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约楚云留

　　秋时至，风住沉香花已尽，浓绿尽去嫣黄荇。
　　现下的十月金陵，枫桂香涣中却夹杂奇异的刀影剑息。
　　日近三竿，金陵府的衙役适才在城门口放了张告示。此时的东城门已聚满了人，官榜前被围了个水泄不通。
　　“羿云哥，告示上说了些什么？”一个女声清脆如莺。
　　只见人群中兀自立着一个奇高健朗的英俊少年，他不过弱冠之年，铜古面色，好似饱经风霜，正悠闲地垂臂于胸前，怀中揣着一柄玄黑色剑器。
　　他微笑道：“金陵十四日便要封城了。”
　　羿云身旁的少女，约莫十六，七岁的光景，正值碧华，身形小巧，肤白如雪，白雪之中却尽带嫣红；樱口杏眸，发分两束于脑后，流苏缭绕青丝，伴风而曳，模样甚是俏丽可爱。
　　她踮着脚，极欲看清告示上的文字，边问道：“这是为何呀？”
　　羿云瞧了她一眼，道：“告示上没说，不过我或许知道是为何。”
　　“定是因为那十五日的‘月圆之约’。” 接口的是羿云身后的紫衣女子，桃李年华，丽质脱俗，宛若秋水为神，确是美貌。
　　“没料到这武林密会竟也能惊动官府。”紫衣少女又道
　　羿云点头道：“由此看这重光堂搞的什劳子‘月圆之约’已是人尽皆知了。”
　　“官府难不成想管这档事？”紫衣女子犯疑道。
　　“官府中人，怕是唯恐避之不及，封城之计不过是掩耳盗铃罢了。想必现下武林人士已不差大半全来了。”羿云笑道。
　　“若按羿兄这般说，那眼下这金陵岂不是龙蛇混杂，危险的紧麽。”说话的少年，叹了口气，脸上表情忽然一紧，道：“我们还是快些离开金陵为好，不然……”，他怯怯地瞧了一眼羿云身旁的碧华少女，那少女已板着脸，瞪着他，他吸了一口气，佯镇定道：“吟昔，我们还是回家吧……你……若是有个三长两短……我……我怎向你爹娘交待……”，他竟打起了结巴，便不敢再看那少女的脸。
　　那少女一撇嘴，道：“表哥，你怎么这般胆小无用啊，现下正有场热闹，怎肯不瞧。”她望了望身侧的羿云，小声自道：“况说还有羿云哥在，我们怕什麽。”粉脸便渐有红云。
　　“表哥”一脸哀苦，似下了很大决心，咬了咬牙，道：“吟昔，我们自广州一路北上，行至金陵逾用一月，期间所遇多少危险呐。”他又看了看羿云，道：“我想若不是随着羿兄和照碧姑娘，我们也不会凭遇这麽多麻烦。”
　　少女穆吟昔登时涨红了脸，啐声道：“表哥你莫忘了，我们初到中土，不是羿云哥相救，你眼下怕还在广州府的大牢里，你若怕你自可先回，我好容易从觅冥岛出来，我可要不回去。”
　　羿云拍了拍穆吟昔的肩头，柔声道：“吟昔，靳兄说的有理啊，你们跟着我们的确甚是危险，不如……。”穆吟昔不待他话完，忙摇头道：“有羿云哥，我什麽都怕不了。”羿云不禁无奈地笑了笑，想这少女那般信任，还真让人难办。
　　靳绍音埋下了头，又抬起头，道：“吟昔，是你一定要我和你一起瞒着姨母姨父出海的，我现在怎可能丢下你一个人。”
　　穆吟昔不屑道：“我早已后悔要表哥和我一道来了。”说着头扭到了一边。
　　靳绍音又叹了口气，喃喃着：“我倒霉……我倒霉……”边整了整自己微皱的灰白儒服，同是舞象之年，他一身弱不禁风的书生气，与同行羿云的健朗感觉截然不同。
　　羿云见二人甚是不欢，便道：“靳兄也莫要想太多，虽我武艺平庸，也会尽力保护两位周全。”
　　“且说，我们这次来金陵，只为看戏，靳公子也莫要有过多顾虑。”紫衣照碧街口淡淡道。
　　靳绍音点了点头，长声道：“多谢二位，真是有劳了。”
　　穆吟昔自道：“假谢作甚，还是不走……”
　　靳绍音的脸色甚是难看，他谙知表妹自幼骄纵，自己又少少怯懦，从来奈她不何，只好不做声了。
　　羿云摇头笑道：“吟昔你可莫要这般欺负靳兄，靳兄沉稳，不似你天地不怕，胆大任侠的。”
　　穆吟昔撇起嘴只“哼”了一声。
　　照碧便道：“我们还是快些进城吧，早些探探城中的情况，说不定头儿也会来的。”
　　四人自广州北上金陵，几经波折，身心俱疲，此刻极欲进城找间客栈落脚，之前见城门口粘贴通告便止了步。
　　四人费力挤出人群，朝城门走去，羿云不觉转身又瞧了那告示一眼，暗忖道：“重光堂到底打何算盘呢。”

　　◇◇◇◇◇◇◇◇◇◇◇◇◇◇◇◇◇◇◇◇◇◇◇◇◇◇◇◇◇◇◇◇◇◇◇◇◇◇◇◇◇◇

　　四人在城中寻了家悦来客栈住下，午饭后，便各自歇息去了。
　　傍晚时分，穆吟昔换上一身湖蓝襦服，不耐呆在二楼客房，就下到了客栈的大堂。此时吃饭的人还不多，她远远就瞧见倨于一角的羿云正气定神闲地喝着茶，齐并快步走到羿云桌边，毫不客气坐了下来。羿云扬脸笑问：“妹妹好似不悦，怎了？”
　　穆吟昔佯不快道：“你下来喝茶也不喊我。”
　　羿云无奈道：“大小姐正安睡着，小的我怎敢不识好歹砸门叨扰？”
　　穆吟昔正道：“这次作罢，但你得补偿我。”
　　羿云瞧她一脸较真模样，心中暗笑。道：“那今晚咱们去秦淮河如何？那里晚上可繁华热闹的紧，去过的人无不流连忘返，不过那本是个风月场所，小姑娘去可有不妥啊。”
　　穆吟昔自离开南海故土，便一心想在中原寻个好玩去处，只这一月颠沛流离皆未如愿。羿云所说之秦淮使其登然兴奋不已，大喜道：“去得，去得，我已年满十六，怎会去不得，今晚就去秦淮河。”
　　羿云不及答，只听有人怨道：“吟昔你怎就不能消停片刻呢？”
　　穆吟昔抬眼一瞧，便看见了总一副精神不振模样的靳绍音。靳绍音又道：“那里必定人多，万一……”
　　穆吟昔嗔道：“表哥你这般磨磨叽叽，婆婆妈妈，还是早回觅冥的好，我要去便一定要去，人多才有的玩。”说毕狠瞪了靳绍音一眼。靳绍音顾自摇头，又一句话也说不出了，心暗道：“天下就数你最刁蛮。”
　　羿云却对靳绍音道：“靳兄今晚也随我们同去如何，不到秦淮，金陵可谓白来哟。”
　　靳绍音瞧了穆吟昔一眼，点了点头，道：“我也不放心吟昔去的。”
　　穆吟昔冷道：“谁不放心谁还说不准呢。”
　　一旁照碧早已独自坐下，一言不发，啐着茶。
　　羿云适才注意她脸色凝重，便道：“照碧，咱们四人一道去。”
　　照碧放下茶杯，叹道：“明日便是月圆之约，现在正是收集情报的时侯，你看这金陵城随处可见武林中人，气氛肃杀至极，你怎能还如此悠哉无事，玩心弥重，头儿交待的事怕是...”
　　羿云朗笑道：“姐姐多虑了，正因街面上好汉英雄云集，有意于那‘驭世三玲珑’的人绝不在少数，我们此来只为打探重光堂的行动，与他们没有冲突啊，安心自在些或许完成任务更能事半功倍”
　　照碧听了他这话，只得苦笑道：“你说有理...”

　　◇◇◇◇◇◇◇◇◇◇◇◇◇◇◇◇◇◇◇◇◇◇◇◇◇◇◇◇◇◇◇◇◇◇◇◇◇◇◇◇◇◇

　　夜色渐浓，四人漫走闲逛至了秦淮河畔，穆吟昔欣喜不已，右顾左望，甚是畅快，靳绍音也满脸新奇之色，愉快的紧，确与之前不奈之情相殊甚大。照碧则意兴阑珊，面无悦色。
　　秦淮河畔，五彩通明，光影交错，华灯并博，船坞满眼，静泊水涟。四处夜弦娇吟，觥筹不住，弥漫着浓烈的脂红香气。
　　谓是一幕幕奢华尽欢，又有几人知晓这燕红柳绿的景象背后敛藏的无奈悲凉之味？
　　四人在近水的“翠云楼”寻了张桌子坐下。热情的老鸨随即引来了几个怀抱六弦琵琶的姐儿，个个浓妆艳抹，脸上的脂粉好似能刮下来般，这倒与时景颇为契合。四人饮酒听曲，穆靳二人不住随韵而动，乐在其中。
　　俄而，羿云忽见对面河岸的水边的船甲有若干条黑色人影。照其情势看来，貌似一人被另几人合围，打斗一触即发。突然被围那人一跃鹳起，步点河央，如脚踩七星般，迅即掠过了河。羿云不由大声叫好道：“好俊的燕子三抄水。”
　　此时那人已轻盈着地，竟就立在羿云面前。羿云这才瞧清他的面貌，是个眉清目秀的俊逸少年，颀长清修，俨然玉树之姿，可肤如凝脂，却有一番别样的羞花闭月气质。他手持一并碧箫，箫上的白玉环佩随风盈动，清朴自然。羿云登时被眼前这翩翩少年的不凡气宇吸引，目光便未曾离开了。
　　对岸的那几人划着船，离翠云楼愈来愈近，他们手中皆持着兵刃，面目穷凶极恶，忽然齐齐跳出船去，也跃上了翠云楼。其中一土衣大汉横声道：“上啊，活捉这小子。”几个大汉便齐齐挥着大刀向那个少年蜂扑过去。那少年竟丝毫不为所动，仍泰然自若，嘴角泛起一丝讥屑的笑意，大汉们一上便是一通乱砍，刀风作响，力道强劲。那少年只手碧箫一抄，先是土衣大汉的刀被抡飞，后另几个大汉立马跟上，顿时刀影交织成一阵白茫茫的光，可却连那少年的一片衣袂都未触到。他步法诡妙，无人瞧见他是怎么脱离那张刀网的，而此时他已立于左侧楼柱旁，冷冷地瞧着那群仍不及反应的凶暴刺客。
　　羿云心中甚疑，叹这少年身手娴熟，路术奇特，定不简单。大汉们适才惊呼：“人呢！”那少年忽冷笑道：“叔叔们砍着许久才发现我不在了么，就这点能耐还是莫纠缠我的好。”大汉们又气又恼，面面相觑，想着小子端的有些本事。一黑衣大汉突地喝道：“好小子躲有何用，把东西交出来，老子就放了你，不然你就得死，你的兄弟也得死。”少年不禁皱眉道：“东西我是没有，回去转告来东日那狗贼我兄长若少一丝一发，明日的鸾凤亭即为其冢。”
　　羿云正细听这少年与大汉的对话，穆吟昔唤他，他竟未及响应。那少年忽抬起了箫 ，身形已动，又跃中庭，只见他一转手那碧箫便直朝那些大汉旋涡般飞去，几声惊呼后，大汉们应声倒地，而那箫已回到了少年手中。那少年面无表情，转身便要离去。突然，一只黑镖如离弦般出，眼见就要刺中那少年的左肋。羿云大喊：“兄台，小心！”他声未落，人却飞跃而起，猛力撩起那少年，黑镖当即划过了羿云的左臂，乒匡坠地。羿云的左臂留下的那道血口正不住向外涌血。
　　穆吟昔惊声呼道：“羿云哥！”她的人已奔到了羿云面前，轻轻地抬起羿云受伤的左臂，泪水在她的眸里打转，眼见就要滴下来。羿云用右手抚了抚她的头，悠然道：“死不了的，死不了的，小小的皮肉伤罢了。”照碧已经抽出剑对着那些大汉，靳绍音脸色铁青，怔坐着一动也不敢动。
　　那少年仍面无表情，人却又神鬼不知地跃起，临于那群大汉之上，悬于空中，身姿轻盈甚极，他的手忽地一挥，空气变成了金黄色，那些尘埃落到大汉们的身上时，那些大汉迅即捧腹大笑起来，眼里还呛出了泪花。那少年落地，淡淡道：“叔叔们定惯于暗箭伤人，想必叔叔们这会儿却有心无力了，欠欢散是我对叔叔们的一点心意。”他瞥了羿云一眼，从腰间掏出了个黑色小瓷瓶，抛给了羿云，冷声道：“兄台以后还是少管闲事为好。”言毕，转身便要走，羿云接过小瓶，几步上前便一把抓住了那少年，道：“小兄弟请留步，适才听你提起来东日，可是重光堂堂主来东日那狗贼。”谁知那少年一扬手，往羿云脸上刮去，冷道：“我素最厌别人碰我，放手！”羿云登时无措，一旁穆吟昔早对这傲慢少年心有怨怒，此番更伸手抽了羿云，她跳了起来，怒喝道：“好个忘恩负义的小子，你不念我羿云哥救你的恩情也罢，你出手打他又是做甚
　　少年淡淡道：“我几时要他救我？”
　　穆吟昔柔荑般的手指着那少年，却已被气得颤抖起来，只道：“你...你..”
　　羿云这才反应，摸着挨打的那边脸，笑道：“是在下莽撞，小兄弟莫见怪。”那少年一怔，是想自己的确有做不妥，缓缓道：“不知阁下有何事 。”羿云道：“来东日怕是和小兄弟有很深积怨，小兄弟来此可是为明晚的月圆之约？”那少年道：“这与阁下并无关系。”
　　羿云道：“我们与那狗贼也有梁子，此番到金陵便是要瞧瞧他召集群豪搞的‘月圆之约’又有何猫腻。”那少年静静听着，羿云接着道：“小兄弟武艺不凡，可只身一人，遇险甚危，你我于此间相遇也是有缘，不如和我们一道，有个照应。”羿云也不晓自己为何会对这个素昧平生的孤傲少年如此好感，竟忍不住相邀于他。
　　那少年道：“在下习惯一人，何况阁下的朋友也不愿和在下一道才是。”穆吟昔点头愠道：“原来你知道。”羿云笑道：“小兄弟他们可是外冷内热之人，处久自然会知晓的，吟昔我说的可对。”穆吟昔见羿云倒是真心相邀那少年，只撇头不说话。照碧也默然不语，只有靳绍音欢道：“兄台身手不凡，与我们同行，倒令我们多重保障。”穆吟昔狠瞪了他一眼，他自知犯忌，也埋头不语了。
　　那少年感羿云热切诚意，他的好心实不知如何推却，且又救过自己。于是只缓缓道：“阁下好意我领了。”
　　羿云拱手笑道：“在下羿云，敢问小兄弟名讳？”那少年的目光早已飘到了星火迷蒙的江面上，淡淡说道：“在下佟雅渊。”

《青衣》
有气魄，有味道的好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