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人把朱砂

　　薛琅手心底反复摩娑着那张卡片，看着女人渐远的背影，已抬于空中的手突然放了下来。
　　他其实是想开口叫住她的，可没有，因为他知道，她已经不想听了。
　　薛琅笑了，好久好久的之前，他不自觉想起第一次遇见的林姝。
　　——
　　初二那年有段时间，林姝他们班的英语老师患了场重病，一连一个月没来给他们教课，英语老师为人极其温柔，平时也深受学生们的爱戴。
　　随着听说病情逐渐好转，全班打算一起买花去看望她。
　　去的那天，狭窄的病房被这群学生充斥的水泄不通，全班带着热情和想外出活跃呼吸空气的心情全都涌来了，林姝被人挤的了无生趣，一时自觉退到了队伍外围。
　　班上的学生一个个叽叽喳喳的往前涌着都想讨着在英语老师那里说说话，趁这个时机挣个轻松的好脸面。
　　一时空间逼仄的厉害，林姝便走了出来，在走廊外面透着气。
　　无聊之闲，左看右看，一眼就听见了对面病床上的小女孩正哭闹着性子。
　　“暖暖乖，听妈妈的话，进去以后就像变魔术，再出来的暖暖就更加漂亮啦。”床畔坐着的妇人柔声安慰，可脸上表情怎么看怎么勉强。
　　小孩瘪着嘴嚷嚷:“没了头发就不漂亮了，没了头发就不漂亮…”
　　“小暖乖，听妈妈的话，这样病才会好的更快。”
　　一听到有关病的字眼，小女娃忍不住的大哭出声，眼睛皱皱巴巴的挤着眼泪看起来可怜至极的讲着道理:“小暖不想做手术，小暖不想剪头发，妈妈，妈妈求求你，小暖想要留住头发，你别剪好不好？”
　　女孩苍白的脸庞上，一双大眼亮晶晶，乌黑的长发垂于两侧，怜人至极。
　　母亲还在尽力哄着小孩:“没事的，你看看隔壁小胖，他也剃头了呀。”
　　大病初愈的小胖冲她乖巧又轻轻的眨了眨眼，如果只是看额头以下……
　　“不要，”小女孩受到惊吓般一头扎进母亲怀里，抱的紧紧:“他是男孩子，我是女孩子，女孩子要有头发的。”
　　妇人无奈，一下一下抚着小孩身子，又贴在小孩耳边细细抚慰。
　　“林姝！”身后同学突然叫自己。
　　她吓了一跳:“怎么了？”
　　“老师让你进去。”
　　林姝最后看了眼对面病房，里面突然涌进去好几个医生，阵势极大。
　　“看什么呢，看这么认真，”同学好奇也凑了个头。
　　“没什么。”林姝揽住她手走了进去。
　　原来是班长提议大家一起和老师拍个照，也算留个纪念，英语老师见刚才都没见着林姝，于是又把她叫了过来，“去哪儿了？”老师笑的一脸温柔，看起来气色也好了许多。
　　“我刚叫了她几声都没理，老盯着对面发呆。”林姝还没开口答话，到被身旁的同学插了一道。
　　“对面？”老师惊讶，“对面小暖吗？”
　　林姝点头。
　　随即长吁了口气，似叹息:“这孩子怪遭罪的，小小年纪得了白血病，好不容易匹配到骨髓，就因为耍小性子不愿意配合化疗，这就一直拖着，她妈妈也一直劝不动。”
　　“小孩看起来……挺乖的呀。”林姝糯糯出口。
　　“哪能阿，还不是害怕嘛，你说哪个小孩不害怕，就连我当初得这个病进手术室时候也怕，哪怕只是个良性。”
　　林姝握了握老师手，老师回了她一个宽慰的眼神。
　　“好了好了，摆好笑容，大家一起喊茄子！”
　　“茄子！”
　　……
　　散时，林姝跟着队伍走了出来一眼看见对面病房的门关了，这下什么也看不到，也不知道那小女孩有没有听妈妈的话去剪了头发。
　　她一路走的心不在焉，想起刚才老师话犹在耳中，突然觉得任何孩子心性的袒露，追究到底，都是因为陌生而感到胆怯或者害怕。
　　因为是孩子，所以需要人陪。
　　有人陪就好了，他们才会感觉到有乐趣。
　　直到走出医院，才发现自己已经在路边等车。
　　林姝停住脚步，拍了拍前头班长的肩膀:“你们先走，我有东西落了，我想先回去找找。”也没听回答就撒腿跑了。
　　“哎——”班长一嗓子也没叫住她，一脸奇怪的看着其他人:“她有带什么东西吗？”大家面面相觑，都是穿的学生便服，两手空空。

　　林姝重新回到了那间病房，门半掩，她靠近后听到了清晰的哭声，直接推门进去。
　　妇人正巧无奈的站了起来，一双眼泛红的转头，两人正好对上，见外人进来，母亲遮掩的擦拭。
　　护士小姐姐围着小女孩说着劝慰话。
　　林姝走过去，一脸认真的看着妇人:“能不能让我试试？”
　　“我想帮帮小暖。”
　　妇人一脸惊讶的抬头看着面前陌生女孩，犹豫道:“你？……”
　　似是知道会有疑问，林姝即刻从自己的包里掏出学生证，递到妇人面前，她下身穿着霖中的校裤，妇人刚才就看了出来这是名学生。
　　林姝见她还在打量自己，也不慌，于是转头对着小女孩故作隐秘的说道：“暖暖乖哦，暖暖是公主，公主的身份是很隐秘的，所以剃头发是为了保护公主的呀，要伪装公主的身份。”
　　小女孩一脸奇怪的与她对视：“你是谁？”
　　林姝笑:“我是公主啊。”
　　“你骗人！”
　　可不是在骗人嘛，林姝内心吐了吐舌头。
　　然后做出了一个鬼脸，笑嘻嘻的说:“你不信呀，我证明给你看呀。”

　　临走前，妇人吞吞而出:“你明天就不要来了，小暖会当真的。”
　　“阿姨，我也没跟小暖说假，”林姝一脸严肃:“还得麻烦您明天也给我准备一套理发用具了。”
　　“这……”
　　“我早就想换发型了。”面前女孩笑的一脸灿烂，面上的朝气蓬勃的照人，眼里的明澈一览无遗。

　　次日，林姝去的早，今儿专门换了件宽大的连帽衫。
　　隔天小暖看起来倒没有那么忧伤，昨儿被林姝那么个洗脑，反而把这个真当成了公主魔法变身的重大事情，再加上林姝答应她会和她一起变身。
　　林姝上来就把平日里和小孩闹的那一套典藏用来逗小暖，小姑娘乐的呵呵声。
　　两人面对面坐着，一个大姑娘，一个小姑娘。
　　妇人一脸踌躇，林姝头发放下来及腰长，发质柔软黑亮。
　　如今说剃就剃她自己看着都心疼，且还不说人还是为了自己女儿。
　　可手术越往后拖，风险就会越大。
　　如果能够帮到她，而自己只是少了一头长发，其实也不算什么，她早就想体验一下当男生发量的快感了。
　　她握着小暖手，小暖反而不害怕，回握住她，林姝断断续续的与她谈笑，小孩小脸笑的乐扑扑。
　　头发被剪断的那一刻，林姝脑海里不自觉的浮现了苏荷花会嫌弃的脸庞，和林择对她敞开的温暖怀抱。
　　生老病死，虽说是这个世界上最最寻常的事情，可也最最不简单。
　　她的确希望，小暖的病能够很快的好起来。
　　窗外阳光热烈，撒在人的身上，十分温暖，林姝笑着，嘴角不断，黑发一层层掉落，她的眼珠簇着光芒，平静又带有力量。
　　明媚的让人无法忽视。
　　薛琅一路从学校赶到了病房门口，突然脚步停住，眼见的就是这样一副场景。
　　后来，他去过很多地方看了许多风景如画的景致，却独独映在心上的，只有那样一副。

　　剃完之后，林姝伸了个懒腰，闭眼一分钟，她才拿起桌上的镜子，镜中慢慢浮现一张清秀的面容，一双软撤眸，细秀鼻，小巧嘴，以及……光秃秃的脑门，和亮堂堂的发顶。
　　她笑出声，真如一个模样标致的尼姑，好像……也不赖。
　　她回头看小暖，小姑娘也眨巴着眼照镜子呢，一脸的迷茫表情。
　　“哎呀，我们的小公主真好看。”
　　小暖瞬间红了脸:“姐姐也是公主呢。”
　　“谢谢你。”小暖妈妈一脸不知该用如何言语来表达的激动。
　　林姝抱了抱妇人，笑着说:“我还有课，我明天会再来看她。”
　　连帽衫盖起头顶，她小小的脑袋藏于服中，向着门口，迅速而过，薛琅回眸，女孩脚步急促沉稳，脑袋渐渐回正，直视前方，深深的呼出一口气。
　　她的洒脱放纵，任性勇敢，擦肩而过，不过一瞬，他居然全部感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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