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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三十一)险恶
元朔百无聊赖地坐在殿中,他的头歪斜地靠在他撑起的右手上,另一只左手得了空,空得又不很利索,只好端起手旁的葡萄美酒,一口一口,喝了个肚圆。
大殿正中,几名舞姬争奇斗艳。元朔不爱看中原的舞蹈,却对西域诸国兴趣盎然。这几位西域舞姬大冷天一身轻薄衣衫,左扭右转,舞出了一段水蛇腰身,明明或多或少有些不堪入目,却意料之中地入了元朔的眼。
此时正值国丧之际,举国上下全都禁了丝竹管弦。唯有三皇子这处不受国丧限制,春光流转,似乎提前进入了春天。
先帝国丧,元朔并非不忌惮,只是破罐子破摔。
他那太子皇兄都被人整死了,他一介普通皇子,又能比他太子皇兄多出三头六臂吗?
他自认为不能,所以才会愈发地肆无忌惮起来。阎王让你初一死,不会平白留人到十五。
谁知元恪意外的大度,不仅没有授意皇帝要了他的命,还放他一马,给他封了个平城近临的郡,就要放他走。
原先先皇刚崩时,他其实是有心回平城的。可真正等到元恪对他放手了,他却又有些不敢走了。
元朔心烦意乱地坐起身子,不知道元恪这又是要唱哪出。挥手屏退了一众舞姬乐伎,太监宫人,他茫然地坐在大殿内,又仰头胡乱灌了一通酒。
葡萄美酒气味芬芳,喝起来馥郁却不浓烈,但后劲儿太大,这会儿不知不觉间,元朔多少染了些醉意。
他平素历来是想一出便做一出,大大咧咧地惯了,如今觉得有些头晕目眩,便毫不避讳地“呈”大字往地上一躺,谁知方微微有些起鼾,突然一个人影蹿了过来。
“殿下,三皇子殿下……”来人声音尖细,吵吵嚷嚷地似漾在元朔的耳畔。元朔有些烦躁的睁开眼睛,瞥眼一看那门口来人,他有些烦躁地坐起了身子。
“你来做什么?”他语气不善道,一双凌厉的眼睛只管瞪视着面前的人。
这人不是别人,正是全喜他那干儿子,从前侍候过太子的太监阿福。
那阿福脸上的表情几乎谄媚,对着元朔恭恭敬敬地磕了个头,这才道:“殿下贵人多忘事,是您昨日让我这儿过来寻您的……”
元朔愣了一愣,他一贯浆糊般的脑子转了一圈,这才想起什么,道:“没错,的确如此。”这般说罢,他那脸色冷下来,连带着那一张脸上的笑容也变成了一股脑的冷笑:“我让你办的事如何了?”
阿福赶紧作揖:“小的不负殿下所托,皇后娘娘她……”他的嘴角也学着元朔勾起冷笑,但他不男不女,不阴不阳,这般笑起来,却让人无端觉察出一些滑稽。
元朔的面色一沉,继而缓缓回过味来似的喜上眉梢,干咳两声,他嗤道:“那贱人,我皇兄被父皇判定成乱党时,她倒是挺会撇清关系,哼,真是自作孽不可活!”
又道:“她平生的愿望不就是能做太后吗?可惜,她天生少了这种命格!”
这般说罢,那神色倏然轻松下来,就好似他又完成了自己人生中的一件大事一样。
阿福是个很会拍马屁的机灵鬼,闻言一笑:“那就恭喜殿下,贺喜殿下了。”
元朔点了点头,又朝他招了招手:“你近些时候屡立奇功,本王也没什么可以赏给你的,你看看我这处,想要什么,你只要开口,本王通通有赏!”
阿福过去元朔身旁,没想到意外获得被元朔勾肩搭背的殊荣,一时间受宠若惊,连话都说不利索了。
与此同时,他又很快的从元朔这般抬举他的举动中品出了一些旗开得胜的快感,他扬起头来,望着元朔那张看似十分友善的脸,一颗心说不出的愉悦:“殿下,奴才什么也不要。”
“哦?不要?”阿福这般的回答让元朔挑了眉眼。
阿福给人的印象从来都是贪得无厌,这还是第一次给了他人好处不要甜头。
但显然,元朔是高估阿福了。
只见阿福腆着一张脸,继续道:“奴才不要殿下宝物,只希望殿下能帮奴才疏通一下关系,能侍候新主。”这般说罢,他有些严肃地跪坐下来:“三皇子殿下,奴才那干爹全喜,做总管做得久了些,有些事太过于独断迂腐。这宫中待久了的,往往都会有这样一个毛病,明明自己只是个奴才,却看旁人人人都是奴才,您说可笑不可笑?殿下,听闻三日后便是先皇大殡,我那干爹作为先皇近臣,难道不该跟着殉葬去吗?”
阿福作为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太监,这一生几乎活成了一个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机灵鬼,何时如同现下这般咄咄逼人过?
元朔向来嚣张跋扈惯了,很听不惯他这样有些理所当然的言论,一张脸上尽是冷笑。
阿福寻常最会看人脸色,不想全喜的事却像是生生豁开了他身上隐蔽的缺口,他一脸急功近利,求而不得的丑陋嘴脸完全暴露,不想伪装太多的内里,竟是一个不知见好就收,反而贪得无厌的本性。
“殿下,奴才只要我那干爹殉葬先皇,我能去新帝身旁侍候,其余别无他求。”他说完这话,又恭谨地跪正,对着元朔磕下一个响头。
元朔已经隐隐有了一些恼意,他那一腔卑劣的心思又作了祟:“阿福,若本王执意不肯帮你呢?”他好整以暇地挑着眉眼,俨然是一副挑起事端的模样。
阿福心中咯噔一下,倒没有想过元朔就连拒绝的话都说得这样不留情面,当即便有些呆愣了。但呆愣完,他又有些豁出去地道:“殿下,奴才只有这唯二的小小心愿,您权当可怜奴……”
“本王偏不。”元朔打断阿福的话,又捻起他放置在脚边盛满葡萄美酒的银酒壶,突然一个发作,那酒壶不偏不倚就朝着阿福面门而去。
阿福吃痛,“啊”的一声叫出声音,等到反应过来时,那满头满脸已经被鲜血染红了。
元朔的声音不近不远地传来,带着决然的冷冷冰冰:“本王派你做事,是抬举于你。阿福,人要有自知之明!”
殿中有些阴翳的昏暗,还有些干燥的室内熏香气。阿福低着头,那脸上的表情全部被鲜血糊成了浓稠的一片。
他在一片血色中望向那不可一世的三皇子殿下,突然就有那么一些恶从胆边生:“殿下,‘丹心’之毒,乃是世间最烈的慢性毒药,长期服用此丹心草,劳心伤神,心肺俱损,除此,再无他症状。不过丹心虽无色无味,服用者病入膏肓也无中毒迹象,但也并非是无迹可寻,恰巧,奴才那里就正好有一副调和着丹心的御药……”他故意在“御药”二字上停顿,又望着元朔越发恼怒的脸,忽然有些释然地道:“殿下,您当初给我丹心草让我毒杀皇上,可曾想过,这就是给人留了把柄?”
“所以,你想利用这把柄?”元朔嗤笑,笑阿福的不自量力,但很给面子地顺势问道:“那好,我问你,那药现在何处?”
阿福似乎已经有了拿捏住元朔把柄的窃喜,他熬然地牵了牵嘴角,不顾那满头满脸的鲜血道:“三皇子殿下,奴才那些对您来讲微不足道的请求,您看是不是先……”
元朔打断阿福:“阿福,推心置腹地讲,本王为何会毒杀先皇,还不是因为他先杀了本王的兄长?我那皇兄死得甚冤,明明已经认了错,被贬为庶人了,却依旧逃不开有心之人的一面之词。”说到此处,元朔深深地叹出一口气来,又道:“其实说到底,还不是怪我那父皇吗?若是他肯多相信皇兄些,我那皇兄又怎会白白送了死呢?况且皇兄死后,他还不断折损我的羽翼,将我困在这鸟不拉屎的洛阳城中。外人都道他如何偏颇于我,实际呢?留在洛阳的皇子,哪个不是实打实的亲王,只有我一个,这些年过去了,依旧是个不上不下的郡王。郡王就郡王吧,父皇他又不肯将我外封。我啊,有时候连自称‘本王’都觉得莫名的寒碜!阿福你知道吗,我这些年都快要活成旁人眼中的笑柄了!哈哈哈……哈哈哈……”
元朔突然没心没肺的笑起来,他笑声很大,但那声音中却丝毫没有什么笑意,末了,在阿福心惊肉跳之中,元朔的笑声突然戛然而止了。
“我看得出来,自西山那出事后,父皇就已经对我有杀心了。他杀太子皇兄都不在话下,自然不会差我这一个劣迹斑斑的,既然如此,我何不先发制人?阿福你说说,我先发制人难道有错吗?”
元朔这一席话说得有理有据,阿福差点就信了。等到他下意识想去点头时,那原本大喇喇坐在地上的元朔突然站起身来。
他一身翻领胡服,脚上是一双鹿皮靴,就连原本装模作样束起的头发都拆分辫成了一股股的小辫子,在有些昏暗的大殿乍一看,他仿佛一个披头散发,不修边幅的夺命恶鬼。
阿福本能地往后躲,一种寒意自他的背脊升起来。事实上,他的直觉是对的,因为他在绷直背脊后,就看见元朔自身后慢条斯理地摸出一把长剑,而他也不负众望地缓缓将那锃亮的长剑自那剑鞘中抽了出来。
剑身自那剑鞘抽出时,发出一声令人牙酸的声音,而那长剑似乎还因为太过锋利的缘故,而闪现出一道有些晃眼刺目的光亮,紧接着,元朔便突然运剑,朝着阿福心口刺了过去。
阿福在元朔拔剑时,便本能地猜出了什么。但是,他还是晚了,那一句求饶的话盘桓在齿缝,终究是来不及说出,就被元朔一剑穿了心。
大片的血迹顺着殿内的地板泅开,如同片片开在地狱最深处的红花。而阿福那死不瞑目的尸身,就像是那红花之上微不足道的灰尘,再难留下一丁点痕迹。
与虎谋皮,怎生能讨得好?
可惜,纵然阿福就是知道,也是晚了。
元朔向来杀人不眨眼,此时,那心里也没有多少负罪感。只是看着阿福脏了他大殿的地板,那眉眼中厌恶之色渐重。
“来人!”他对着外间呼喊一声,在那下人匆匆而来的惶急神色中,下巴略一抬起,指了那殿中堪堪倒下的尸体,不耐烦道:“给我拖下去,喂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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