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怜无数山

作者:海带大少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为收藏文章分类

    (九十)杀人


      “我……杀人了?”元恂颤颤巍巍地跌坐了地上,看着面前腹腔被刺了一剑的高道悦高大人,满脸满眼都充斥满了惊惶之色。

      阿福来不及擦一下脸上黏腻的鲜血,一股脑地爬到太子元恂身边。

      “殿下……殿下……”他几乎语不成调,“高大人死了……那那那……那皇上……”

      “对,不能让父皇知道!不能让父皇知道……”元恂嗫嚅道,而后手忙脚乱地从地上爬起来,跌跌撞撞就要朝门外跑。

      门外,有呼啸的风伴着雷声远远地传来,轰轰隆隆,夹杂着雨滴滴落于地的声音,窸窸窣窣,又吵吵闹闹。而后,紧接着又是一道利刃般的闪电划破长空,大殿内倏地又惨白地亮起来。

      元恂迎着那门外的风雨交加转过脸来,殿内的烛光跳跃,让他的脸明明灭灭着好似飘忽的鬼影。

      “阿福,阿福你去,去把佟文、佟武给我叫过来……”元恂睁大了眼睛道。那声音僵硬而苍白,在这苍冷又喧嚣的天光中,犹如地狱回音。

      “殿下……”阿福悉悉索索地用力直起上身,满头满脸尽是伤痕和鲜血,一眼望去骇人极了。

      他的喉咙紧了紧,然还未再说出什么,便被那眼前更为骇人的元恂打断。

      “还不快去!”元恂几乎是咆哮着道,而后紧握着双手,重重地闭上了眼睛。

      ……

      太和二十年,元恂于金墉城杀死中庶子高道悦,在西掖门与左右侍从密谋,征调牧马轻骑返回平城。

      与此同时,金墉城内,一道人影在元恂走后,慢条斯理地从地上爬起来。

      伸手抹去头脸之上的血污,阿福一张稍显稚嫩的脸上弯出一个冷笑。

      窗外的天光更黑了,乌云沉沉地坠下瓢泼大雨,裹挟着横冲直撞的风,将那殿内的窗棂撞得哗哗啦啦地响。

      “高大人……”他冷冷一哼,一张脸上的笑意却渐浓:“有一句话叫做自作孽不可活,你说你惹谁不好,偏偏惹上那样一个……一个……”他似乎一时半会儿找不到措辞,干脆哈哈一笑掩过了。

      “就说你,死得亏不亏?”阿福不紧不慢地走过去,拿脚踢了踢躺在地上的高道悦,“谁让你跟错了主子了呢?殊不知,他是个烂泥扶不上墙的……咦?!”

      阿福这不踢还好,一踢,那高大人竟是嘤咛了一声。

      虽然这一声很轻,甚至于这声音在喧嚣的大雨中甚至于可以忽略不计,但是那阿福却因为这一声,全身汗毛重新又竖了起来。

      “见鬼!”他道,而后掩着心口松出一口气来,又由衷道:“命可真硬!”

      命很硬的高大人没有意识到他刚从危险之中醒来,便又要坠入下一个危险之中。待到他睁开眼睛看清他此刻正身处何地时,那此刻正插入他腹中的长剑,倏地又被拔了出来。而后,利刃插入腹中的“噗嗤”声再一次响在耳畔。而这“再一次”,似乎是最后一次了。

      阿福面目狰狞地举起长剑狠狠地朝着高道悦刺下,惨白的闪电光倏地盈了满室,又倏地回归于黑暗。夜色茫茫间,由远及近地开始传来鼎沸的人声,伴着有些杂乱的雨声,一起沉在了浓稠的黑暗。

      夜很长,又似乎,才刚开始。

      大殿的门外,一道天青色的身影透过指缝宽的窗棂看向殿内,而后紧紧地握起了双手。

      身后,瓢泼的大雨打在过道之上的廊柱与围栏之上,溅起的水珠湿乎乎地落在那人的乌发与肩头,留下斑驳的水渍,但他好似恍若未觉似的,直到一声大喝打破了这久远的宁静。

      “在下金墉城领军元俨,阁下是……”

      “元大人,高大人遇害已过半个时辰,您怎么才来……”那人扭过头来,一张年轻的脸上尽是老成。

      他说出的话冷冰冰且不留余地,那带兵的元俨一滞,而后便道:“太子与左右侍从密谋,征调了牧马轻骑,我们立马派兵去追,又连夜上报皇上,没承想却耽误了……”元俨下意识解释,等那话脱口了,却发现自己本没有向他说明的必要,便突兀地住了口,换上了一副严肃的表情。

      “驸马爷,您这大晚上不睡觉的,可是床榻睡得不习惯吗?”

      “习惯。无非是金墉城向来寓意不好,没想到这么快就应验在太子殿下身上罢了。”曹居衡说罢,又深深地朝着面前的元俨望了过去。

      那元俨打了个哈哈,朝前走了两步,离得曹居衡稍稍近了些:“那不是正好?皇上派您来规劝太子,这下太子跑了,你也不用白费这个气力了!”

      又道:“要我说也真是的,您现在都是驸马爷了,又不是从前的太子伴读,皇上可真是能够大材小用的啊!”

      “元大人,圣上可是你我能够非议的吗?”那曹居衡冷冷地眯了眯眼。元俨似乎也觉察自己说得有些过了,赶忙连连称了“是”。

      “不过驸马爷,你且让让,我们还要赶着为高大人收尸呢!”他这般说话,却是往前又行了几步。待到行至曹居衡身旁时,他突然拔了腰间佩剑。

      一道寒光闪过,曹居衡只觉得颈间一凉,而后那元俨的笑意随着声音传了过来:“驸马爷,对不住了……”

      ……

      “你确定,曹居衡并没有看到你动手?”

      茶香氤氲的室内,元恪端坐在矮几之后,白茫茫的水汽从他的脸前满溢了出来,让他那一双隐藏在白气后的眼睛,更加地深邃乌黑起来。

      离他不远处,那跪在地上的阿福听见问话扬起头来,而后重重地点了点头。

      元恪的笑意在阿福点头的动作中慢慢加深,而后突然深深叹出一口气来。

      一开始,他将阿福放在太子身边,是要时刻关注太子动向。之后又授意阿福趁势挑拨太子与高道悦的关系,那夜太子对高道悦动手,原本也是在他元恪筹划的范围,但不成想太子那个废物,竟然没能将高大人一击毙命。好在阿福机警,适时地补了刀。但可惜,‘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那夜阿福那一刀,不想却入了那人的眼。

      真是麻烦!

      “就算他没看到你杀了高道悦,我怕是也留他不得了。”元恪的声音中透着惋惜,一张刚毅的面容上闪过一丝杀意。

      阿福一怔,讶异地抬了眼:“殿下,若是杀了他,公主那边……”

      “太子殿下丧心病狂,不在乎多杀一条人命。不过……”元恪伸手抚了抚面前的茶杯,“不过太子殿下的速度倒是令我意外,才不过两天,竟然都逃到平城去了。”

      又道:“这次,果然还是多亏了萧兄……”他着重在“萧兄”这两字上加重了语气,似乎在故意让人听到一样。不负众望的是,在他话音方落之时,那大殿的门,却突地自外而内地打开了。

      “砰!”虽说是开门,却不如说是撞门。

      江骋铁青着一张脸用剑格挡住那殿门外一拥而上的承王府侍卫,虽说是以一敌众,但他那脸上却丝毫不见任何的紧张,仿若他面前的并不是一个个装备精良训练有素的承王府侍卫,而是小贩摊位上一个个蔫儿了吧唧的萝卜白菜。

      而与他背对背的那一面,萧子杞一脸淡漠地抬步跨进了承王府大殿。面对着一脸戒备的承王元恪,他哂笑道:“承王殿下,难不成这就是贵府的待客之道吗?”

      承王元恪掀了衣摆站起身来,面对着一副云淡风轻模样的萧子杞,突然有些好笑:“萧公子,夜闯承王府,你还想要什么待客之道?”

      萧子杞不紧不慢地走向元恪,待在他面前站定了,才扯了扯嘴唇,勾起一个清淡的弧度:“起码,先上一杯茶吧?”

      元恪似乎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一样,睁着一双与萧子杞同样深邃的大眼睛,而后突然抬了手,对着那身后的侍卫做了一个退下的姿势,又唤来了门外随侍的丫鬟。

      “给他上一杯茶,最好是清火的!”他笑道,而后好整以暇地虚拱手,作出一个似是而非的揖,“萧兄,恭候多时了。”

      那萧子杞闻言轻蹙了眉头,眼神冰冷地朝他看去。

      不得不说,这二人单看面貌的话,真是极像了。若不是那萧子杞过于温润,元恪又过于英朗的话,简直就像是双生子。只可惜一张面孔,两种气质,这二人即使是再像,也绝不会有人将他们认错。

      方才与元恪对话的阿福,此刻因为萧子杞的突然造访而有些战战兢兢。不过此人一向战战兢兢惯了,所以在萧子杞的眼中,他简直不值一提。

      不过显然元恪是爱极了这个手下的,见他在萧子杞面前无所适从,便大手一挥让他出去了。

      那萧子杞望着阿福的背影,一双大眼睛眯成了一条危险的线。

      “此人,你留他不得。”他道。平静的语气,并不是命令,却又令人不容置喙。

      “我为何要听你的?”元恪一脸冷笑,“萧兄,你给我的承诺,可是不出半年啊!”

      萧子杞的血液一冷,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几个月前说:“不出半年,不出半年太子就要被废黜了。”

      但……

      “元恪,离半年尚有一月余,你是不是太心急了些?”萧子杞阴沉了面孔,似乎连最后一丁点伪装的好颜色都不愿意再给他了。

      “可是我等不及了。”元恪道,“此次父皇南下,太子留守金墉城,便是一个大好时机。除此之外,我想不到任何合适的机会了。”

      “元恪,你会打乱我的步骤,我原本准备在年节前的祭祖大典……”

      又道:“高道悦是个忠臣。”

      “萧兄,你何时这般妇人之仁了?”元恪失笑,“楼世忠案发时,你可不是这么对我说的。”

      “此一时彼一时。元恪,是你太急功近利了。”萧子杞的脸上现出疲累的神色,而后就着脚边的软垫坐下身子。

      他想起似乎不久之前,在楼世忠案时,元恪还是那个不愿双手沾血的人,谁知仅仅是几个月,这个人就好似变了一副面孔。

      看来,在既得的利益前,没有人能够免俗。

      那元恪似乎看出萧子杞心中所想,面无表情地道:“萧兄,近些时候我一直在思考你曾对我说过的一句话,我当时不甚理解,可最近却是想通了。‘凡成大事者,又有几个不是踏着别人的尸体向上爬?’,更有甚者,那些位高权重者,皆是沐浴着旁人的鲜血,于残肢断臂,于碎肉尸堆中杀出一条血路,古往今来如是,拓跋氏先祖如是,父皇如是,我……亦会如是。”

      又道:“世上没有两全事,若想得到权柄,必然会有厮杀与鲜血,与其让一些宵小之徒有机可乘,还不若自己拿起屠刀……”元恪望着萧子杞,那一双眼睛微微地眯起来,里面透射出的,尽是寒意。

      萧子杞微不可查地苦笑一下:“殿下,一旦手上沾上鲜血,再想抽身,可就难了。”

      “世事泼我满头鲜血,我早已身在其中,此刻却又在考虑独善其身,这世上,没有这么个道理!”

      萧子杞道:“那祝愿殿下永远不要迷失自我。”

      元恪冷笑:“萧兄,我劝你担心你自己。”

      萧子杞闻言,却是苦笑不语。这样静默了一会儿,再抬眼,那脸上已不带有一丝涟漪。

      “元恪,虽然在这件事情上你我出现分歧,但曹居衡……”

      “萧兄,为了感谢你在平城的布局,曹居衡我可以给你。”

      没想到他这样干脆,萧子杞有些意外地睁大了眼睛。

      “不过……”元恪转了话锋,那眼睛定定地看向萧子杞,竟还带了些戏谑的成分,“不过大魏的事,以后就不劳烦萧兄了。”

      他故意在“萧”字上顿了顿,牙齿咬在这个字上,加重了语气,似乎是为了凸显出什么一样。

      萧子杞闻言也不在意,很平静微微抬了唇角。

      “好。”他云淡风轻地道。
    插入书签 

    ←上一章  下一章→  
    作 者 推 文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
    关闭广告
    关闭广告
    支持手机扫描二维码阅读
    wap阅读点击:https://m.jjwxc.net/book2/3877427/90
    打开晋江App扫码即可阅读
    关闭广告
    ↑返回顶部
    作 者 推 文
    昵称: 评论主题:

    打分: 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评论按回复时间倒序
    作者加精评论



    本文相关话题
      以上显示的是最新的二十条评论,要看本章所有评论,请点击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