是格外欠揍。
　　薛缇齐忍下来，笑道：“臣能做这太尉还是托官家的鸿福，官家不好于臣有何好处。”
　　小皇帝窝在褥子里，小脸雪白，了无生气。
　　他哼了一声，背对薛缇齐躺下，过了会儿又转过脸道：“太尉如此有自知之明，那我便告诉太尉真相好了。”

　　他招手示意，薛缇齐附耳过去。
　　小皇帝道：“我藏了发酸的果子，故意吃坏的肚子。”
　　薛缇齐挑眉，凝着小皇帝哂笑，“官家不想上学？”
　　小皇帝没好气，“两个老师讲课，政见相左，究竟让我听谁的。”

　　不想上学还说的这般理直气壮。
　　薛缇齐朝外头忙碌的人影看了眼，压着声道：“官家以为这样做娘娘就能撤掉老师了？”
　　小皇帝扁嘴，“能晾他们几日也好，我又不笨，就当看一场狗咬狗了。”

　　小皇帝别的东西学不好，隐喻倒是用的溜，还无意间玩了一把帝王心术，挑起王刘二人的派系之争。
　　这也是在审过膳房各司后，薛缇齐才看厘清的。

　　从小皇帝病倒的那刻起，刘党和王党之间的争斗就开始了第一次交锋。
　　王济翁怀疑宫中不少人是刘家塞进去的，不过他没有明着说出来，只借小皇帝吃坏肚子一事，谏言太后整肃后省宫官和翰林各府。自然刘待举也不是吃素的，他岂能不知王济翁另有所指，为证自己身正不怕影子斜，顺着王济翁的意思附议此举，并推举王济翁手底下一员亲信担任主要职责。

　　刘后思索再三后，下令整顿内省。
　　于是在当日下午，整个后宫进行了一场极为彻底的清洗。无论驱逐出去的人里面有没有刘家的眼睛，王刘两党已经撕破了脸面。
　　薛缇齐下值后看见王刘二人，表面上很和睦，实则已经绕道而行，各走各路。

　　王刘二党的纷争，于她没有坏处，不过她因这事耽误了许久，下值时宫门已进入宫禁。
　　出不了宫，薛缇齐只能去官舍留宿。
　　姒郸尹也不知道想了什么招，夜里竟顺利来了她官舍。

　　薛缇齐和他说起王刘的争端。
　　姒郸尹笑道：“那不是挺好，他们两家相斗，官家轻松，你也不必困扰，坐山观虎斗好了。”
　　姒郸尹是后来和睿王去的福宁殿，王刘两家争锋相对的具体过程只从别人嘴里得知零星。

　　薛缇齐剪着烛心，悠悠道：“观虎斗怕是不能。你说睿王和你一同拜见官家，睿王闲赋在家已久，为何突然入宫？”
　　姒郸尹蹙眉，又缓缓舒展，看她剪灯的闲适姿态默默出神，“可能是因为密诏。”

　　又是密诏。
　　“时隔这么久，我也许猜到先帝留下的遗命是什么了。”
　　薛缇齐放下银剪，凝着灯下他如画般精致的眉眼，轻抚上去，“这该如何是好，才刚开始的朝局，我就有些力不从心了。”
　　姒郸尹按住她手，握在掌心，“从前是你护着我，今后让我护着你好了。”
　　薛缇齐描摹着他的脸，笑道：“大王做靠山，臣荣幸之至，那臣就此谢过大王厚爱了。”

　　姒郸尹拽着她细瘦的手腕，薛缇齐一时不备竟让他扯坐在腿上。
　　姒郸尹碰了碰她粉透的耳尖，“现在是不是该我讨债了。昨夜你逃了，我很不开心。”
　　薛缇齐眯眼，“我那是走，并非逃。”
　　姒郸尹点头，揽握住不盈一握的纤纤细腰肢，“太尉言之有理，那昨夜你我未尽之事，再来一遍？”
　　薛缇齐看他耳朵绯红，屈指挑起下巴，“大王脑子里整日都想的什么？”
　　“你啊。”

　　姒郸尹颊面热的吓人，眼神躲闪着埋进她香气诱人的修颈，深嗅了一口头发里散发的幽香，复又抬起黑而幽深的眸子，又问了一次，“可不可以嘛？”
　　但手里已经抽掉缨带，下裳散开，露出绣着淡雅荷花的抹胸。

　　一阵蛮横无章的角力后，衣裙已经发皱，侵了汗水。
　　才到兴头而已，姒郸尹已经狼狈地卸了力，四肢瘫软地躺下了，像只累趴的狼犬，吭哧吭哧直喘气。
　　他抹了把脸，颇感挫败地仰躺着，嘴里哀嚎一声接一声。
　　对男人来说，真的没有比临阵卸甲更丢人的事了。
　　薛缇齐也有些尴尬，不知如何安慰比她更尴尬的姒郸尹，只得道：“大王身疾未痊愈前，就由臣来服侍吧。”
　　姒郸尹恼羞成怒，拖过被子捂在脸上，“薛缇齐，你快闭嘴吧。”
　　还嫌不够丢脸啊。

　　捂了片刻，他挺身起来，在薛缇齐迷茫的注视下胡乱穿好衣裳鞋袜，嘴里支吾着，“时候不早了，我得赶紧走。”
　　姒郸尹跌跌撞撞，脚底缠绊，险些撞翻案上油灯。
　　薛缇齐担忧他这副样子，要跟着出来，姒郸尹指着她，面红耳赤道：“你别过来啊。”
　　他鼻腔滚热发烫，眼看鼻血就要滚落，急吼吼地拉上门，几乎是狼狈而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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