鲸语者

　　眼前的男人有一张棱角分明的脸，长长的深色睫毛下眼窝极深，面容硬朗，微微笑的时候却又暖风和煦。是一种将冷与暖融合的恰到好处的气质。

　　他比童夏高足足三十公分，站在瘦瘦小小的她面前像是一座浅棕色的高塔，结实的臂膀和若隐若现的腹肌裹在白色的 T恤下。

　　童夏仰着脖子看着他，总觉得自己像是在仰视天空。

　　一时间谁也没说话。

　　许是童夏发愣的样子凝固了太久，男人伸出手覆住了她的额头：“还在发烧？”

　　男人说话的时候，童夏感觉到落在额头的那只大手微微颤动了一下，那里如同被海风拂过一样温凉。

　　她的体温已经恢复了正常，男人的手掌很快收回。

　　“你是聋哑人？”

　　童夏立刻摇摇头，快速的打着手语张嘴回答道：“我只是失聪。可是，听到你说话？你是怎么做到的？”

　　男人疑惑的瞥了一眼站在童夏身边的女孩，后者耸了耸肩。

　　“你听不到她？”

　　自从男人出现，童夏的目光一秒钟都没有从他的脸上移开过。听到了这句话，童夏终于将目光转移到了旁边女孩的身上。

　　童夏摇摇头。迟疑了两秒，她示意女孩：“要不，你再说一句试试？”

　　女孩很配合的张了张嘴，说了句什么。

　　和童夏之前经历过的无数次经历一样，她只能看到女孩子的嘴巴一张一合，压根听不到任何声音。

　　男人在一旁突然清了清嗓音，童夏的目光就立刻被吸引了过去。

　　女孩一脸恍然大悟，突然说了句什么，一只手扶着男人的肩膀笑弯了腰，肩膀一抖一抖的不能自已。

　　童夏眨了眨眼睛，一脸无辜。

　　男人表情一时间变得微妙而复杂，他抬了抬下巴，似乎想要转移童夏的注意力：“跟我来，见见大家。”

　　童夏不知道“大家”是谁，也不知道眼前的男人和女孩是谁，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否在不在梦里，就乖乖抬腿往前走去。

　　直觉告诉她，他不是坏人。

　　而直觉还告诉她，能听到人的声音的感觉太美妙了。

　　何况这男人的中低音，真是该死的好听悦耳。

　　如果这是一个梦境，她只希望能在里头多呆一会儿。

　　很快，童夏见到了所有的船员。

　　包括先前见过的男人和叫醒自己的女孩，船上一共有六名船员。

　　她姑且用船员来断定这群人的身份。每个人看起来都很正常，正常到，一个个都有点不那么正常。

　　童夏扬起一个怯怯的笑容，冲着他们挥挥手：“嗨。”

　　离她最近的是个皮肤红铜色的大婶。区别于加勒比北岸的印第安居民，大婶的肤色偏粉色更多一些，显得健康活泼。她有一张标致和蔼的圆脸，眼睛黑白分明也并不深邃，全身圆滚滚的。

　　诡异的是，红色大婶笑眯眯的学着童夏挥手时，手腕连同整段手臂像是没骨头似的，在空中划过了一个匪夷所思的弧度。

　　童夏一怔，笑容凝滞在脸上。大婶也跟着紧张的收敛了笑意。

　　男人在一旁打了圆场：“她是我们的舵手。”

　　“我是童夏。”

　　童夏声音都颤了颤，小心翼翼的再次瞥向大婶的手，发现后者已经警惕的将手藏在了身后，冲着童夏咧嘴一笑。

　　那个过于标准的笑容和白森森的牙齿，让童夏一哆嗦，赶紧收回目光。

　　其他人的怪异程度并不乐观一些。

　　和大婶年纪相仿的大叔胖乎乎的。头上顶着一顶类似厨师帽又不像厨师帽的白帽子。他全程冷漠脸，皮肤黝黑的像是一块发烫的黑石头。

　　还有两个看上去很年轻的男孩。

　　一个不高不矮，不肥不瘦，却总站在角落里总是东张西望，还不断的往嘴里丢着冰块。童夏虽然听不到那“咯吱咯吱”嚼冰块的声响，但是总觉得牙龈也跟着酸溜溜的。

　　另外一个和蔼亲切很多。他矮壮矮壮的，一双乌溜溜的眼睛不住的打量着童夏。可是散会后，童夏发现他居然是，大摇大摆贴着墙根横着走出去的？

　　所有的人都有个共同点，没有名字。

　　童夏不知道这算不算对自己的戒备，还是真的如男人所说，他们之间确实不需要名字。

　　哪有人不需要名字的？

　　童夏凑上去，眨巴着大眼睛看着男人：“喂，大个子，你叫什么名字？”

　　男人灰蓝色的眼睛垂下，默默的看了看她。那张小脸上，不屈不挠的求知欲旺盛。

　　大眼瞪小眼几秒后，他无奈的开了口：“蓝渊号是我们的船名。你如果非要喊我个名字，喊我蓝渊好了。”

　　“是你救了我？”

　　“路过正好，随手之劳。”

　　“恩人！你是这里的船长嘛么？”

　　听到童夏对自己的称呼，蓝渊的嘴角抽了抽：“算是。”

　　“你们是捕鱼船还是观光船？”

　　这条船干净的不像话，全然没有童夏印象里捕鱼船的腥臭潮湿。可是如果说是观光船，船上的设施又十分简单原始，可以用“家徒四壁” 四个字来形容。

　　就拿他们开会的大厅来说，只有一扇拱形的门，四周的窗户都是不规则没有棱角的异形。浑然天成到没有任何人工雕琢的痕迹，像是……主人随随便便仍由其生长出来的样子。

　　没有桌子没有椅子，连个灯都没有。

　　好在外面阳光充足，不明材质的墙体十分雪白，所以船舱内很是明亮。

　　童夏好奇，到了晚上怎么办？这群人是掏出一堆蜡烛出来还是有什么高科技壁灯镶嵌在墙壁之中？

　　觉察到了童夏的疑惑，蓝渊沉思了一下，慎重回答：“旅游船。”

　　童夏：……我怎么就那么不信呢。

　　“昨晚，你怎么救的我？”话题一转，童夏又绕回了昨晚。

　　“游泳，捞起来，救上船。”

　　三部曲，安排的明明白白。

　　童夏：……

　　掉下甲板后，游泳技术很菜的童夏不多久就呛了水。以为自己死定了的时候，她明明看到了一个灰色的庞然大物朝着自己逼近过来……之后的种种她就再想不起来了。

　　“你还有什么要问的？”蓝渊问道。

　　“蓝渊，你中文真好，哪儿学的？”

　　男人像是被这个问题给问愣住了，皱了皱眉，隔了两秒，吐了两个字：“电视。”

　　童夏看了一圈四周，天线都没有一根。

　　童夏沉默。

　　一旁的姑娘突然凑了过来，捅了捅蓝渊让他帮忙翻译一句话。

　　“她说，她有名字，她叫安康。”

　　蓝渊指了指那个脸白到发亮的姑娘，对着童夏介绍道。

　　“安静健康，好好听的名字呀……我记住啦。”

　　童夏冲着她咪咪笑了一下。

　　闻言，另外几个人面面相觑，犹犹豫豫一副“既然蓝渊和安康都有了名字，那么自己也想要一个”的样子。

　　识破了他们的心思，童夏主动给他们起了简单的代号。

　　红脸的大婶，童夏喊她“软婶儿”，黑皮肤的大叔叫“黑叔”，横着走的男孩童夏叫他“壮壮”，而那个一刻不停吃冰块的，童夏扶额片刻，赐名“大牙”。

　　名字都是通俗易懂型的，童夏脱口而出，图的一个好记忆识别。出乎意料的是，没人嫌弃这些名字毫无内涵，一个个都欣然接受了安排。

　　童夏像是哄孩子一样，拍着手再次念出了每个人的名字，拽了拽软婶和安康的手：“以后我们就是朋友啦。”

　　站在她身旁的蓝渊看着她眉飞色舞的侧脸，嘴角轻轻扬起了一个弧度。

　　似乎是个很容易满足的女孩子。

　　分配好了名字散了会，几个人都各自去忙。

　　童夏喜滋滋的看了会儿热闹，突然皱起了眉头自言自语道：“这不会是个梦吧。”

　　闻言，蓝渊好笑的回道：“你已经起来了，不是梦。”

　　“如果不是梦……你们接下来要去哪呢？”

　　童夏小心翼翼的问道。

　　“下一站我们会到圣多明各，你去找你的同伴吧。”

　　“同，同伴？”

　　蓝渊蹙了蹙眉，换了个措辞：“你的朋友家人。”

　　童夏小脸沉了沉：“我没有家人……朋友也不在这里啊……”

　　“你家在哪里？”

　　“中国……你们会去么。”

　　“不会。”

　　童夏：……

　　她有些沮丧的垂头，攥着自己的裙角。那条裙子是醒过来穿的那条，被海水泡过后皱巴巴脏兮兮的。整个人看起来又无助又可怜。

　　蓝渊沉吟了一下：“没有朋友没有家人，那你来这里做什么？”

　　童夏小声嘀咕，脸红了红：“来旅游……你们不也是旅游来的嘛，让我跟着你们四处转转可以嘛。我丢了行李，现在身上一毛钱都没有……”

　　说着她验证似的掏出了裙子侧面的两个小兜兜底，干干净净，护照手机现金什么都没有。

　　童夏补充：“但是我发誓！我吃的很少的！”

　　蓝渊没有说话，转身就走。

　　童夏见他不说“行”也不说“不行”，赶紧跟上他，絮絮叨叨的继续游说：“你看，全天下我就只能听到你的声音，是不是很有缘分？所谓有缘千里来相会，你就行行好带我一程吧……”

　　童夏刚刚逃过生死劫，抓到根稻草便死死不肯松手。

　　这艘船和这个男人都让她莫名觉得安全，在捋清眼前的事情之前她哪儿也不愿意去，更不愿意相信陆地上那群陌生的骗子。

　　蓝渊突然停住了脚步，想要对她说什么，童夏一个猝不及防的撞在了他的脊背上，一阵眼冒金星。

　　“疼……”

　　她揉着脑袋，紧接着肚子深处，肠道一阵干瘪的蠕动。

　　她立刻从捂头变成了捂肚子，抬头一看蓝渊，他的视线就落在自己的胃部。

　　蓝渊明显是听到了。

　　“饿了？”

　　童夏红脸点点头：“很久没有吃东西了……”

　　“跟我来。”

　　童夏眼睛一亮，小鸡啄米似的点点头，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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