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人把朱砂

　　从小到大，林姝学习成绩都很好。
　　在班上因为性子不受约束倒是为所欲为的做了好些个张狂的事情，却还是深受老师和同学的喜爱。
　　可是，只要一回到家里。
　　就成了另外一个真正硝烟弥漫的战场。
　　餐桌上，母亲有时会做三菜一汤，有时会因为下班回来迟，只勉强凑上两个菜罢了。
　　苏荷花是纺织厂女工，手艺活儿好，在厨艺上自然也是不差，很是懂得荤素搭配，营养均衡。
　　哪怕只有两盘菜，她也会让其中一盘堆上满满的肉。
　　而有肉的那一口，经常是只对着林姝。
　　三人上桌，林姝总是将第一块夹到父亲碗里，父亲乐呵呵的接受，开心完了之后，就会立马将肉再次夹到苏荷花的碗里，林姝这时候就不乐了，故意丧着嘴，摆出心情不好的姿态。
　　林父看到，自然是妻子女儿两边都不耽误的疼爱，又立马夹了块肉回到了林姝碗里，林姝及时闪退，拒绝林父肉的到来，却还是眼巴巴的望着苏荷花碗里的肉，说了句：“你这肉不应该给我吗？”
　　苏荷花女士缓缓的将肉夹起，然后，慢吞吞的放进了自己碗里，就这样，林姝气的不行，母女两火光四冒的以餐桌为战场，暗暗叫起了劲来。
　　每次这个时候，林父总是呵呵的在一旁偷偷笑着，看着生平最爱的两个女人在自己眼前闹着，怎么着他眼里和心里都是最幸福的。
　　他生平没什么本事，一直以来都是在工地里干活，也没挣过什么大钱，可他总觉得妻女就是他最幸福的财产，他能拥有，已是知足。
　　小的时候，父亲总是会跟林姝说，人性本善，做人做事都要怀着一个诚字，可林姝偏偏不懂那么大的道义，管他人性是好是坏，她只觉得开心最重要。
　　从小被林择宠的无边，她孩子王的性格让她身后跟了一群死心塌地的小跟班。
　　好几次不是人家护院里的李子被人打下了就是隔壁的隔壁窗户被砸了或葡萄被偷了，其实全都是林姝挑起头干的缺德事，却总是让大家心甘情愿的替她背锅。
　　林父每次一下班，大老远的她只要看见一身工服的男人微驼着背又充满力量的笔直走来，她总会第一个冲上去抱住林择，也不管是否会落的一鼻子灰，和被坚硬的衣服咯到的疼痛。
　　平日里放假苏荷花总会对她摆出一张臭脸，林姝就不爱待在家里，于是动不动就会跟着林择去工地上玩儿，起初林择不愿意她去，觉得危险，可有什么能拦住林姝的闹腾劲，三番两次在后头不是溜着去就是偷着去，以至于后来林择只好无奈的让她跟着来。
　　“哈哈哈，林择，你女儿也太爱跟着你了吧，这么小，完完全全的小跟屁虫啊！”就连工友也调笑，他也很是无奈。
　　直到一次周末，林姝照常跟着林择去玩儿，因为这个工地是个新施工的地方，场子上坑坑洼洼的机器和很多还没修补起来的高楼，林姝在林择屁股后面边走边捡地上的东西玩。
　　起初林择还会经常回头看看，后来发现自家姑娘乖乖的坐在那里看着图纸，岂料三分钟的安静没能保持，林姝一屁股就起来到处乱窜着玩了。
　　他就知道，因为还要工作，眼睛不会随时盯在林姝身上，却也知道自家女儿机灵的很不会出什么事，也就渐渐放了心。
　　到了午后，工地角落聚集了一堆孩子，林姝过去跟他们玩儿，玩了会内心嫌弃人小孩子游戏太幼稚她便走了，自己找好玩的地方，工地在半山上，一半的山已经推成了土，还有一半正在建设平地，做排水渠道收放，上面放了不少的大物件，她跑了过去，这边人少 。林姝一下子跑的快，压根没看脚下的路，扑通一声，就掉进了一个修下水道的大坑里。
　　她起初叫了几嗓子，可惜那时候她人又小工地又闹，压根听不清她的声音，林择忙着工作，等歇息劲回头望时。
　　一时没看见人，一工友指着角落一堆孩子说看见林姝在跟他们玩跳绳，林择一时也就放了心。
　　谁料到了晚上，孩子堆都散了也没看见她，林择这才急的不行，着急忙慌跑回家里去，苏荷花还没下班，家里空荡荡的一个人都没有。
　　林择稳了心神，林姝肯定还在工地。
　　便又跑回去找，因为这是一个刚施工不久的场所，所以路边很多都还没兴建起路灯，林择一人打着电筒便喊边找，脚下到处都是精钢水泥和看不清明的大物件。
　　这时候林姝已经睡着了，她知道父亲一定会来找她，虽然天很黑，她心底有些害怕，但她还是很乖的窝在那小小的洞里以父亲以前教给她的垂抱姿势，非常安全的在心里去等待。
　　工场地大，林择急的满头冒汗，脚下被一东西绊倒，他顺势伸手就要去扶助，这一下，露尖的钢筋扎进了宽大的手掌里，刺出痛血来，林择一时嗷叫出声，手掌从中拔起，一路滴着血，林择忍着痛也一路寻找。
　　林姝听见脚步声，这才扯着嗓子喊叫出声来，林择听到欣喜若狂，徒手将林姝抱了起来。
　　血液如流滑落在林姝身上，林姝身体敏锐，察觉不对劲:“爸，你怎么了？”
　　“没事，小姝啊，以后不要乱跑了。”男人干哑着嗓子疲惫的劝慰。
　　林姝太小，以为是自己不听话让父亲找自己找累了，心中非常歉意的抱着林择脖子乖乖认错：“对不起……”
　　林择在黑暗中虚弱的笑着，撑着气力将林姝抱回了家。
　　回到家，父女两灰头土脸的，苏荷花正要开口奚落几声，却见女儿小脸上难得露出一脸愧意，林择面上也有着难忍痛色。
　　让小家伙先行洗漱一番，回了房间后，林择才一人独坐在沙发上处理着伤口。
　　“你这···这怎么弄的？”
　　林择摇摇头，“不小心扎到了。”
　　碘酒擦拭着微微有些外翻的血肉，红的吓人，血止不住的往外流，男人嘶压着痛意。
　　苏荷花：“去医院吧。”
　　“都这么晚了，先随便处理一下，明天再去。”
　　林择执意如此，苏荷花只得随他，坐了下来，替他处理伤口。
　　白纱布染着的血色缠了一圈又一圈，
　　“别跟小姝说了，”
　　男人咬牙憋痛，额上汗滴直冒。
　　苏荷花本想借此奚落林姝几句太不懂事，可看了男人一眼，还是点了点头。
　　林姝躲在房门后，听着客厅的说话声，她看着床上那件被自己刚换下来的衣服，背后一大圈黑红血迹，
　　突然有些恨自己，恨自己不懂事，将宠爱当无知挥霍。
　　所以年少轻狂的日子里，一懂事就结束。
　　后来林择伤好以后，林姝就再也没有怎么出去疯玩了，基本上都是待在家里认真学习。
　　她这一不出去，顾可和那些孩子也觉得甚是没劲，尤其是顾可，六七岁的年龄正是好奇心和玩心蓬勃的时期。
　　平日里跟着玩的方向突然没有了，他一下
　　看见林姝端端正正坐在桌前学习的模样，非常不习惯。
　　“林姝姐姐，你怎么都不出去了啊？”
　　林姝拿着笔轻轻敲了敲他脑袋，“因为姐姐要学习啊。”
　　“学习？为什么啊？学习好玩吗？”
　　“学习呢，虽然一点也不好玩，可是啊，她会让人变得很厉害！”
　　“真的吗？”顾可仿佛被点燃了趣味，
　　“对啊。”
　　六七岁的顾可就这样还没开始玩够，就被林姝误带歧途，成为了学习荼毒的一份子，这强大的适应能力，惹得朱婶一家开心又惊奇个不行，直夸林姝做了个好榜样。
　　后来，这种现象没能维持多久，顾可被班上一男生给揍了，因为顾可学习太好长的也乖巧便引得班上众多小女生的爱慕，这也就引得许多男生情敌的树立。
　　被揍了的顾可鼻青脸肿，没哭也没闹的，却被林姝看了个正着，心疼的不行，林姝做势像个女侠似的，吵着追上去要帮顾可打回来，顾可拦住了她，叹了口气：“算了。”
　　稚嫩无比的小小少年，脸上青紫不堪，就糯糯吐出一口算了。
　　林姝当即就抱住顾可，内心更加心疼，觉得是自己没带好他，没有把他的男子气概给练出来，以至于如今被人欺负了都不敢还回去，林姝越想越懊恼。
　　回去的路上，林姝一路上唧唧哇哇说个不停，顾可一句话都没说，林姝见他这样，垂着头一看就在学校受气不少，更觉得是自己给他带来了童年阴影。
　　于是，卯足了气开口：“以后放学，姐去接你。”
　　“真的吗？”小顾可眼露惊喜，
　　这是得有多怕啊，看来自己得多给些安全感给顾可才行。
　　“当然。”林姝摸着小顾可的头。
　　课上，老师当场通报批评了昨天课后班级内学生霸凌欺负学生的事情。
　　并且将那几个欺负顾可的学生让他们当众写检讨，给顾可道歉，若下次再犯，便请家长。
　　几个男孩子眼露不爽的盯着顾可，顾可头也没抬。
　　“顾可，我告诉你哦，”身边坐着的小女生同桌，眨巴着眼亮晶晶的望着他，捂住小嘴巴不漏风的喘道： “是我昨天偷偷告诉老师的呦。”
　　顾可看了她一眼，小同桌以为他疼的说不出话了，做势要伸手摸上他的脑袋:“你的伤没事吧”
　　“别碰我头！”顾可瘪着嘴开口，一副冷冷的姿态。
　　一时之间，把小同桌吓的不轻。
　　放学后，众人都走光了。
　　顾可才慢吞吞的起身，独身一人站在学校门口等林姝，小学放学总是很早，林姝那时上的是初中，放学总归会晚些，小顾可也不急，慢慢的等着，门卫大叔见人都快要走光了，这孩子一人站在这，
　　“咋还不走呢？”
　　顾可没理他。
　　林姝一路小跑过来，
　　“等很久了吧？”
　　眼见门都关了，人也没了，今天最后一节课老师拖堂严重，哪怕她一路小跑过来，也迟了不久。
　　小顾可望着她笑了笑，缓缓握上了她的手，林姝笑着和他一路走回家。
　　一边聊天，一边说着学校里的趣事，有时候顾可也会插几句。
　　有时候回来的迟，朱婶忙着店内生意，没空给顾可做饭吃，林姝就把他带回家一起吃饭。
　　那时候，顾可就开始觉得林姝就是他人生路上不可或缺的一盏灯，会发光会温暖，而他，已经习惯了在任何时刻去依偎这盏灯。
　　顾可回店铺拿掉落的东西时，只见林姝趴桌上睡了过去，桌上电脑还没关，下个月的计划表格都做了出来，这哪是他们口中所说真的不在乎业绩的老板。
　　可她睡的并不安稳，睫毛微颤，林姝梦到了年幼时候的林择因为自己受伤而依然痛责不已。
　　顾可低下身子，悄悄靠近，林姝嘴唇禁闭眼窝处闪着细碎光芒，他突然片刻恍惚，自己极力喜欢并且靠近的这盏灯，它可能也有被熄灭的时候，只是从未向自己展示过它的黑暗。
　　面部有呼吸的喷薄，林姝突然感到到了人的靠近，下一秒装作要醒的姿势动了动身子，顾可后退几分。
　　林姝睁开眼睛，此时眼底一片清明，“做了个噩梦，虐死我了。”她微笑着起身，只见顾可站在眼前。
　　她惊讶:“你怎么没走？”
　　“我来拿东西。”顾可盯着她。
　　“那正好，一起走吧。”
　　两人无声的走了出去，
　　“做了什么噩梦？”他问出口。
　　林姝沉默了会，随后莞尔:“本来以为是噩梦，可醒来后才发现那或许还算是个好梦…”
　　毕竟梦里是那么真实的触碰，而不是醒来后两手只剩回忆，什么也握不住。
　　顾可本想再开口，都被林姝成功的岔开了别的话题。
　　两人一同出来，正好看见对面的奶茶店也刚刚关门。俞一垫着脚尖伸手够着长卷门极力往下，看起来费劲的很，林姝走了过去伸手帮忙，顾可顿了顿，慢了几步也跟上。
　　门帘有些老旧，不太好使劲，两女孩一同用力也只是勉强，“我来吧。”顾可出手。
　　林姝大方让开，俞一不好意思的去看他。
　　看着两人暗潮汹涌的青涩互动，她甚觉有趣，果然，还是需要人多推一把。
　　林姝:“你住哪儿？”
　　三人一同坐电梯下去，那两人出奇的安静不说话。
　　俞一这才抬头与林姝对视:“富阳路。”
　　“那挺远的，来回起码得一个半小时吧，上班是不是很不方便？”
　　“嗯。”俞一点头。
　　“那儿环境不好，周围又闹又脏，”
　　俞一惊异的望着她，没想到她都知道
　　“但盛在价格便宜。”林姝笑容舒展开来，“别这么看着我，我曾也在那住过。”
　　顾可看她，林姝没理，起初创业的有段时间她心态不好导致店铺被经营的经济萧条，最后只能租住到那种地方来减轻开支，她继续道:“最近听说那片治安好像又不好了，你一个小姑娘每天这样来往怪不安全的，虽说之前让你跳到我们店铺工作这么好的机会你倒是給拒绝了，不过……”
　　俞一巴巴的看着她，内心腹徘不已，林姝姐你在说些啥呀？
　　“是挺不安全的。”顾可在一旁突然憋了句。
　　林姝有趣的看着他，没想到还能激出句话来。顾可听见后也是才觉得原来俞一过的这么差，可是她又何必如此去选择这样的生活。
　　“你——”
　　“你送她回家。”
　　两人均开口，林姝率先拦了他的话，顾可怔愣的看着她，林姝扭头看俞一:“这样我也比较放心，女孩子出门在外，在别人爱你之前，得先学会爱自己。”
　　顾可垂眸，原本想说的那句你为什么不回家呢生生哽在了喉头。
　　终究，自己还是脱不开一份责任的。
　　见他沉默即同意，俞一低头笑了笑，年轻女孩最不会做的就是满脸溢不住的开心。

　　林姝明白，顾可的靠近不过是种小孩的依赖，可他青涩的当成感情，可感情这种东西林姝怎么会不懂？
　　以前的她虽然一直在拒绝，可现在的她突然明白感情的来临会把人的心逼仄到没有空间，只剩下那无止尽的心跳和徘徊来去想要侵入的占有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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