夺令

作者:二水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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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东天山(1)


      冉出尘西出玉门关,把长安和秦岭甩在身后。渐入深秋,一路上在中原得见的的高低山林,出关之后基本上见不到了。

      天都阁送的这匹马不是很稳,出尘觉得这一趟下来,自己的轻功和臂力应该都得到了相当大的提高,起码反应能力和受罪能力被好好磨练了一番。
      比如这匹马本来正跑着正常的侧对步,但是倘若骑马人一个没拉住,就突然就会四蹄腾空,撒起欢来。总会把人颠得有那么一时半会儿不知道该怎样走路,晚上投宿客栈之时还要被一脸诧异的伙计搀入店门口。

      出关之后到天山,顺着时有时无的孔雀河往前走,要穿过一片大名鼎鼎,人烟荒芜的大漠戈壁。往来只有孑然一身,蒙住头脸,露出一对眼睛的江湖客,或赶着长长一队骆驼,负着沉甸甸货物,从敦煌出发,前往哈密或石城镇的汉人商队。
      偶尔会有骁勇剽悍的回鹘骑兵飞驰而过,嘴里呼哨着催马,腾起满天烟尘奔向远处的城镇。江湖人不沾朝堂人,西行路人尽量躲着他们走。

      东天山就在西州回鹘境内,离敦煌不远。山脚下小村名叫古日台,只住着不到二十户百姓。天山派中之人在那里设有一个小客栈,一开始专门用来周转接待下山采买办事的族人弟子。
      客栈无名,只是几间小屋外挂了一盏飘飘荡荡的彩色长幡,作为招牌。久而久之,竟也成了一个远近闻名的驿站,人称古日驿。来此歇脚的都是敢过雪山大漠,去往于阗甚至更西面的大高手。
      店内鱼龙混杂,什么人都有,倒不是只有东天山人才可入住。

      东天山圣主以下,有左右两大护法,护法之下是五名长老,然后便是二十位令主。圣主高居于神坛之上,采用的是一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方式来治理派内族人,百年来阶级森严,令主可能一生到头都不曾得见圣主一眼真容。

      和白家不一样,东天山人甚少下山,基本上有人毕生完全不与外界相交。只是每一派中有职务专门负责四处奔波劳碌,搜寻情报消息,东天山也不例外。左护法阿合奇及其手下便担此重任,使东天山不至于与江湖彻底隔绝。

      这间小客栈,便是左护法管辖范围。

      客栈中平时人吵马嘶,虽然低矮破旧,常年只有酒肉没有瓜果,入住的糙汉们却从来不嫌弃,向来热闹非常。老板是东天山令主,很少出来招待。店伙计却是土生土长当地百姓,早早就会操着一口谁都听不懂的回鹘方言,抡着油腻的毛巾笑容满面地把客人往里面请。

      出尘一开始并不知道这客栈是自己家的,出走的那天晚上傻瓜一样还来投宿,幸亏老板并不认得他。临近打烊时竟然正好赶上了左护法阿合奇巡山归来,带着一众手下来此歇脚。吓得他用斗笠捂住头脸,连夜跑路去了。

      但今天这间客栈安静的很,远远看去,门前连马匹都没有。
      客人少,可能是深秋原因,无人愿意走这条路。出尘对自己说。

      顺着古日台再往前走就进天山了,山内天气恶劣,路途险象环生。秋冬的天山是人间地狱,狂风大雪,冰雹烈日,阴晴不定,说来就来。
      所以客人这么少相当可以理解。

      客栈前冷冷清清,彩幡一圈圈绕在木杆上,脱了线,落满灰尘,原本鲜亮的颜色变得灰暗肮脏。门旁马槽中的水早已干涸多时,槽底铺了一层干巴巴的青稞麦麸。能看出来明显是许久无人打理。

      出尘有不祥的预感,他骑着马围着客栈绕了一圈,看见羊圈圈门不知什么时候开了,圈内牲口不知所踪。他走近店门口,敲门无人应,推也推不开,这才发现竟然上了门板。

      客栈里没有主人,左护法竟然没有派人下山吗?
      难道是……山上真的出事了?

      四周太过荒凉,他有些害怕,揣揣不安地重新上马,一路跑到后面的村落之中,希望碰到一两个知情的村民,问清客栈中人的下落。

      但出尘最担忧的事情发生了,古日台本就只有几十人居住,矮小的小土房一眼望去就能数清,他找了好久,明里没看见一个村民。
      现在是傍晚,正是造饭之时,村子上空干干净净,连炊烟都没有。

      出尘把马拴上,一家一户进去找人,终于在一口坎井旁,找到了一位正晒太阳的老阿婆。
      老人家不知多大岁数,身形佝偻,满脸皱纹,头上包着一块头巾,露出来的头发尽皆花白,不知多大岁数了。她眯着眼睛坐在石头上,身旁居然还趴着一只大到吓人的大黑狗,皮毛浓密油亮,健壮得倒完全不像这老人养出来的狗。

      出尘本来急得不知如何是好,不敢逗留也不敢上山,这时陡然见到活人,悬着的心顿时放回肚中,差一点惊喜地就要上前与人拥抱。
      那只大狼狗察觉到有生人气息,闻声警惕地竖起耳朵,虎虎生风地直起两条前腿――如果算上尾巴,这狗身子可能比人还要长。

      黑狗也不叫,只是阴沉沉地盯着人看,目露凶光,看得人全身发凉。

      “嗯……婆婆,我有事情要问,您看您的狗……”出尘只好站得远远的,开口说话。

      老人闻言僵硬地扭了扭头,似乎在找是谁在说话,一双眼睛半闭半睁,露出的部分蒙上了一层厚厚的白翳。然后她摸索着碰到黑狗的脑袋,拍了拍它,黑狗呜了一声,乖乖趴回原来的地方。

      竟然是个盲人。

      出尘提高声音,用磕磕巴巴的回鹘话问道:“婆婆,我在这里呢,你能听见我说话吗?”

      老人反应好一会儿,这才点点头,“啊”了一声,道:“年轻人,你是谁啊?”

      “我是过路的客人,本想在客栈中投宿,谁知道这里今天怎么没开门啊?老板呢?还有村里的人,他们都去哪里了?”出尘问。
      老人侧耳听了一会儿,含浑不清地说:“孩子,你说慢一点,我老了,跟不上你呢。”

      出尘好脾气地慢慢问了一句。

      老人这才听懂,慢腾腾回答道:“他们啊,他们上山去了。”
      “谁?”
      “店里的……叫什么,当家,和几个穿紫衣的人,一起上山了。”老人道。

      一听说是上山,出尘长舒了一口气,不由自主地露出笑容:“什么时候上的山呢?紫衣人,是不是披风里面穿了一件黑底紫纹的长袍?”

      老人点点头。

      出尘彻底放下心来――那是左护法和他的手下。天山尚简,从圣主到令主,都以黑白为主,只有左护法等人,因为要和山下人甚至汉人打交道,穿得稍微花哨一点。

      “那村里村民去了哪里?怎么不见您的家人?”出尘心情好了,语气都欢快许多。
      老人茫然地叹口气:“眼看要入冬,他们都赶着牛羊,到很远处的草场放牧去了。”

      牲口也有贴秋膘一说不成?出尘觉得有趣,便走近了几步,想摸一摸那只大黑狗。结果黑狗一见他靠近,就异常焦躁不安起来,一双黄眼睛紧盯着出尘,模样仿佛要吃人。

      他汕汕地垂下手,接着问老人:“那您的家人也去放牧了吗?它可真威风,家中是谁在养呢?”
      老妇人摇着头,说:“我呀……我可没有牲口,家中也没有他人,只有山幺,我们一起好多年啦。”

      说罢拍一拍黑狗的大脑袋,大黑狗似乎有些雀跃,略显僵硬地抡一抡粗长的尾巴,抬头舔了一口老妇人的手,露出满嘴尖利的利齿。

      出尘有些尴尬,觉得自己谈到了这老人的伤心事,想出口安慰,可思前想后,想到对方风烛残年,双目皆盲。又无钱物也无亲人,余年只能和这条凶神恶煞的大狗相伴――这条狗居然还叫了山药这么与其气场不符的名字。
      他觉得这一人一狗简直凄惨到了无法言说的境地。

      于是出尘向老妇人保证:“阿婆,我就住在附近,以后会常来看您,您若是有什么需要,告诉我就好。倘若有一天我没有来,给您一块腰牌,您给前面客栈里的掌柜,您要什么,他就给您什么。”

      老人听罢这话,缓缓抬起头,吓人的白眼珠转动着,似是有些惊讶的模样。

      出尘害怕那条有着山药这种俗气名字的大狗,于是绕到另一边,把一块白桃木的腰牌轻轻放到老妇人膝前破旧的毡袍上。

      老人摸索着捏起那块木牌,颤巍巍举到眼前,嘴唇哆嗦几下,想要说什么。
      出尘不想和她推辞,也不欲让对方道谢,他归心似箭,只想着去印证天山是否真的一切安好。然后立刻调转头,赶回太白山和非兰元晦相聚。

      “那您且歇一歇,我走啦。”

      老人说了一句“等一等”,一下子竟晃晃悠悠站起身来,身边的叫山药的黑狗也闻声而起,一扫之前的慵懒,站直足足有成人大腿那么高,喉中发出低低的咆哮。

      出尘被这架势吓得后退几步,总觉得这狗未免也太凶猛了一点。

      这时,身后院中突然呼啦啦飞出几只巨大的秃鹫,哑着喉咙,发出几声无比难听刺耳的鸣叫。巨翅展开,飞腾上天,掀起一阵呛人的烟尘。

      不远处那匹烦了他一路的劣马突然被惊扰,长嘶一声,刨着后蹄,疯了一般挣着缰绳,想要逃跑。

      老人这才镇定下来,安抚地朝他挥挥手:“方才是不是山间的大鸟又进了院子?你不要怕――孩子,告诉阿婆,你要去哪里?”
      出尘惊魂未定,结结巴巴回答道:“上……上山啊。”

      老人不赞同地一摇头,同时让身旁黑狗趴下,她弯着腰身,很费力地劝说出尘:“去那里做什么?不要去山上,天山里面有一个禁地,有去无回啊。尤其这几天,正是他们大开杀戒之时,这些食肉的巨鸟冬日就是靠山谷之中枉死之人的骨肉养活,你年纪轻轻,为什么要去寻死呢?”

      她这几句话声音喑哑低沉,苍老的声线回荡在空落落的村庄里,一旁马嘶鹰啼,饶是出尘知道她说的是谣传,也被老人阴森的语气唬出了一身冷汗。

      出尘听出来了,对方说的可能就是东天山――大长老最烦的事情,东西天山被未开化的愚民妖魔化或神明化。之前觉得是长老年纪大了,危言耸听,今日得见,果然此言非虚。
      自己回去之后可要和他老人家道歉。

      出尘谨记长老教诲,完全不和对方争辩,只是说:“您放心,我绝不去山里,我要绕过山,往乌苏的盐湖上去呢。时间有些紧,要在天黑之前找到投宿之处,阿婆,您保重。”

      然后也不敢再让老者有什么动作,调头就走――这妇人古怪得紧,方才惊起一众秃鹫,这回不定又要把自己吓成什么样子。

      出尘迅速解开缰绳,那匹马早就如受惊的野兔一般烦躁惊惶,此刻得了自由,根本不记得自己还有嚼子和辔头,恨不得把驮着的人甩到地上。它扬起前蹄,箭一般调头狂奔而出远远逃离这座小村庄。

      跑出好远后,出尘回头去看,那老妇还呆在原地,手里握着自己给的腰牌。
      不知是不是错觉,他总觉得对方“目光”好像在一路追随――当然也可能是那只狗――看得出尘脊背发凉。

      直到一人一马转进山中,把古日台远远抛在脑后,那种如芒刺在背的感觉才逐渐消失,马儿也渐渐冷静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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