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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后之言
“一万两。”
林如海语声刚落，四周便响起窸窸窣窣的桌椅挪动声音。
紧跟着门扉开启，脚步声动。
呼啦啦地，原先热热闹闹的三楼竟似转瞬人去楼空。
毕竟，再中原重宝也不过一个家族失势无辜受累沦为官奴的女子，甚至若当真把她买回家，搞不好还会因为牵涉皇家秘辛而惨遭横祸。好奇心人皆有之，但是趋利避害权衡利弊更是人之常情。
既然有两个势在必得的傻瓜在，何必还浪费大好时光耗在这里呢？
聪明人纷纷离席。
只有天字一号房中人兀自雷打不动。
“阁下好气魄！不过，在下与这位苏姑娘乃是故人，不知阁下可否割爱？”一道朗润的语声传来。
林如海亦扬声道：“巧了，在下也与这位姑娘有些渊源。还请阁下暂让一步。”
气氛顿时僵住了。
贾敏不知林如海何故非要买下苏雪香这个烫手山芋，却也忍不住想果然林妹妹绝不是小气的人，看她爹呀，出手就是一万两，眼都不眨。只是这一万两八成薛蟠是不肯出了！
贾敏心疼钱的时候，黛玉却在思考苏雪香这样一个奇女子如何就沦落到了这等地步，不觉心里发毛。
黛玉看着林如海紧绷的背脊，忍不住又往贾敏怀里钻了钻。
“不知阁下高姓大名，是否深知这位姑娘的身份来历。要知红颜祸水，一着不慎，满盘皆输。”那人见软的不行便来硬的。
这下子，林如海连话都懒得回了。
那人坐不住，又恐吓道：“要知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三楼虽然盲拍，在下却敢承诺，只要阁下带走——”
不等他把话说完，林如海折扇刷地打开，朗声笑道：“不需阁下着忙，区区姓林名海，现任巡盐御史。阁下若肯赏光，寒舍大门敞开。”
完全没在怕的！
贾敏看着林如海“我官大我横，强龙不压地头蛇”一副光脚不怕穿鞋的表情，忽然一捂胸口——妈呀！好帅！
莫德皱眉看着林如海泰然自若的神态，一时也揣摩不透他的想法。
“你——”天字一号中人被林如海答话噎住了，顿了顿方道，“在下却不知道朝廷俸禄何时这般多了？一个御史一年才多少银子，出手便是一万两，林大人好大的手笔呀！就不怕传出去，有旁的御史参你一本？”
闻言，林如海不疾不徐摇着折扇，冲贾敏眨眨眼，答道：“在下俸禄虽少，平素还算节俭，花费也少。况祖上还有些薄产，田庄地铺每月都有进项。再说，内人高义，愿以嫁妆相资。”
堂堂大老爷公开宣称用夫人的嫁妆，本是极丢人的一件事，可被林如海用得意洋洋的炫耀语气说出来，不知为何多了三分秀恩爱的架势。
果然，贾敏低啐一声，“没正形。”
适才还有些紧张的黛玉看着他爹面上少见的玩世不恭，忽地笑开了。
就连天字一号房中人都听愣了。
好半晌，那人才接道：“一万一千两。”
“不论阁下出多少，区区都再添一百两。”林如海好整以暇道。
“一万两，”那人见林如海油盐不进，咬咬牙接道，“黄金。林老爷若是仍接得下，不妨就叫价。”
“好！”林如海抚掌笑道，“阁下才是好气魄！不过在下若没记错，人市的规矩是银货两讫概不拖欠。阁下若是能立时拿出一万两黄金，在下便甘拜下风。”说罢，冲莫德一拱手，示意他去收帐。
莫德眼见两人杠上，喜得眼冒红光，再听见一万两黄金的话，只觉得下辈子都有靠了，几乎得意忘形，拔腿就准备往天字一号房跑。
哪知，那人竟忽地气馁了，莫名其妙问道：“你怎知我银两不够？”
语调里还突然多了几分孩子气。
林如海摸摸鼻子，腹诽道：你当一万两黄金是沙子呀！好么生的，谁没事出门带一万两黄金啊！
“愿赌服输。阁下既出不起价，在下便当仁不让了。”林如海火上浇油道。
“你！”语气中难掩怒气，却像是被旁人拦住了。
天字一号房里隐隐传来几人议论声。
良久方有人接道：“林老爷果然磊落！既如此，愿林老爷千万莫辜负了今日豪掷真心。”那人恶狠狠扔下这句话，终于落败而去。
从始至终听着众人哄抢争购她的苏雪香眼眉不动，竟恍似未觉。
直到林如海与那人决出胜负后，方款身下拜道：“雪奴拜见老爷夫人。”
林如海眸光闪动，却未答话，挥手示意林福结账。
因着林府采买的下人太多，竟需要十来辆马车才能把人都接走，林如海便命林福留下处理身契交接等事宜，却带着苏雪香并剑奴、月奴先行回去。
等到林府的两辆青帷马车离去，对面茶楼苦等的薛蟠见就多了一辆马车，以为是旁人谣传，刚刚松了口气，就见老奴神色慌张奔进楼来。
待听清林如海一掷万金之后，老实孩子薛蟠两眼一黑，几乎晕过去。
而街角巷口，天字一号房那群人眼睁睁看见苏雪香帷幔遮面上了林府的马车。
“巡盐御史林海吗？爷记住你了。”一道略带尖利的语声狠狠道，说罢拂袖离去。
走了几步，忽然发觉身边空空的，那人疑惑回头，“童兄？”
那三人便是林家三口吗？那位小公子莫非便是姑姑口中的林姑娘？被唤作“童兄”这位望着林府马车飘动的车窗帘，神魂一道飞出去了老远……
直到衣袖被人扯住，“童兄，你怎么了？”
“没、没事，我们回去吧！”
——————————
林如海的书房大门还是紧闭着。
自黛玉她们从人市回来，已过去两个时辰。
黛玉看着面前马上就冷掉的饭菜，小嘴巴渐渐撅起来。
爹爹娘亲和苏雪香三人关在书房里背着她说了这么久的话，不就是欺负她还小嘛！可是她也好奇苏姐姐的经历呀！
哼，来日方长，总能让娘亲告诉我！黛玉暗忖。
吱呀一声，书房们打开，贾敏牵着苏雪香的手走出来，边走边道：“不说让你把这里当成你的家，但是，我却是冲你的才华和性情重金请你回来。府上女子众多，苏姑娘若不介意，便做她们的先生如何？”
女先生？黛玉听见这话，眼珠都亮了。头一个跑过去，拍手叫好道：“娘亲说得极是！我也要做先生。我教剑儿月儿两位姐姐读书认字，两位姐姐教我骑射刀剑如何？”
贾敏等人不在时候，黛玉已和剑奴月奴混熟。两人还没改名，黛玉却不愿唤她们为奴，故而隐去一字不提。
剑奴月奴自然愿意。
贾敏没想到黛玉竟然愿意学功夫，自忖乃她每日勤练太极潜移默化影响所致，高兴地道：“我正有此意。咱们请回来这么多才女，不让她们各展所长岂不可惜？”
“来来来，咱们先用饭，老爷尚有公务，不等他了。”贾敏手一伸，揽住苏雪香就让她同坐。
苏雪香面露惶恐，死活不肯。
贾敏无奈只得命扶绿在外间另外设了一席，让她们吃喝。
而书房内，林如海正伏案奋笔疾书。
一份奏章转眼写满好几页。
撇去溢美之词，大意便是：皇上呀，您挂念多年的苏家小姑娘，微臣给您找到啦！竟然是在人市呀！小姑娘可怜啊，那个孤苦伶仃瘦骨嶙峋呀，这么多年真是苦了她啦！但是，小姑娘听说皇上您时刻惦记着她，感动得无以复加，感激涕零呀！
且人市那些商贩下手可真狠呀，竟然一万两拍卖人家小姑娘。想想微臣一年俸禄才多少啊，微臣拮据呀！
但是为立时救她脱离苦海，微臣与内人商议，动用了内人嫁妆，又东拼西凑好不容易才把小姑娘接回家。如今和我家黛玉住在一处，就等皇上您吩咐啦！
奏折写完，林如海对着烛光看了又看，确定没问题之后，用火漆封了，盖上私章，这才命人送走。
五日后，京城内。
龙书案上，林如海的奏章被摊开。
皇帝敲着桌沿儿笑道：“林海这厮记性倒好！辛苦他还记得朕当年酒后之语。可怜他俸禄太低，买个人都得动用内人嫁妆。来人，把今年赏巡盐御史的端午节礼扣了，换成一万两银子。”
转头又冲坐在下首的紫衫男子道，“二哥，朕也穷呀，余下的就你自己看着办吧！”
紫衫男子抿了口茶，笑道：“林海叫穷，还不是像他的主子！这么多年皇帝性子丝毫没变。臣虽不富裕，一万两却也不用去问王妃挪用。”
“阿嚏！阿嚏！”正舒舒服服躺在藤椅上晒太阳吃点心顺便看黛玉学骑马的林如海，突然鼻头奇痒，接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正在监督修改书院图纸的贾敏瞅他一眼道：“去去去，受凉了就睡觉去，这里用不着你。”
“夫人这是心疼……”林如海最近春风得意，说话嘴上愈发没把门的了，唬得贾敏瞪他一眼，跺着脚跑开了。
“哈哈阿——嚏！”林如海得意忘形，一个大喷嚏把自己从躺椅上打掉了下来。
“哈哈哈……”这下轮到黛玉和贾敏笑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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