夺令

　　京华馆是开封府最大的酒楼，于一年前由洛阳迁至开封。旷日持久的战争似乎并未对其经营造成影响，反而为开封刚刚安定下来的文武百官皇亲国戚提供了绝好的去处。

　　如今中原地区百废待兴，而人们在京华馆身上，看到了遗落已久，神话一般的，盛唐遗风。

　　......

　　京华馆有三层，其内部是贯穿的，由大厅正中央六丈见方的水池为中心，在馆内空出一个圆柱形的空间，由八根梁柱支撑环绕。上方两层房间全都围绕着柱台而建。二三层由极为精致的雕花屏风隔开分为一个个不同的房间，只有极尊贵的客人才能踏足。

　　馆内灯光还很昏暗，周边不时传来人们的私语声，一楼正厅的水池旁翘腿坐着一位年轻人，他一面听着歌舞的序幕，一面用手拨弄着水中的莲花灯。

　　手持托盘的酒楼小厮在一楼的客人中间无声地穿梭，年轻人略有些警惕地动了动脖子，没有回头。小厮在年轻人身侧伏下身，用及其有礼的声音轻声问道：“您还未曾点餐——”说罢低头看了一眼对方打扮，补充道：“……少侠？”

　　年轻人看也不看他，吩咐道：“一壶剑南的烧春。要快一点拿来。”

　　“小人马上去取，还有什么用来下酒么？本店特色为樱桃毕罗，冷胡突鲙，水晶龙凤糕，八方寒食饼……”“花生米。”年轻人终于转向小厮，清冷的灯火下露齿一笑，“有劳了。”

　　纱幕由三层顶部天花板上缓缓放下来，直到完全罩住水池正中的高台，池水中漂浮的莲花灯更暗了，映得池内犹如满天星辰。客人中间响起轻声的惊呼，从天而降点点星光的似的磷火。渐渐响起一阵轻微的埙声，低回婉转，绕耳缠绵。然后有由低拔高的筝声传入耳中。纱帐中出现了数名窈窕的女子的身影，随乐声缓缓移动。台下楼上的客人都放下了杯盏，屏气凝神地盯着台上。

　　筝声猛地一顿，接着三种乐声一起响起，一声响亮的梆子响，红纱被猛地撤开，一十二名青衣女子齐齐挥动衣袖，旋入台中央。

　　年轻人看向台上的目光有些凝滞，过了一会儿他抬头越过二三层的雅座看了一眼屋顶，十分惬意地喝着刚刚送来的酒。

　　乐声陡转急，笛声由悠扬转为尖锐，笙也一起吹起，筝声也比方才音调提高不少，隐隐有杀伐之声。只听由三层贵宾发出一阵惊叹，一个红衣女子由顶楼攀着一条红绫从天而降，每一步踩到一根柱子，盘旋着飞下。

　　年轻人抬头看着，挑了挑眉毛，露出一个十分俏皮的表情，赞叹一声后将壶内的酒一饮而尽，起身离去。

　　他从楼梯上去三层，所有人的注意都在那个女子身上，他轻声转入回廊，和上门后世界顿时安静下来——这里是京华馆中艺妓的居所。他几乎没怎么犹豫就推开一扇门闪身进入，里面没有人，十分干净整洁，毫无脂粉气息的屋子差点让年轻人以为是男人的房间，但桌上账本中娟秀的字体证明他来对了地方。他翘了翘嘴角，开始在桌上谨慎地翻找起来，他将桌上的一封信件揣入怀中，又翻找其他物件，所有被他拿在手中的无一不是信件。年轻人又围着墙壁四处摸索，似乎在寻找机关。

　　找了一圈后似乎一无所获，年轻人摇摇头走到窗边。窗户刚刚打开一条缝，就闻到一股异香。紧接着一条红缎蛇一半缠向他的脖颈，他反应奇快，侧身躲开，缎带却长眼般横拍过来，年轻人被拍中胸膛，就像挨了一棍，向后滑去数步。红缎中隐有金属光泽，他意识到可能算是一条长鞭。窗外一个红色身影破窗而入，站定后斜睨向年轻人。

　　他眯起眼睛上下打量了来人一番，有些认不得她。

　　京华馆中除干活的杂役跑堂外，全是女子，身量年龄都相仿，若穿着相同的衣服，远看便觉得是同一人。美人看多总会审美疲劳，刚何况年轻人来了这许多次，一时分不清眼前此红衣女子非彼红衣女子。

　　“扬州的谢酒仙，初来京华馆，走错门了吧。”女子褐发碧眼，高鼻深目，一副胡人模样，“公子在此之前曾三次造访，看来并非临时起意，而是早有预谋，怕不是是对小女子心仪已久？”

　　女子好笑地看一眼衣襟中露出一角的信封：“公子查到了什么？”

　　“我坦白，别动手——”年轻人举起手，无辜地笑笑。

　　女子没有接他的话：“窗外门外都有埋伏，公子既然敢到这里来，还想全身而退？如果公子调查顺利，也会了解小女子是什么角色。如此我倒是好奇起来，公子查东西，从哪里得知关键便在我这小小的京华馆呢？”

　　年轻人靠近墙壁，好像有些懊恼，但是转瞬即逝。他没有费心机去隐去自己的神态表情，女子见对方不慎走心的懊恼和相由心生的得意衔接得从容，不由紧张起来。

　　“谢某不才，其实什么都没查到。罗姑娘您刚刚亲口告诉我京华馆确实与江湖有牵连，虽然在下早就有所察觉，苦于一直没有证据，此番得到本人证实也算此行意外之喜——来日方长，我们以后要做的生意多的很。谢某久居扬州，欢迎寻仇。”说罢突然双指一弹，一枚花生米打翻了
　　房屋对面的油灯。随着灯灭，年轻人大踏步走到窗边拉开窗子，窗外飞檐上空无一人。

　　“在下本领稀疏，怎能给你留这种机会？油灯里的迷药省着用，毕竟放倒姑娘手下的时候用了不少呢。”年轻人冲着女子挑眉道，“罗姑娘女中豪杰，谢某有意结交，今后上门拜访，可别把我当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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