鬓边鬼话

　　眼前景象一变，唐征和池寒又回到了海滨。一座小小的院子不知何时建起，悄无声息的矗立在海岸上。
　　“是我们住的那间，这时候刚建好吧，好新。”池寒低声道。
　　他们此刻在院子一侧，有人正在院子门口钉钉子，笃笃声连续不断，听起来是钉了很多木板。
　　好一会儿木板才钉完，钉木板的人在门口徘徊了几分钟，长叹一口气。
　　“花啊，阿大对不起你。”男人声音嘶哑，“村长来找我们谈叻，换恁做供品能给家里补贴一大笔钱，恁弟指望这点钱娶媳妇叻。”
　　是大成。
　　那院内的应该就是他的大女儿阿花了。
　　“花啊，恁别怨阿大。”
　　大成说完这一句，也再没什么话讲，他又磨蹭了一会儿，干巴巴的说：“恁弟等我回去烧饭哩，阿大走叻。下辈子投个好胎哩。”
　　院内一直寂静无声。
　　池寒心下不是滋味，大成走后好一段时间，幻相都没有变化，他们依旧站在院墙的一侧。他拉了一下唐征：“师兄，幻相还在，也就是这一段还没有完成。我们不如进去看看。”
　　唐征应了，他们绕到门口，却发现门早就里三层外三层的封了个结实。幸亏院墙不高，两人轻松翻过，却发现屋子的门也钉死了。
　　好在幻相的操纵者并没有要让他们拆门板的意思，唐征试探着摸了一下门，手就穿了过去。
　　两人直接走进屋里。
　　屋里只有阿花一个人，她被捆的结结实实，安静的侧躺在床上，脸上还有没消干净的淤青，左腿无力的垂着，像是被打断了。
　　她双眼无神的看向窗外，看着看着忽然笑了。她身上泛起浅浅的蓝色荧光，光线由暗至明，整个人都像被包裹在一个温柔的光茧中。
　　待到明亮的蓝光退尽，唐征和池寒看着眼前的景象，忍不住惊诧的对视一眼。
　　她身上绳索在蓝光散后尽数抽散开来，床上的人已经不是阿花，而是另一个他们都很熟悉的人。
　　她上身赤裸，右掌中托一枚砗磲，下身为一条粗壮的蛇尾，盘曲如坐莲花。
　　正是女身灯祖。
　　她面无表情，又看向窗外。这次唐征顺着她的眼神也向窗外看去，发现从这个角度向外看，刚好能看见大成停在海岸上的渔船的船头。
　　那里供奉着灯祖女身相。
　　两人心中觉得非常荒谬，这个渔村的渔民信奉灯祖，信奉灯祖带给他们平安，此时却好巧不巧将灯祖捆绑起来，要作为供品。
　　女身灯祖似乎精力不济，她维持灯祖女身的形态没有多久，身形又渐渐回缩，变回了阿花的模样。她看上去耗光了力气，用力喘了几口气后，疲倦的合拢了双眼。
　　窗外乌云迅速聚拢，光线转暗，灯祖骤然睁开双眼，电闪雷鸣间，一个年轻男人出现在窗边。这个人也不是生面孔，正是壁画上的登仙者。
　　他似笑非笑的看着床上的灯祖：“三百年过去了，终于给你捉到机会托生成这么个小姑娘继续守此地平安。怎么样，没想到吧，最后又是你庇佑的子民主动把你送了过来。”
　　灯祖沉默不语。半晌才低声道：“阴错阳差罢了。”
　　“阴错阳差？”登仙者一愣，大笑道：“都说吃一堑长一智，你怎么还能这么天真？”
　　他漫不经心的穿过砖墙站在灯祖床前，居高临下的看着她，讽笑道：“我说我要少女炼制生鬼，这村子里适龄的小姑娘能有几个，就算选的是别人，只要那人有钱有权，出现在这个祭坛上的就只能有你。”他一边说着，一边撩起了右手的衣袖，他手指逐渐拉长，黑色的鳞片从手腕攀升至指端，指甲变为锋利的爪。
　　是一只半兽化的，类似人手的蛟爪。
　　“真没想到你能永远这么单纯善良，”他哼笑一声，绕着灯祖在那张简单的床上勾勒着复杂的符文，他边画边说：“你们天地灵气滋生的神灵都永远这么纯洁可爱吗？上次是，这次也是？人这东西，明明只要给点甜头，就什么事都干得出来，你居然能一次又一次上当。”
　　灯祖面无表情，眼底血丝爆裂，一片血红。
　　登仙者气定神闲，手下不停：“你怎么和他们讲的？只要虔诚向善，就能保佑他们平安。可人总是贪心的，光平安满足的了他们吗？活人祭祀你阻止了吧，有用吗？”
　　灯祖颓然闭上双眼。
　　登仙者继续道：“再看看你庇佑的这些愚民吧，看看你善良的子民在第二次背叛你之后，是怎么死皮赖脸的祈求我给予他们财富，再祈求你给予平安的。再不看，可就要看不到了。”
　　符文渐渐成型，像一朵盛开的昙花，纹路繁杂交错。灯祖无力的瘫在昙花正中心，莹莹的蓝光从她身上逸散出来。她面色惨白，眼神涣散，用尽全身力气转头看向窗外，大成的船还泊在那里，船头的灯祖女身相安静的矗立着。
　　灯祖女身相前香炉里的淡淡烟气和三百年前滨城灯祖庙里的繁盛香火渐渐重叠。
　　灯祖是天地精气诞生的神灵，她不畏妖邪，镇一方平安，登仙者原本奈何不了她，然而却是她庇佑的人类将她亲手送上了祭坛。
　　人是万物之灵，妖邪做不到的事，普普通通的人却轻而易举就做得到。
　　她神情恍惚，忽然笑了。
　　“都见鬼去吧。
　　她一言如地狱。
　　话音一落，原本的青石牌坊上“滨村”二字笔划拆散开来，游动组成了二人登岛前看到的“殡村”，村中居民尚未来得及反应，便统统僵立原地。半晌，他们重新活动如常，而他们面色青白，表情僵硬，俨然已经失了生机。
　　灯祖也已经是强弩之末，她身上溢散出的蓝光愈发浅淡，眸中的光彩也渐渐暗了。这时候登仙者从怀中掏出了一个小瓷瓶，扭开瓶塞，一缕绿色的青烟徐徐飘入灯祖的额头。
　　灯祖合拢双眼。
　　她再睁开眼睛时，池寒倒吸了一口冷气。
　　这眼神他们都太熟悉了，这才是他们一直打交道的阿花。
　　登仙者满意的看着他的作品，他叹了口气道：“可惜外面的人都成了鬼，算了，刚死的□□还凑合用，还缺两条接引鱼，随便摸两个吧。”
　　登仙者翩然而去，只有新炼的生鬼阿花懵懂的坐在床上。她此时尚且不具备自己思考的能力，茫然的坐了一会儿之后拖着不太协调的左腿推开门跑了，唐征猜测她是遵从身体残存的本能跑回了家，这才有后来的大成一家人。
　　空旷的屋子里只剩下唐征和池寒两个旁观者。
　　“所以灯祖无灵，”池寒道：“可他说这是第二次背叛，那第一次是什么？”
　　唐征还没来得及接话，周围的空气又波动起来。他看着四周再次被被揉碎的空间，回答道：“这幻相还没完，先往后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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