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怜无数山

作者:海带大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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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百二十)翻覆


      寂静的夜晚,就连风似乎都连带着纹丝不动。

      承王府别院,那只有两个守卫看管的别院门口,两个半大不大的孩子守卫对立着打着瞌睡,其中一个守卫抬手掩了一个哈欠,对另一个道:“今日亥时还给老张头送酒吗?”

      “还是去吧,老张头那人爱挑人毛病,这几日又是他轮管,毕竟也是要顾及着的。”

      另一个撇了撇嘴,不满道:“一个月饷银还不够给他买酒的,呔!”

      “你小声些,莫要让人听见,又背后参你一本。”

      “他随便,若是他实在非要罚,我就把这事捅到殿下那里,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他对面的守卫表情有些哭笑不得:“你当殿下跟你一样闲吗?我们这些下人,哪里是想见殿下便能见到的呀?”

      “我跟你才不一样,我家世代以铸铜镜为生,那手艺非凡,我虽说学艺未成,但到底也学了个七七八八。殿下一向求贤若渴,说不定哪日,他看上了我的才能……”

      “我呸,你有个甚才能!”那侍卫抖了抖肩上的鸡皮疙瘩,做出一个你赶紧住口的表情。他那同伴听了,不禁翻起白眼,大有一种他目不识珠,有眼不识泰山的鄙视感。

      常余从黑暗处走出来,那一只右手上堪堪拎着一个沉甸甸的食盒,看起来又是寻常过去送饭。

      这两个孩子守卫似乎经常接待常余,见他来,二人先见了礼,而后其中一个笑道:“常公子又去看里面那位姐姐吗?今日她早早便吃了饭,如今似乎是睡下了,恐怕吃不了你准备的许多……”一个侍卫一面说话,一面将那眼目落到了常余的右手。

      那常余笑笑:“哦,那是我来晚了。今日在殿下那边呆得时间略长了些,不想说完话便到了这时候。”

      又道:“好长时间不见里面那位姐姐,她小时候常常照顾我,如今我家里遭了难,也不能完全放她不管不是?殿下厚慈,予我们一个安身之处,可是她不似我,能顾好自己。她那疯病时好时坏,有时候实在令人放心不下,哎……”他千言万语融入一个“哎”字,那两个小侍卫大体知道他家似乎是先前遭了难,父母早亡,独留下一个患有疯病的堂姐,幸而常余自小聪慧,对数理又颇为精通,才得以拜在承王府做了一位门客。如今两个小侍卫见常余唉声叹气,二人不禁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皆唏嘘起来。

      这般与两个小侍卫嘀嘀咕咕地又说了几句话,那常余将手中的食盒递给其中一个小侍卫:“既然我那姐姐已经吃罢饭了,那这准备好的饭食,二位若不嫌弃便代为吃了吧。”

      那两个小侍卫将这食盒错开一角,见里面有酒有肉,不禁有些惊喜:“常公子,这不合适吧……”

      “没什么不合适,吃了总比扔了好。”说罢,便一抬手,往那小别院而去了。

      这别院并不大,进了院没走几步,便是住着人的厢房。常余见面前那房中只亮着豆大的一点灯火,像是屋中的人已经睡下了,便拾阶而上,抬手想要敲门。但那手还没挨着门边儿,那房门却“刺啦”一声大开了,一张遍布着伤疤的脸自门里探出来,对着那门外的常余竖起手指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

      “嘘!小姐睡下了!有什么话外面说吧!”她一面说,一面朝后带上了门,再扭过头的时候,那一张在黑暗中更显可怖的脸上,露出几丝迷惘的神色:“你是新来的小厮?”

      “琉璃,我是陶文亨。”常余上前一步,抬了左手撩了头发,除了被眼罩遮住的那只眼睛,这面貌不是陶文亨又是谁?

      琉璃心中咯噔一下:“文亨少爷,你这大晚上的,若是被老爷发现,肯定又要受罚!”她一面说,一面探了头四处看了,见周遭无人,这才提高了一些声音道:“小姐已经睡下了,要不,今日你还是宿在偏房?”

      常余的眉头跳了跳,他知道琉璃的疯病又犯了,也不说住还是不住,只瞅了一眼那天空之上疏淡的月色,缓缓叹出一口气来。

      “琉璃,你跟我走一趟。”

      “去哪儿?”琉璃瞪着眼睛问,但她那眼皮之上皆是伤疤,这样一瞪,就好似那眼球将要掉出来一样,看起来真是说有多瘆人,就有多瘆人。

      常余情不自禁地朝后退了一步,而后不动神色地敛了情绪:“我阿姐说今日她在风日庵落下一样东西,天色太晚,我一男子不方便入庵,你随我去一趟吧。”

      “可是……”琉璃随着常余这话,抬头望了一眼天色,“可是现在不是快要宵禁了吗?”

      “没有,天色方晚,离宵禁还有将近两个时辰。”那常余说着,转头向前一步,“琉璃姐,你快些,要不真来不及了。”

      这一声“琉璃姐”,似乎触动了琉璃的心绪。方才她还踟蹰不前,如今见常余要走,慌忙地拄着一双瘸腿就要追出去。

      那别院门口,两个半大的守卫正蹲在地上分食着食盒之中的饭菜,见到常余领着琉璃出门,那一人一只鸡腿正在大啃特啃的守卫,皆不好意思地站起身子:“常公子,出门啊……”其中一个侍卫,顺势将那一手油抹在了自己的外袍,对着常余不好意思地呲牙一笑。

      常余也不多说,从怀中摸出一块出入牌:“殿下让我带我这位姐姐出趟门去。”

      知道琉璃此人存在的,定然知道她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而这疯子,还是个全身遍布可怕伤疤,又瘸着腿的疯子。承王殿下仁厚良善,可以帮着常余照管这一无是处的疯子。但承王府中的其他人却并不这样想,他们只是觉得这疯子实在有碍观瞻,若不是怕扫了承王殿下面前的红人——常余的脸面,真巴不得让这疯子有多远就滚多远。

      所以当常余举着出入牌带着琉璃出府时,竟真的如同常余他所料一样,一路畅通无阻。

      奔驰的马车一路行驶往西山去了,终于在宵禁之前,出了城门。

      此时外间的天色暗沉,头顶苍穹之上不知何时竟是一片阴沉,仔细看去,却是一层皆一层浓厚的密云,想来明日天气并不会太好。

      琉璃将头探出车床,猎猎的西北风将她稀疏的头发吹得四散飞扬,她在这样的天色,这样的风中,竟如同孤魂野鬼一样,意外地与这苍茫萧索的天地融为了一体。

      一阵风过后,她原本还有些迷惘的眼睛终于清亮起来,她一把拉开车帘,对着那正驾车的挺拔身影喝道:“常余!你这是做什么?!”

      常余的嘴角动了动,做出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而后他扭过头去,如同小时候无数次对琉璃顽皮一样,他眯着眼睛笑起来:“琉璃姐,我带你放生去!”

      琉璃此时已经清醒过来,看着那少年的后脑勺,不知怎的,那一颗心只管“砰砰”直跳。

      “放生?放什么生?承王殿下知道吗?他怎么可能允许你带我出府?常余,你快停车,快停下!”琉璃那声音越说越大,她原本声音就有些喑哑,如今尖叫起来,真如同厉鬼索魂一样。

      寂静的山间,此时唯有呼啸的山风与她不似人声的叫唤。彼此交叠,凄厉且又苍凉。

      常余似乎终于被她那声音触动,“吁”的一声拉了马缰。

      “琉璃姐,你现在,真是人不像人,鬼不像鬼。”他回头说道。

      琉璃原本以为他在开玩笑,但看他回过头来看着她的脸,那脸上却没有一丁点的笑意,琉璃的心间终是一凛。

      常余冷哼一声,继而跳下马车,顺手又将他手侧的一个大木桶提了下去。那木桶之中装了满满的一桶鱼,那些鱼尽数被困在逼仄的木桶中,一个挤着一个,一条挤着一条,就连想要翻个身都挪转不开,一条条皆翻着白眼,一副将要死不瞑目的表情。

      常余将这一大桶鱼提在手中,再回过身子,他语气冷冰冰地命令道:“下车!”

      琉璃总觉得今夜的常余有些不对劲,但是却又说不出哪里不对劲。但这样不对劲的常余却又是令人忌惮的,琉璃虽潜意识里不愿意离开马车,但依旧随着他的命令身不由己地迈动了脚步。

      “你快些,别磨磨蹭蹭!”常余望着琉璃笨拙挪动的脚步,伸手一把将她扯下马车。琉璃一下子跌在脚下的石头地上,饶是她穿得厚重,这时也只觉得被磕碰到的地方是刺剌剌的疼。

      但她顾不得疼痛,因为她还未起身,便被常余从地上又毫不留情地拽了起来。而后半推半拽,二人又踉踉跄跄地又行了大概几十步,入眼便是一汪的在夜间倍显深邃的湖泊。那湖并不算很大,约莫是山上的河流流到此处形成的。

      此时天上的乌云遮天蔽月,若不是那湖中偶有粼粼波光闪烁,琉璃甚至还注意不到此处还有这样一个地方。她正思索着什么,那边的常余却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口中念念有词。

      此时山风猎猎,吹起山间密林,林中植被波动,叶海汹涌澎湃。那常余虽声音不大不小,奈何声音尽数被山风冲散,琉璃一时竟听不清他在说些什么,只听到大火,保佑,父亲母亲。依稀是在絮絮说起那河内郡之事。

      琉璃抬了布满疤痕的右手,拢了一拢耳畔的碎发。她原本是下意识的动作,怎奈被她做得可恶可悲极了。常余念完了他那口中的一串词,抬头便见到琉璃这一个动作。他那脸上的表情顿时纠结在一起,就连那一双望向琉璃的眼目中,也跟着泛出了一些凶光。

      “琉璃,殿下不需要我们了。”常余道,而后反手将那一大桶鱼尽数倾倒在湖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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