夺令

作者:二水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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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虚观(2)


      这边元晦三人紧张地挨在一起,眼见那人真的有动作。他脚尖踏在树梢上,飘飘荡荡如鬼魅般向前移动,可见轻功极高,恐怕当真不是等闲江湖人士。

      人影愈来愈近,对方穿着打扮颇有些褴褛。他头戴斗笠,看不清面容,身披一件宽大破旧的道袍。风吹起那人衣袖,显得愈发单薄,怎样看都像一个随意糊出的大风筝。

      几人屏住呼吸等他走近,两厢尚有一段距离,一个有些郁郁的声音拉了很长传入耳中:“此观建得巧妙――看你三人的模样,倒不像正经道士。”

      “多谢兄台赏脸。”非兰拱拱手,“此地道士为躲避兵戈,可能南下了吧。既然同为过路之人,相逢即是缘,兄台不如报上名来?”

      对方从树梢头直挺挺地一跃而下,看得几人心惊胆战,生怕他摔断脖子。只见那人半死不活地稳住身形,僵硬地笑了两声:“你是师承何门的小辈?老朽闭关十多年,这还是头次下山,早已不知岁月。姓名不必多说,身外之物耳。须臾殿中人,入教便已没了姓名。”

      元晦低声问非兰:“他说什么?什么鱼?”

      还未等有人问出“须臾殿”是什么,非兰已然一把将探头探脑的出尘按下去,挡得严严实实。非兰用只有几个人听到的声音干笑道:“我的天……大长和须臾殿,鼎鼎有名的大□□。”

      “他是□□的?为什么会来这里?”元晦追问,“是不是为玄冰来?他是幕后凶手吗?”

      非兰示意元晦冷静。自顾自把话说完:“有一群用阴邪手段求仙问药的邪门道士。上次我经过那里,他们正押着几名东天山教徒进山,要拿他们身上的瑶血来炼解毒丹。少圣主你可千万别胡乱说话。”

      出尘没听真切,此时只是疑惑地追问:“你说什么?什么时候……唔……”

      后悔也无用,俄而人已到面前,元晦在后面捂住出尘嘴巴,非兰硬着头皮迎上前去长揖行礼:“原来是须臾殿的前辈道长,晚辈在此稽首,真是……不胜荣幸。道长请随我来,寒舍就在前面,道长请……”

      道人伸出一只黝黑枯瘦的手去摘头上斗笠,寸许长的指甲非常瞩目。手指指甲都呈树皮般的焦褐色,一看便知常年在炉火旁熏烤。如妖魔般,看得人胆战心惊。摘下斗笠后,露出的面容却是与双手截然不同的惨白。他的眼睑向下垂着,就好似没有睁开,双颊微微凹陷,是以面皮紧绷,看不出年龄。但此人自称“老夫老朽”,指不定活了多少年才将自己活成这副妖怪模样。

      “倒不是误入,只因天色已晚,老朽见这山上有座道观,特来寻此方道友投宿一夜。”他背起手往前踱两步,对非兰几人点点头作为回礼,又拖着半死不活的语调开口,“你这后生倒是十分懂礼,但既然不是这观中主人,老朽也不好打扰,这就告辞了。”

      元晦在后面直戳非兰脊梁骨,非兰神色不改,在背后比一个手势,冲道人露出一个惶恐荣幸外加恭敬得恰到好处的笑容:“这怎么好?这道观人去楼空,我们也是不速之客在此暂住几日。您若这么走了,让晚辈心中惶恐。此处偏僻,离最近的客栈也有几十里地。天色已晚,这观中到处都是空房,道长随便住一间便是。”

      道人幽幽地摆摆手:“不必多礼,老夫赶路要紧,这就下山去了。”

      “前辈且慢!”非兰忙道,“那个……晚辈许久不曾去过大长和,不知,不知昭化道长身体可好?”

      那道人脚下一顿,果然转过身来。非兰手背在身后,手心里已然是汗涔涔的了。老道板着那张鬼似的面孔上下打量非兰一番,问道:“哦?你是何人,竟认得昭化道友?”

      非兰心说我不仅认识他,还差点被他打死呢。

      非兰心中长松一口气,接下来的对话又恢复了一贯的游刃有余:“家父徐平骁,和昭化前辈乃是故交好友。”

      这个名字听得元晦眼皮一跳——全天下都知道,臭名昭著的散派妖道徐平骁屠杀尽整派的同门叛入魔教,十年前在南诏伏诛。而一掌打死他的,正是当年的酒仙,叶不沾。

      “天下居然有这等巧事?你真是徐道友的后人?”老道眼里居然有了点神采,“老夫的确听说过他有一子,却从来没见过。叫什么来着……小……”

      “小刚,”非兰眼都不眨一下,“晚辈徐刚,见过前辈道长。”

      “没想到多年之后,竟然还能遇到故友的后人,真是感慨万千。”老道慢腾腾地感叹道,“徐道友大才,武功高强机变百出啊,只可惜仇家太多英年早逝。”说罢看着非兰,颤巍巍地指指他的脸,露出了拇指上硕大的扳指:“只有一点,徐道友当年可没小友这般一表人才。”

      “可能是随我娘吧,”非兰有些不好意思地摸摸自己的脸,最为惊悚的是竟然还面露一丝羞涩,“空有一副好皮囊,晚辈惭愧。”

      道人音调怪异地发出“嗬嗬”的笑声:“但这番机敏倒是颇有徐道友当年的风采。”

      “前辈谬赞。”非兰也笑,伸出一只手臂做一个“请”的动作,“前辈请在屋中歇息片刻,很快便有酒菜奉上。我带前辈进屋,前辈看中哪间了,我们替您收拾出来……”说话间,两人相谈甚欢地往前走去。

      元晦和出尘在原地目瞪口呆。

      出尘一脸如坠五里雾中,直到那两人转入院中没了踪影,才问道:“这是怎么回事?那道长谢兄也认得?”

      “……”元晦抹一把脸上的雨水,自觉无话可说。只能缓缓摇头,也朝院中走去。

      可能是这邪派道人当真是闭关多年,竟丝毫没察觉出身旁一群晚辈深藏的揣揣不安,也不知这正邪两派是用什么区分,自己这边反倒更像居心叵测之人。可能世事皆由事生,正邪黑白只是名号而已。名门正派是个枷锁,魔教妖邪又何尝不是身不由己,也不知江湖中谁才看得最清楚,世间哪有如此正邪分明之事?

      。。。

      元晦出尘躲在柴房中,扒着门框看着非兰从东厢房中笑容满面地出来,嘴里还说着“前辈先歇息片刻,酒菜马上热好上桌”之类的话。然后迈着从容不迫的步子走向二人所在的柴房,轻轻关上门,立刻瘫坐在地上。

      出尘忙上前想要扶他,非兰摆摆手示意不必管。

      元晦皱眉道:“值得这样认贼作父吗?这老道是什么人,你要这样豁出去?”

      “反正我也不知道我爹是谁,倒没什么忌讳。”非兰疲惫地挥挥手,方才一直敛着的冷汗从额头上冒出来,心有余悸道,“元晦,你看见他手上那枚银戒了吗?”

      元晦回想了一下,确实是有一枚扳指,是不是银不知道,只是看起来沉甸甸的。

      “你们知道那老道在□□是什么身份?”非兰道,“看见银戒上镶金的花纹了吗?那乱七八糟的纹饰是一枚虫茧,取自‘苦茧生灵蝶’之意,暗喻□□道路之艰。这道人是一蝶苑中人,看那银戒的磨损程度,恐怕已经加入了十几年。”

      此话一出,周围两人都有些恍惚。

      一蝶苑这个名号太过久远,几人只能在“江湖传说”和“睡前故事”中搜索一番,才艰难地忆起这一二十年前的名字。

      与正散两派相似,□□中人其实也有类似杯酒盟般的组织。正派武林盟,散派杯酒盟,而□□更要风雅一些,称为一蝶苑。但因□□众人本就各自为政,再加上二十多年前被大举清剿至今未恢复元气,本来就没什么作用的一蝶苑已经沉寂很久。在座全是年轻后生,怪不得感觉陌生。

      元晦沉吟片刻道:“所以呢?这意味着?”

      “一蝶苑和杯酒盟武林盟不同,魔教大多乌合之众。所以才有这一蝶苑,中原西域百越大概有数百□□,全部听命于一蝶苑大首领。这道人在须臾殿修为不低,而且看得出真是闭关多年,若能请得动他出山来中原,怕是他们的大首领亲自下令。”非兰道。

      元晦疑道:“魔教这些年没作过乱,不是因为二十年前就没有大首领了吗?”

      “这是不是意味着,他们又有了新的大首领?”元晦面露忧色,“几派不是相安无事几十年吗?怎么会……”

      “这道人虽然不太通人情世故,但毕竟是活了这么些年,也不会胡乱说话。我没问出什么来,基本上全是猜测。”非兰摇着头,提醒几人,“这妖道来的时机也太巧了点,留意着他的行踪,待会儿打了照面机灵一点,看能不能套出来点什么。”

      非兰交代完,翻橱倒柜找出了还能拿得出手去的吃食水酒,长叹一声,一脸肉疼地端了出去。

      当晚三人轮流守夜,躲在屋中扒着窗户缝监视那道人,生怕他夜里会有什么动作。但出乎非兰意料,老道早早就熄灯睡下,直到五更过去才推门出来。半夜时非兰还大着胆子去看了两回,确定道人真的安安稳稳睡了一夜。

      第二日一大早,道人便前来辞行。

      “前辈莫忙,”非兰‘神采奕奕’道,当着道人的面向元晦出尘二人使个眼色,笑得有些狡黠,“晚辈留下前辈,是为了送给前辈一番‘大机缘’。”

      “不瞒前辈说,我们几个住在这里,并非临时起意。”非兰指着隔壁山头翠云峰,“前辈看见那座山上那座阔气的道观了吗?那是皇家宗庙太微观。有传言说,四方玄冰阵中的玄冰之一就在此处。如今新朝建立百废待兴,自然是顾不上它的,是以守卫稀松。晚辈几个消息得到的早众人一步,便想前来碰碰运气。”

      果不其然,那老者露出了一丝惊诧之色:“玄冰?!”

      “我们消息来源绝对可靠,只可惜对方也不知玄冰是哪座山上的。”非兰一面胡扯,一面观察着道人的反应,“我们的消息来源,是白家。”

      “白家?”那老者更加讶异,“我前几天才从太白山回来,若是玄冰流落在这种地方,白家怎么会什么动作都没有?”

      非兰始料未及会有这种回答,不由得心头一紧,忙竭力维持住刚刚的镇定自若。这时,一旁的元晦暗暗扯了扯他的衣摆,上前一步惊道:“什么?道长刚从太白山回来!您去那种地方做什么?”

      非兰皱了皱眉,心念电转。瞬间明白过来,一个地处南疆的□□高手,千里迢迢跑到极北之地散派的大本营里去。这种事,若是不奇怪才最奇怪。

      道人看样子并没有面前几名小辈这般……工于心计,支吾着用“贫道前去游览太白山风光”这种借口敷衍了元晦的问题。

      “这可是玄冰啊,前辈,你多年未曾接触过散派,该知道玄冰乃散派之本。白家倘若遇到和玄冰有关的消息,行动又怎能轻易让人察觉。”非兰趁机接着说,“再说,昨日晚辈暗探太微观,在那群大师驱暑用的金鼎中,发现了这个。”

      说着非兰从腰间取下一个铜酒壶,酒壶里没有水声,却显得异常沉重。他艰难地把塞子拔出来,展示给众人看。只见那酒壶中装的,是满满当当的一壶冰。道人瞪大了死气沉沉的双眼,接过来掂量掂量,只觉得确实比普通的冰要沉重许多,壶身都阴寒刺骨。

      “晚辈在那金鼎中,发现了黄豆大小的一块冰晶,寒意袭人,完全不会融化。”非兰指一指那个壶,“所以我就顺手将它塞在酒壶里拿了回来,没想到仅一夜就成了这般模样。”

      元晦接着说:“所以我们断定这只是冰山一角,那太微观中定然还存着更大一块。我们之所以分享给道长您,是因为再往后殿走就有高手看管了,我们几个恐怕不是他们的对手,这才暂居于这空庙中,徐徐图之。”

      老道手里把玩着那个盛满冰的水壶,心中已经信了七八分——否则这般天气,暑气还未消,怎么能出来这种冰冻三尺的效果?

      昨天晚上三人商量了许久,终于思索出来一个既能试探又能调虎离山的计策。于是非兰连夜赶去那阴气森森的假山,把水壶装上水,考虑到传言中玄冰的重量又提前塞去几块石子。绑上一根绳子束到井下,早上才取出来,壶中水已然冻得结结实实。

      现在看来,这道人不管是为何而来,都的确对道观中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甚至还这么好骗,完全不具备一个幕后真凶的品质啊。

      事已至此,他就算再是所谓的一蝶苑中人,再心怀不轨,元晦心想,都和自己没有关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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