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怜无数山

作者:海带大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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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十七)挖眼之愤


      腊月二十六的时候,陶清漪依旧没有等来曹居仁和她相会。但是意料之外的,却把陶文亨给盼出来了。

      陶清漪得到消息来与陶文亨见面的时候,离宵禁已经不到一个时辰。陶文亨约她在西市一家还算僻静的茶馆见面,她得到消息赶过来的时候,那家店面就要打烊了,茶馆的店家见她孤身一人就带了一个丫鬟过来,以为她是跑出来约见情郎的大家小姐,赶忙做了顺水人情,吩咐了店里小二莫要前去打扰。

      陶清漪进到茶馆第一眼就看到了陶文亨,目光所及,是他大氅连帽下一张裹了纱布的脸。陶清漪身子未动,眼睛和喉咙却突然先径自痛了起来。

      “文亨……”越是朝着陶文亨走去,陶清漪就越控制不了自己的感情。直到走到他面前了,她再也控制不了,一把搂住陶文亨哭了出来。

      陶文亨也是情绪激动,压抑了多时的情感就好像找到了一个发泄口似的,一股脑地冲了上来。只是他似乎许久未曾哭过了,只瞥着嘴角,做出一副恸哭的表情,眼泪还没有流出来,就感到那左眼是一片血淋淋的疼。

      他的左眼被人挖了,大概半个月前。挖他眼睛的人说会有人来救他,他只当那人拿他开玩笑,没想到,他真的获救了。

      用一只眼睛换一个自由身,他不知道值不值,只知道,他的眼睛真是疼极了。

      于是,他像是个小孩子一样,在感觉到疼痛的时候,紧紧地搂了自家阿姐,企图寻求安慰。

      “阿姐,我的眼睛没有了……”他哭出声音,却哭不出眼泪。与其说哭不出,不如说他不敢哭。那只被挖掉的左眼即使过了半个月还是异常的疼,像是蚀骨,像是剜肉。仿佛一刻都不给他喘息的机会。

      陶清漪方才就看到他的脸上蒙着纱布,以为他定是在狱中受到非人的折磨,谁知一问之下,才知陶文亨失掉了一只左眼,她顿时搂着陶文亨悲伤得说不出话来,就连哭泣,都是濒临崩溃的。

      “他们……竟是挖了你的眼睛吗……”陶清漪颤抖着捧着陶文亨的脸,哆哆嗦嗦得好半天才说出一句完整的话。她的心中如今风起云涌着,像是遭了飓风,遭了暴雨,遭了毁天灭地。

      最近这些时候,她总是在哭,谁知到了真该哭的时候,她竟有些哭不出来了。

      红着眼眶拉了陶文亨的手,她咬着牙颤抖着道:“我去找他们,我要问清楚为什么要挖你的眼睛!”她虽是刻意压低了声音,但那滔天的悲愤却是要喷薄而出了。

      陶文亨看到陶清漪这样的状态,多多少少心里有些温暖的安慰。在这个世上,也只有他这个一母同胞的阿姐还会关心他了。

      他默默地摇了摇头,敛了那仅剩一只的眼皮,泄气地说道:“阿姐,他们也是为了救我。”

      陶文亨细细地将当日那挖他左眼之人说的话,原原本本告诉了陶清漪,原来二皇子元恪曾就他的事与三皇子方面交涉,三皇子因这些时候忙着公务还未还朝,对陶文亨的怒气也淡了,加上不愿与二皇子为敌,便卖了二皇子的面子,愿意用陶文亨一只手来换心腹崔籍的一只手,这原本已是最好的结果,谁知但那二皇子却道陶文亨双手还要为他效力,一只也不能砍,干脆挖了陶文亨一只眼赔了过去。

      三皇子与太子殿下向来忌惮元恪势力,元恪外祖乃是当今大魏护国大将,驻守南境多年,功勋卓越,若不是元恪生来患有腿疾,恐怕如今太子殿下的位置坐得也不会安稳。陶文亨用一只眼还了崔籍一只手,三皇子虽有心为难,却无从发难,只得咽下了这口闷气。

      陶文亨得了二皇子救助,虽是失了一只眼,却被二皇子带回,仔细诊治了,那空洞的眼眶虽疼,却是比初挖时好多了的。

      “如今我受承王殿下庇护,殿下赏识我的才能,虽不至大富大贵,但也衣食无忧。现下我已是自由身,阿姐可以放心了。”陶文亨握着陶清漪的手,宽慰她道。

      但她心中总有苦楚的滋味,认为自己总归是害了陶文亨。如今他已没了左眼,她更是自责起来。如今听他这般说,她愈加的难过,方才所有的坚强和愤怒一眨眼间都不见了,不知怎的鼻子一酸,竟是流出了眼泪。

      “阿姐,你别再哭了。我还有一只眼睛不是吗?”陶文亨扬起嘴角,希望陶清漪能看到他的表情。只可惜他那张脸被纱布遮了大半,陶清漪就算是看,也只怕看不清明。

      “文亨,阿姐总归是对不起你。”陶清漪小声啜泣道,“你都是为了我,才会变成现在这种模样,若是爹娘泉下有知,恐怕做鬼也不会放过我。”

      “阿姐,你这是说得什么话!”陶文亨怔了怔,好半晌才慢慢说道。他仅有的一只眼看着陶清漪,看着看着,突然眼神一黯。

      “我只怕爹娘泉下有知,做鬼也不放过我……”他小声道,似是自言自语,但是陶清漪还是听到了。

      “文亨,你才是说了什么话!爹和娘,还有后母,疼你还来不及呢!”她道,拿了绢帕擦了眼泪,“都是我,都是我将你害成这样,说着说着,又控制不住情绪哭将出来。

      陶文亨原本要哄,这个时候那茶馆店家却是不尴不尬地走过来,吞吞吐吐道“二位……我们小店该打烊了,你们看……”那店家赔了笑,陶清漪一时窘迫,赶忙扭过身子抹了眼泪,一张脸红了红。

      那店家见陶清漪反应,自认为他们二人定是情人相会了,不觉那目光就往陶清漪的方向多看了几眼。

      那陶文亨见此,便付了茶钱,拉了陶清漪便走了。

      这个时候已经离宵禁很近了,陶文亨如今是随了二皇子亲王府中的人来,那来接应他的人见二人出来,便上前对着陶文亨道:“常余,该回府了。”

      陶文亨跟那人说了什么,那人点了点头,便径自上了不远处的马车。陶文亨拉着陶清漪在后面走,陶清漪觉得对不起陶文亨,只管红着眼睛低着头,心中一片难过。好半晌,才问出一句:“文亨,常余是谁?”

      “阿姐,从今以后你就当没有陶文亨吧。”陶文亨的声音轻轻地传来,随着那有些飘忽的凉风,让人心头一滞,“我如今是承王殿下府中的门客,殿下爱护,怕我为崔籍之事继续所累,便为我改名换姓。以后我叫常余,原籍平城,今年才随殿下迁入洛阳。”接下的话他没有再说,陶清漪却已经全部明白了。她与文亨原本就是南齐叛臣之后,虽明着为投奔曹府而来,但怎奈父亲已死,曹府却没有庇护之意,身份原本就比较敏感。而那崔籍,大小在朝中有个官职,如今文亨再添一个蓄意伤害北魏朝臣之名,恐怕以后的路不会好走。如此想来,为避免多生事端惹人猜测,改名换姓恐怕是最干脆利落做法了。

      “文亨,以后我们还能常见面吗?”陶清漪咬了咬下唇,侧过脸去看向陶文亨。少年的个头近些时候越发的高了,也越发的瘦削了。若不是他脸上缠着纱布,其实他应是个明朗英俊的少年,只可惜,现在他缺了一只左眼。

      “阿姐,抱歉。”陶文亨的脸色也晦暗下来,即使是在这个夜黑风高的晚上,她也能够清楚地感受到他脸色的变化。

      陶清漪的眼中氤氲着泪水,望着文亨,一颗心真是疼极了。

      但是这样也好,起码,他再也不会为她所累了。

      陶清漪扯了扯嘴角,想要扬起一个笑容,但那眼泪却首当其冲不争气地掉了下来。

      陶文亨没有说话,扯着陶清漪的手。过了好半晌,他才小声道:“阿姐,如果有机会,我会想办法去看你的。起码,我们现在都自由了不是吗?”

      陶清漪重重地点了点头,是啊,他们两个如今都是自由身。陶文亨无非是去为二皇子效力罢了,又不是被关进大牢,她该高兴地不是吗?

      想到这里,陶清漪的脸色好了一点。

      这个时候,那接应陶文亨的人又出言催促了,陶文亨见真的快到时间了,这才依依不舍地与陶清漪分别。

      “阿姐,抱歉,不能送你了。”陶文亨上了马车,掀了车帘。月光下他的眉眼淡淡的,纱布下的面孔跟她有几分相像,她看着他眼神柔和起来。

      “好好养好你的眼睛,文亨,保重。”她伸出手去握住陶文亨的手。他的手温热有力,她知道,她的弟弟长大了。

      陶文亨走后,陶清漪便急急匆匆地往曹府的方向走。西市离曹府还有一段距离,她出来的急了些,还没有和琉璃说这件事,她怕琉璃担心,又怕曹府宵禁后大门紧闭她回不去,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快要宵禁的时候,有打更的人每隔一阵就要敲响更鼓。街上的行人很少,即使有行人,也和她一样行色匆匆。不过许是快到年根的关系,大街小巷上都燃着大红灯笼,端端正正地挂在家户门前,倒是在喜气之外,照亮了她回家的路。

      陶清漪自小虽不似大家小姐一般足不出户,但像这样晚的夜色,她是绝没有出过门的,不由得心中一阵紧张,脚步也不由自主地迈得快了些。许是光记着闷头走路没顾得上看路,走了不出半里地,她就迎面撞上了人。

      “嘶……”陶清漪肚子被硬物撞上,又被那惯力掀倒,直直得朝地上摔去。她的手掌似乎是蹭破了皮,加上她被撞上的腹部,不禁令她吃痛地倒吸一口凉气。

      “作甚呢,看路了没有!”被撞那人是个轿夫,被陶清漪撞得一个踉跄,连带着抬轿的另一个人,也跟着晃荡起来。

      陶清漪疼得直不起腰,倒在地上半天也起不来。那轿中之人似乎也被这一撞撞破了好事,掀了窗帘语气不善道:“是谁不长眼撞了本少爷的轿子?!”那人说罢这一句,看到是一个女子倒在地上,看身姿还算曼妙,原本还想要撒出的火顿时消了五成。

      只气呼呼地又说了一句:“下次你且小心些!”便放了帘子,嘟囔道:“真是扫兴!”

      那轿中似乎还坐了旁的女子,见到那人生气,便娇笑道:“公子,何必为这些小事生气,一会儿到我那儿,奴家为你唱曲儿可好?”

      “不好,唱曲儿有什么意思,你何不叫上你那些小姐妹,咱们饮酒作乐。”

      “那也好,只要公子开心。”那女子说罢,便响起一阵银铃般的轻笑,轻轻柔柔的,却火热得像是初夏的风。

      陶清漪自听到那轿中之人声音起,整个人就像是雕像一般滞在那里,一直到那轿子又重新起步了,她才敢直起身子。

      乌铜的轿子,轿身摇晃,帘影浮动,一阵风过,掀起那轿帘的一角。那里面有一个人,一身月白,眉目如画,白皙的脸,乌黑的发。他长得好看,连那嘴角噙着的笑都像是带了美好的光泽,身上随意揽着的金紫色的大氅,更衬得他格外出尘,犹若谪仙一般。

      而他的身边,一个女子正伸手搂住他的脖颈,不知在絮絮地说着什么甜蜜的悄悄话。

      她的眼睛冷下来,疼痛的手不由自主地颤抖着,心似针扎刀剜,是史无前例的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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