鬓边鬼话

　　年初五一过，长风山上诸人便散了个七七八八，只剩下几个退休的和没工作的还在。唐征两人合计了一下，干脆直接启程北上。
　　目的地是北地边陲的一个小镇，交通非常闭塞，他俩现在正在一列小火车上晃荡。目前还在运营的小火车只剩下屈指可数的几列，唐征还是第一次坐，感觉十分新鲜。
　　池寒刚开始还乐颠颠的靠在窗户边上看风景，但毕竟舟车劳顿，他兴致勃勃的看了一会儿窗外路过的一块块雪地，就昏昏欲睡的开始走神了。
　　“小寒？”唐征叫他，他一时间都没反应过来，视线还直愣愣的盯着窗外。唐征只能拍拍他的肩膀：“小寒，困了坐外面，别靠着窗子睡，这窗子漏风。”
　　“啊？嗯。”池寒回过神来，和唐征换了位子。
　　唐征靠在窗子边，稍稍侧过身，让池寒靠着睡一觉。池寒其实累得狠了，又撑了一会儿就软绵绵的蹭在他怀里睡了。
　　车轮压过铁轨的声音刺耳又单调，窗外的景色也是不断重复的。池寒规律的呼吸声像催眠曲，唐征听了一会儿之后也觉得昏昏欲睡。
　　池寒突然在他怀里动了动。
　　唐征刚抬手想拍拍他后背，池寒又蹭了蹭他，迷迷糊糊的小声嘟囔了一句。
　　“爸爸，什么时候到你说的地方啊。”
　　唐征一愣。
　　池寒不自然的缩了缩，小声说：“我好冷啊……”
　　唐征摸了摸他攥在自己衣襟上的手，暖的。池寒的脸睡得泛起点红色，也热乎乎的，根本就不冷。
　　这一摸，倒是把池寒摸醒了。他还没醒过盹来，茫然的看着窗外单调的雪地。他好像还是有点冷，本能的想往唐征怀里钻。唐征敞开外套，顺势把他裹进怀里。唐征的怀抱结实又温暖，池寒枕在他胸口上，良久，轻轻呼了口气。
　　“梦见什么了？”唐征拍着他的背哄他，像小时候哄他睡觉那样。
　　池寒像是还沉浸在刚才的梦里，低声说：“师兄，你别不要我。”
　　唐征哭笑不得：“不要你的是我吗？”
　　池寒这会儿才像完全醒过来了，想起自己刚才干的事，感觉非常不好意思。他半真半假的说：“可不就是你。”
　　“小崽子。”唐征笑了，把他整个按在怀里。他隐隐猜到池寒梦见了自己小时候被抛弃的事，但池寒不说，他也就没说破，只是心里发酸，不是滋味。
　　池寒窸窸窣窣的在唐征羽绒服外套里钻出头来，轻轻在他脖子上亲了一下。
　　“师兄，我好喜欢你啊。”他凑到唐征耳朵边小声和他腻歪。
　　唐征一挑眉，反手脱掉外套罩在两人头上，池寒视线骤然一黑。温暖狭窄的空间里，唐征轻声哼笑着凑过来，温柔的亲了他。
　　温暖又亲密。
　　池寒着迷的去追逐唐征的唇舌，唐征却笑着一拉外套，自己钻了出去，把池寒一个人蒙在了里头。
　　“好了不玩了，收拾东西，再有五分钟咱俩该下车了。”
　　北地小镇里年味正浓，红色的鞭炮屑满地都是，远处还隐隐传来小朋友玩摔炮的声音。
　　冬日里的阳光明亮脆硬，厚重的白色积雪反射出明亮细碎的光。放眼看去，天地一片澄明。风却十分冷硬，像细小的刀片刮在脸上。
　　“又一个没宾馆的地方，”唐征说着收回手机，“你倒看着不愁，咱俩一会儿住哪儿？”
　　池寒冷得厉害，捂着脸说：“自然有地方住，跟我走就是了。”
　　两人快步走着，头一天似乎下过了雪，一路踩过去咯吱咯吱的。
　　小镇非常小，两人只走了十分钟不到，路边就零零散散有了住户。家家户户门上都贴着簇新的福字和对联，看着非常喜庆。
　　池寒似乎认路，但又似乎不太熟。他几次在路口停下来辨认方向，又朝前走。直到停在了一个和旁边喜庆氛围格格不入的平房前。
　　铁皮门新翻新过，簇新的雪花铁上门钉各个锃亮，也颇有点新年新气象的意思。但这一户和别处不同的是，户主在门上并没有贴福字和对联，门口的白雪也干干净净，没有残留的鞭炮纸屑。
　　“住这家？这家看着不像有人住啊。”唐征困惑的打量着大门口。
　　池寒摇摇头：“不，这里有人住的，你看门口的雪，新扫过。”
　　唐征这才注意到脚下，确实是打扫的干干净净。
　　池寒比了个噤声的手势，按响了门铃。
　　他们又在门口站了几分钟，院子里才传来了磨磨蹭蹭的开院门的声音。来开门的人脚步拖沓，一边慢慢走过来，一边问：“谁啊？”
　　那是个声音嘶哑的女人，听声音大概也有六七十岁了。
　　“何姑，我们外乡来的，过年来拜一下仙。”池寒扬声道。
　　“哦……拜仙啊……”
　　趿拉趿拉的脚步声慢慢走近，吱呀一声，铁门开了。
　　唐征大吃一惊，原本以为来开门的是个老太太，结果门一开，一个颇为年轻的女人露出半张脸来。女人保养的极好，单从脸上居然不太看得出岁数，唯有神态上看得出并不很年轻了。她生的极美，梳着规整的髻，插一根双尖的银簪子，鬓发如鸦，更映得眉眼如水，一抬眉，就盈盈的扫过来。
　　池寒倒看上去并不惊讶，他上前道：“何姑好，听说您家里仙最验，我和我哥特意来拜一拜。”
　　何姑略略一理发鬓，抬手的时候宽袖的藏蓝色棉袄略略滑下去点。她手腕皓白如玉，在寒风中几乎显得晶莹，腕上一双老银镯子碰在一起，嗒的一声脆响，非常悦耳。
　　“拜仙啊……”她哑声又重复了一遍：“想求什么？”
　　池寒下意识捏了捏耳朵，唐征眼睛尖，看见他耳朵尖一抹红色，也不知道是冻得还是不好意思。
　　“何姑……主要是我要拜，我想求颜色……”池寒说着，耳朵尖那抹红色更艳了。
　　何姑笑了一下，道：“我这仙求颜色是最验，可你一个大小伙子求什么好颜色？”
　　池寒这下不仅耳朵尖红，脸也开始更红了。他支支吾吾的说：“我对象总嫌我不够好看……”
　　“也是了，世道不一样了，现在大小伙子可也要俏了。”何姑半掩了脸，咯咯的笑起来。她笑容娇俏美艳，声音却嘶哑如老妇，听得唐征后背发毛。她笑了几声，让开了门口，“这天儿冻死人了，快进来说吧。”
　　“谢谢了。”池寒点头致谢，拉着还在状况外的唐征跟着何姑进了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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