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何耽兮

作者:葭月鸣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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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13 章


      待水灾与吏治皆消停下来后,祁铭墨手头的公文便消减了不少,难得轻松,那日政事结得早,有同僚约他去看看几处古董字画的铺子,他思量今日的行程,婉拒了。
      “祁兄,这是怎的,今日可有你寻了许久的顾恺之的画作,在下对此道钻研甚少,还想看你掌掌眼呢。”他诧道。
      “……还有些事。”
      “哦?可还有公事?可要在下搭把手。”
      “……算是在下的一点私事。”祁尚书令大人斟酌着用词,耳朵尖有些沁红,还要故作泰然的咳了两声。
      那同僚似是看出来什么,轻笑了声:“那便不打扰祁兄。”
      祁铭墨换了一身藤萝花纹的云白长衫,较一身官袍的尚书令多了几分溢彩风流,少了些许持重端严,用玉冠将长发绾正,看了看周身再无不妥后,便去办他的,所谓个人私事了。
      夜澜在殿门外等了他片刻,祁铭墨和风霁月地一笑:“陛下。”
      “出了门便别叫这个了,换个称谓。”
      “夜公子?”他试探问着。
      有些别扭。
      夜澜思量了一下,回应到:“澜兄弟吧,你较我长几岁,便称澜弟吧。”
      他轻轻念了念夜澜的名讳,见她笑着应了,又默默在心里多念了几遍,耳朵有点烧:“那澜弟身边的景大人呢?”
      “他有些事情,不要管他。“这些日子景离思比她这个做皇帝的都要忙,再过写日子便中秋了,肯定他要回燕衡派。
      祁铭墨当然不管这些闲事,但是,这个消息真是太让人身心愉悦了,每逢中秋,元宵这些团圆日子,夜澜都会抽个空看看战死边疆的烈士家眷。这些事自开朝以来她便亲历亲为,只是每次要搬动的帛和粮太多,总得找个帮手。之前一直是景离思,现在祁铭墨来补个缺。
      祁铭墨看着坐于他身旁的夜澜,心下念道,若是一年之前的自己,看着如今与当朝天子共乘一车时,定要大骂自己失礼至此,肯定要自诫许久。
      近二十载克己复礼,满腹诗文君政,偏偏被她推翻打破,她告知许可了他很多东西,是他翻遍尧舜禹汤所不可得的,偏偏是他曾想过却不敢深想的东西,而她也能清楚知晓他所虑所想。
      贤君良相,大抵如此。
      马车行得又快又稳,她很快便下了地,祁铭墨与当地守官核实人数情况与补助资料,夜澜得了空,便到处走走看看有什么更缺待补的。
      祁尚书效率奇高,帛粮送达得快,他盯得妥当,然后便去找夜澜,待他寻到夜澜所着的那样浅青竹纹的袍子时。
      夜澜蹲着身子,擦了擦一个小姑娘脸上沾的灰,温声劝慰着什么,为她拼了拼一块跌坏了的风车。
      他目光柔软温和,缓步走到她面前:“澜弟。”
      “都办好了吗,这么快!”夜澜赞道,“你且等等,我去给她家娘亲添一个纺车。”祁铭墨见她一直忙前忙后地散银子,突然认识到,身为一个世家工资,身边的银票面额过大,在这些地方化不开,夜澜想的比他周全,手边有不少散银子和铜钱串。
      待此事毕了,夜澜又捡了一根木棍教一个誓要做大将军的小孩子写“建功立业”这四个字。还一本正经和那孩童拉个勾,说若是他做了大将军,就送他一把世间最好的剑。
      祁铭墨合上账册:“澜弟很喜欢小孩子。”
      “我喜欢他们真实,朝气蓬勃。”她低下双眸,笑这和孩童告别。
      时辰尚早,左右无事。夜澜携祁铭墨去了街肆的一家茶馆,请了处靠窗的包厢,茶是不错,虽无茶楼的讲究,却也独有果木香气,行家一品便知是在焙茶的炭上下足了功夫。
      楼中扬琴芦管声音舒缓,是个闹中取静的好去处,不过歇晌片刻,一位说书先生便提着胡琴敲了敲门:“二位公子可要听会故事来打发时间。”
      夜澜觉得有趣,便抬手叫他进来。
      “先生可有什么好段子?”说着,分了他一盏茶。
      “江湖恩仇,才子佳人,官场算计,倒是没有小老儿不敢说,不会讲的。”
      夜澜敲了敲桌子:“那有些什么趣味,不如先生讲一讲,这当今万人之上的那位?”
      那先生甚是欣喜地点了点头,“这位公子当真聪慧,这是小老儿讲得最火,讲得最好的段子了!”
      夜澜:“……欸?”
      那先生支起胡琴,声音闲逸,简单评了她的功绩,并未过分宣扬过分赞颂,十分客观地评价了她算得上一个称职的皇帝。
      夜澜欣慰之余还有那么一丝丝的不好意思,官场上真假参半的恭维,花团锦簇的唱赋都及不得面前这个老者真诚的赞美和肯定,让她知道她做的一切是否值得。
      “这天子老爷,有一个小癖好。”
      “……嗯?”夜澜好奇道。
      “天子老爷好龙阳。”
      夜澜一口茶呛了出来,喷了祁铭墨满袖子,祁铭墨顾不上擦,同夜澜一脸愕然地将他望着。
      那老先生见两位一脸无知相,扼腕叹息道:“看两位公子便知是刚来此地不久的外地人,这坊间传遍了,小老儿来与两位好好讲讲。”
      祁铭墨忍住汹涌怒意,天子私事怎可由民众肆意曲解歪传,正要拍案呵斥,手被夜澜按住,那说书先生觉得屋内好像有什么不对劲,片刻又正常了,正纳闷着,夜澜轻拍了拍祁铭墨的肩,宽慰地冲先生笑了笑,示意他继续。
      “……嗯,刚刚讲到哪了,啊,那天子老爷至今不设后宫,为的是甚?不就是这样么……据说啊,这朝堂之上的尚书令祁大人,面容秀丽非凡,恍若仙人,与那位,名义上是臣子,可夜宿寝殿,定时抵足而眠,同榻共枕,缠绵恩爱啊,这祁大人,是个好官,两人也是神仙眷侣,极为登对。”那先生还甚是满意地点了点头。
      夜澜想,这还是头一回听人夸祁铭墨夸得这么五味杂陈的,担心他发火,又偷偷瞟了一眼祁铭墨,那秀丽非凡恍若仙人的神仙公子脸庞涨地通红,嗯,读书人面皮薄,难免的。
      祁铭墨之所以生气,是因为夜澜无端受辱,夜澜或许不介意,但他作为臣子,就绝不能眼见主君受辱而无动于衷,但是,发现夜澜的那些谣传竟是与自己有着如此不可推卸的责任,便不好生气,觉得十分愧疚,可愧疚得……心里竟有些隐秘欣喜和难言羞涩,好生奇怪。
      老先生并未留意这五味杂陈的两位年轻人,正绘声绘色地讲着天子老爷就尚书令大人的春宫段子,把夜澜惊得肝胆俱裂,忙止住他,多塞了银钱恳切问道:“这段子,爱听的人,多吗?”
      那先生欣慰且骄傲地昂起头:“这可不是吹,小老儿这个说书摊子,每至这个段子,总是座无虚席,那说是满堂彩,都是往小了讲,改日小老儿再多写几个,定是要说出一番功夫!”
      真是一个有理想的说书先生……
      夜澜小心翼翼地斟酌用词:“这龙阳,终究是……”
      说书先生怪到:“欸,你这公子年纪轻轻,怎么思想这般迂腐,那天子老爷是个难得的好主子,这你情我愿的事,何过之有?何罪之有?这充分体现了天子老爷的坦荡和魅力啊。伟哉,真丈夫是也!小老儿说书这么多回,还是头一次听见有人质疑的,其他人可都是盛赞其为真君子,大丈夫!还有人特意找到小老儿,指明要听这一段的!“
      ……嗯,这还是一个开明开放的说书先生,伟哉。
      于是,夜澜客气地请他离开,那说书先生还殷勤地让他们下回再来去捧场他写的新话本。
      这说书先生一走,余下的两人,便显得有些尴尬了……
      夜澜尚且沉浸在自己精彩且惊悚的话本生活里不能自拔,脑子里细细挑选着曾听过景离思骂过的合适的脏话来抒发感情。
      祁铭墨嘛,沉浸在自己诡异的愧疚情绪之中,无形中被这位神一样的说书先生点化,他……悟了。曾经将自己对夜澜所存的感情定为贤君良相,知己挚交,可他隐秘知晓,这是不一样的,他觉得不一样的,这种理不清的纷乱思绪不受他控制,早已抽芽生根,长成了参天大树,亏他还自欺欺人视而不见,他早已克制不了,如陷泥沼,只愿……耽于其中。
      祁铭墨看了看还懵着的夜澜,唤了唤她。
      “嗯。“她胡乱应了一声,似又想起了什么,”啊,我是不是刚刚把你的袖子弄脏了,我瞧瞧……“祁铭墨的袖口处绣了大片藤萝,茶渍喷上去,浅碧色映出一团轻雾,且祁铭墨生得一副浊世佳公子的模样,更显风流,夜澜暗赞自己呛茶都呛得如此艺术。
      他深深望向她的眸子:“你可是有……难言之隐?“
      夜澜心里咯噔一声,莫不是男扮女装败露了,不对劲,应该不至于,预备糊弄过去,装听不懂。殊不知在他眼里,这便是无声肯定,龙阳怎的?何过何罪?他拉过她的手,郑重许诺:
      “我定于你,同荣辱共进退。“
      “……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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