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怜无数山

作者:海带大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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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百二十七)躁动


      陶清漪几乎是被推搡着押解至永安殿的。

      那永安殿上,也不知是谁放出的消息,一时间竟围了密密麻麻的一群人,似乎都在等着看她好戏。

      自前几日,宫中突然有传言,说是她那名义上的孩子并非皇上亲生,一传十十传百,一夜间在宫中她竟是被人魔化成了一位到处搔首弄姿的荡^妇。

      宫廷秘闻,总不乏好事者渲染,一来二去,她的名声便持续地坏了下去。

      皇帝有个外封的亲兄弟赵郡王,是个很严肃正派的人,前些时候因陆氏之事,被皇帝召回京中。如今还未回封地,忽闻此事,他顿时火冒三丈,当下也请旨入宫,准备规劝皇帝惩治此等藐视皇权之人。

      但,惩治人是要讲证据的,所以由他出面,纠集了一众近臣要求皇帝当众滴血认亲。

      成日头昏脑涨,昏昏沉沉的皇帝在病榻之上没有细想赵郡王的决定,便将此事应承下来,等到反应过来自己竟是要当面验明自己是否是王八正身时,他当即便恼怒了。

      他这一生共有二十三子,他儿子众多,除了先皇后林氏所生儿子外,其余儿子在他眼中多为草芥。这最小的二十三子,他虽喜爱,但在他心中其实也只是个可有可无的存在。

      若此事隐秘,无论老二十三是不是他生,他都会毫无顾忌地杀了他。一个妃子,一个儿子的性命,对他来说原本就无关什么轻重。可是如今此事闹得沸沸扬扬,几乎就要沸反盈天,他凭一己之力,如何去堵住悠悠众口呢?这儿子如今杀也杀不得,还要留下来去做他活王八的见证,这让他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一时间简直是生不如死了。

      但君无戏言,此事闹得满城风雨,众人皆知,他也不便当众反悔滴血认亲,只好硬着头皮,由着他亲爱的皇后搀扶,上了永安殿。

      等待自己是否是活王八的过程,是煎熬的。

      皇帝坐下后,便立马后了悔,此时恨不得立即晕倒,再不管这殿堂之上的七七八八。

      陶清漪跪在众人之前,她抬起头来望向皇帝。多时不见,皇帝愈发地显得老态。那原本茂密的头发也变得稀疏花白,曾经睥睨众生的精神气,仿佛一夜之间被什么抽干了,唯留下满眼的死气沉沉与干瘪枯瘦。

      陶清漪对于皇帝,其实并不比对陌生人感情深厚。但看见他这般颓丧与衰败时,她还是不由得在心间生出一些不忍。

      这世间的人人,都逃不开一个死字。管他曾经贫贱富有,是一贫如洗,还是坐拥天下,终是没人能够免俗。

      而此刻,那皇帝也看见陶清漪了。四周众人,唯独那女子跪在其中。一身素衣,满脸倦怠。倒也不似从前的瑰姿艳逸,光艳逼人。

      似乎觉察到皇帝在看她,她稍稍地抬了眼,那眉宇间的一点朱砂与眉眼齐飞,这本来是皇帝最爱的长相,但此时此刻,皇帝却第一次有些恨透了这个与林氏相似的女子。这个让她颜面尽失,龙颜扫地的女子。

      他愤怒地颤抖起来,几乎有些不稳地抓了那面前案上的方砚,恨恨地朝着陶清漪扔了过去。

      皇帝毕竟尚在病中,纵然曾经是一位武林高手,此时那手上多少也失了些准头。笨重古拙的砚台没有砸中陶清漪的额头,倒也是蹭着她的头发尖飞过,吓了她大大的一跳。

      一阵说清脆没有多清脆,说沉闷没有多沉闷的声音“咣当”一下响彻大殿,一时间让整个殿堂之上那一丁点各怀心思的窃窃私语,都停了下来。

      “你这贱人!”皇帝骂完这句话,继而剧烈地咳嗽起来。那粗重的咳喘在大殿上回荡,陶清漪甚至有一种皇帝即刻就要将心、肝、脾、肺全都咳出来的错觉,因而愈发地心惊胆战了。

      “陛下,妾身冤枉!”陶清漪随之磕起头来,但是越是磕,她的心中却越是没底。

      她那圣儿,是萧子杞送入宫中的孩子。这孩子生在宫外,必定是与皇宫无甚关系的。这么一个与皇宫无甚关系的孩子,她必定是说不清道不明的,更遑论是与皇帝滴血认亲。

      皇帝听见陶清漪喊冤,那一张嘴差点要被气歪。他憎恶地瞪着陶清漪,虚弱地咬牙切齿:“你冤枉?你谈何冤枉?”

      陶清漪原本还想反驳,但她张了口张口,却发现她根本无甚反驳,她怔了怔,只好又不甚服气地重复了一句:“妾身冤枉。”那声音越说越小,说到最后,她竟是越发地心虚起来。

      她这一副模样看在皇帝眼中,几乎就是实打实地将元圣并非他生之事默认下来,他心中突生出一千个杀意与一万个恨意,心脏止不住的一跳一跳的疼痛,就连那一双不甚清明的眼睛,也紧跟着通红起来,那样子与寻常民间男子发现老婆红杏出墙生起气来时的样子并无二致。可见这世上的所有人,在原则性问题上,都是一样的心胸狭小。

      赵郡王见皇帝被她这妃子气成如此德行,他那心中更是冒了火,一面暗骂皇帝真是不争气,一面起身跪在殿上。

      “陛下,您息怒。”他双手抱着拳,“楼夫人失贞、失德,这本是皇兄的家事,臣弟本不该多说,但皇室血统却是国事,此事关乎国家命脉,绝不能有一点闪失,臣弟恳请陛下,一定要严查此事,给我大魏一个交代!”说罢,他“咚咚”地磕下几个响头,再抬起头来,他身体力行地发出恳请:“请皇兄即刻滴血认亲!”

      众人见他如此,皆附议:“请陛下即刻滴血认亲!”

      皇帝被那耳畔吵嚷的声音,振得耳朵一阵阵的嗡鸣。若说他方才只是心痛,如今此刻,他那是心痛加耳痛加全身痛。他颤抖着抬起了右手,做出一个默许的姿势。赵郡王立刻站起身来,侧头过去,对着外面摆了摆手。

      紧接着,一众宫人鱼贯而入。随之而来的,还有一位御医,与一阵此起彼伏的小儿哭声。

      元圣这几日离了母亲,离了桂吾宫,只与一个陌生的乳娘呆在一起,他虽小,却也有了些意识,知道自己定然是遭了大祸,所以成日成夜的不知安息,哭得声泪俱下,涕泗横流,歇斯底里。

      此刻,又面对着密密匝匝的人群,他在一派属于孩子的惶恐中,更加地害怕起来,于是更加卖力地嚎啕大哭起来。

      陶清漪自听见元圣哭声时,便十分不淡定地焦虑起来。眼见得那孩子哭得如同一个泪人,她在心疼之余,只剩下愈发深刻的恐惧与害怕。

      若是滴血认亲发现这孩子并非皇帝所生,除了坐实她偷人外,这个孩子……

      怕是要死了吧?

      想到这儿,陶清漪的心脏狂跳起来。全身上下,也因为这突如其来的想法,平添了一身惴惴不安白毛汗。第一次,她担心元圣的立场胜过了自己的立场。

      “圣儿……圣儿……”她失魂落魄地念叨着这孩子的名字,情不自禁地就要站起身来。

      那站在皇帝的楼皇后,以为陶清漪要有什么异动,眼疾手快地指了左右侍卫。

      “压住她!”她不留情面的声音穿透力极强地震慑了在场的所有人,包括那小孩子元圣。

      似乎觉察出了自己母亲的存在,元圣哭得愈发声嘶力竭,仿佛是将他吃奶的气力都用在了此时的哭喊之上。

      “妈妈妈妈……”他一面哭喊一面念叨。

      他太小,还不会唤“娘”,但这一个“妈”,此刻却已将陶清漪全部的母爱都激发了出来。

      “皇上,孩子是无辜的,求您放了他!”

      但她这样的声音实在是微不足道了,在场众人有的说她恬不知耻,有的说她自作自受,有的说她不值得同情,唯独没有人肯听一听她说话。

      皇帝原本就被这样的氛围逼得窒息,又经过与陶清漪对峙,气得心疼加肚疼,此刻又面对着那不知是不是他的孩子的吵闹,他当即有些忍无可忍:“抬上来!”

      他的声音方落,便见一具偌大的金丝楠木棺椁由八个太监分抬着上了宫殿。那棺材落地,座上的皇帝原本愤怒到极端的脸上,现出几丝悲戚的不忍。而后,他挥了挥手,那眼明的御医便端着一个托案近到前去。几个打扮成仵作模样的人,一人鼻端系着一条湿布条,也随之上前,不用吩咐,便使力打开了棺材。

      皇帝倒吸了一口凉气,眼见得将要站起身来,身后的楼皇后却适时地扶住了他的手。

      “皇上!”

      这一声“皇上”,让皇帝那因重新开棺而飘忽悲忍的心神,一下子归了位。他望着那装饰繁复的金丝楠木,这曾经坚强到心若磐石的皇帝,险些老泪纵横。

      其实,元恂下葬时已被贬为平民,为何一个平民会用金丝楠木做棺,那结果是不言而喻的。但元恂毕竟是死了,还死成了皇帝心头的一根刺。他活着的时候,皇帝对他又爱又恨,及至死后,那爱恨交织,出奇地谁也没有干过谁,爱与恨相敬如宾起来,竟是生出一个懊恼外加一个后悔。

      而再次亲眼见到元恂,皇帝也没想到会是在这样的时间与境地。

      当初他蜷在病榻,稀里糊涂答应赵郡王滴血认亲时,他若还有三分清醒,他必定会阻止所有人去搅扰元恂清静。

      但如今说什么已经晚了。皇帝只能眼巴巴看着他那不得好死,入土不安的儿子的棺椁被打开,又眼巴巴地望着他那二十三子被利刃划破手指,用一个半吊着的姿势被人托举在空中,朝着那棺中的尸骨之上放血。

      虽然这尸骨的主人死时是一个戴罪之身,但他生前毕竟是太子。众人不敢当着皇帝的面当众冒犯已故的先太子,只好百般委屈那还活着的不知是不是皇帝亲生的小儿。

      元圣毕竟还小,手指纵使被刀划破,哭得声嘶力竭,流出的血量却并不大。起码不足以与他的兄长来个滴血认亲。

      那做见证的御医见此,隔着一条湿透的布条,有些尴尬地抽了抽鼻子。

      “皇上……”他向前走上几步,双手作揖,正准备跪下,那皇帝却早已料到他想要说什么,有气无力地一挥手,却是准了。

      陶清漪养育元圣多时,早已将元圣当做亲生,见那御医又执起尖刀靠近元圣,她疯魔一般挣开左右侍卫,就要朝元圣扑去。

      楼皇后见陶清漪状似疯癫,下意识提高嗓门喝令侍卫去按住她。再次被压制住的陶清漪泪流满面,一面哭一面抬起头望向皇帝,求他放过元圣。但铁了心的皇帝似乎恨极了她,倦怠地蹙着一双浓眉,根本听不进她任何言语。

      而另一头,御医已经握住元圣的手腕,狠狠地又划下一刀。

      小孩子的啼哭立刻响彻整个大殿,从他臂膀之上流下的血尽次滴入棺椁之中那具皇帝连看也不敢看上一眼的骸骨。而后,那鲜红温热的血流,就这样严丝合缝地没入元恂那具带着腥味的尸骨中,直到连血珠也不见。

      “皇……皇上……”御医的表情抽筋似的跳动着,他的脸上现出一派不可置信。而后他跌跌撞撞地跪倒在大殿,用几乎颤抖的声音道:“皇……皇上……这……这二十三皇子……的确是真龙血脉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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